周梦蝶集外诗选29首
人,即使在欢乐中,也不能一直持续他的沈睡;那时,他就思念痛苦了。
十三朵白菊花
六十六年九月十三日,于自善导寺购菩提子念珠归。见书摊右侧藤椅上,有白菊花一大把:清气扑人,香光射眼,不识为谁氏所遗。遽携往小阁楼上,以瓶水贮之;越三日乃谢。六十七年一月二十三日追记。
从未如此忽忽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过
在狭不及房的朝阳下
在车声与人影中
一念成白!我震栗于十三
这数字。无言哀于有言的挽辞
顿觉一阵萧萧的诀别意味
白杨似的袭上心来;
顿觉这石柱子是冢,
这书架子,残破而斑驳的
便是倚在冢前的荒碑了!
是否我的遗骸以消散为
冢中的沙石?而游魂
自然数里外,如风之驰电之闪
飘然而来低回且寻思:
花为谁设?这心香
欲晞未唏的宿泪
是掬自何方,默默不欲人知的远客?
想不可不可说劫以前以前
或佛,或江湖或文字或骨肉
云深雾深:这人!定必与我有种
近过远过翱翔过而终归于参差的因缘
只一次,便生生世世了。
感爱大化而情
感爱水土之母与风日之父
感爱你!当草冻霜枯之际
不为多人也不为一人而开
菊花啊!复瓣,多重,而永不睡眠的
秋之眼:在逝者的心上照着,一丛丛
寒冷的小火焰。.....
渊明诗中无蝶字;
而我乃独与菊花有缘?
凄迷摇曳中。蓦然,我惊见自己:
饮亦醉不饮亦醉的自己
没有重量不占面积的自己
猛笑着。在欲晞未唏,垂垂的泪香里
牯岭街老人
涉过牯岭街拐角
柔柔凉凉的
不知从哪儿飘来
像谁的手掌,轻轻
打在我的肩上。
打在我的肩上
柔柔凉凉的
一片落叶
有三个谁的手掌那么大的—
嗨!这不正是来自飘缈的仙山
你一直注想守望的
那人的音息?
无所事事的日子。偶尔
〔记忆中已是久远劫以前的事了〕
涉过积雨的牯岭街拐角
猛抬头!有三个整整的秋天那么大的
一片落叶
打在我的肩上,说:
“我是你的。我带我的生生世世来
为你遮雨!”
雨是遮不住的;
秋天也像自己一般的渺远—
在积雨的日子。现在
他常常抱怨自己
抱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
在积雨的日子
涉过牯岭街拐角
九宫鸟的早晨
九宫鸟一叫
早晨,就一下子跳出来了
那边四楼的阳台上
刚起床的三只灰鸽子
参差其羽,向楼外
飞了一程子
又飞回;轻轻落在橘红色的阑干上
就这样:你贴贴我,我推推你
或者,不经意的
剥啄一片万年青
或铁线莲的叶子
犹似宿醉未醒
阑阑珊珊,依依切切的
一朵小蝴蝶
黑质,白章
绕紫丁香而飞
也不怕寒露
染湿她的裳衣
不晓得算不算是另一种蝴蝶
每天一大早
当九宫鸟一叫
那位小姑娘,大约十五六七岁
〔九宫鸟的回声似的〕
便轻手轻脚出现在阳台上
先是,擎着喷壶
浇灌高高低低的盆栽
之后,便钩着头
把一泓秋水似的
不识愁的秀发
梳了又洗,洗了又梳
且毫无忌惮的
把雪颈皓腕与葱指
裸给少年的早晨看
在离女孩右肩不远的
那边。鸡冠花与日日春的掩映下
空着的藤椅上
一只小花猫正匆忙
而兴会淋漓的在洗脸
于是,世界就全在这里了
世界就全在这里了
如此婉转,如此嘹喨与真切
当每天一大早
九宫鸟一叫
白云三愿
西藏拉萨地区,人死后,则由其亲属以刀斧碎其骸骨,置之高台,以饲鸟鸢鹰隼之属,曰天葬。余友许以祺教授,曾亲莅其地摄影以归并广征题咏。余不敏,勉缀数言,枯槁支离聊以践诺,塞命而已。
自至亲至爱的人的手下,无端
穿入灰鹞或鸟鸢的腹中
于是,本不知愁不知惊不知痛的我
遂一身而多身
且不翼而能飞了
不知我生之初之初
曾几度为鸟为鸢?几度
鸟鸢为人,人复为鸟为鸢
如轮转风发?
如是果如是因如是缘:
然则,自受自作,亦无所用其怨与怒了!
天若有情,念力若不可思议
愿此鸟此鸢永不受身为鸟为鸢
我亦不复受身为我;
天若有情,念力若不可思议
愿昨死今死后死
亦不复闻天葬之名──
俺,悉答多步答蜡。悉答多步答蜡──
1997年7月于台北
【附注】
1、《<南华经》: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郭,以日月为连壁,星辰为珠玑,万物为斋送:吾葬具岂不备耶?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鸟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鸟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此与彼,何其偏也!
2、民初,硕儒马一浮先生,于学无所不窥,尤遽于内典,兼通拉丁等多种语言文字;弘一法师誉为生而知之者.十九岁丧偶,迄于85岁谢世,泊然独处。其间曾有以无后不孝,敦劝其鸾续者,则诗以谢之,有“他日青山埋骨后,白云无尽是儿孙”之句。
3、悉答多步答腊为佛顶神咒咒心,意译为“一切究竞坚固”。
在墓穴里
──读华副二○○二年四月十一日砚香诗作有感
还有什么好遗憾好抱怨的!
在墓穴里。
黑,除了黑
无诗可读,除了无诗可读
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在墓穴里,我可以指着我的白骨之白
起誓,在墓穴里
再也没有谁,比一具白骨如我
对另一具白骨
更礼貌而亲切的了
真的,在墓穴里
绝绝没有谁会对谁记恨
绝绝没有──谁,居然
一边举酒,一边亲额,一边
出其不意以袖箭,以三色堇
滴向对方的眼皮
至于诗,至于诗
这不知愁也不怕冷的隐花植物
你不读它,它也不会说你薄幸
更何况星月如此惨淡
我已枯的老眼久已为雾露为苍藓所
遮断
今夕何夕?
李贺乌鹊狐嫁女蜘蛛之丝井与无言……
前头已无有路了
有,也懒于回头。
在墓穴里,我将以睡为饵
垂钓十方三世的风雨以及静寂
比风雨复风雨更嘈切的静寂──
这,已很够了!
还有什么好争竞的?
欲识宿命者
端坐观实相
如是久远劫
不离于掌上
听!谁在会心不远处
举唱我的偈颂?
寒烟外,低回明灭:谁家的牡丹灯笼?
二〇〇二年六月十三日
竹枕
隐隐若有我
从我眸中
越过你
飞向天外天的天末
冷冷然!若一往更不复往,
只将睡姿留在这里。
一步一涟漪:时光倒退着走向去年
去年夏天的某一个傍晚
是谁?带领我的眸子
我的眸子带领我的脚步
我的脚步带领我
走向你:空心而直节
多生多劫前,冷暖过的另一回自己
不可待不可追不可祷甚至不可遇:
何来的水与月!
千水中的一水
千月中的一月
或然之必然,偶然之当然
不相知而相照:居然在掌上,在眉边。
从来不曾一而二二而三三而
无量无边的飞过:
而飞自今日始!
关着的夜
再为我歌一曲吧
再笑一个凄绝美绝的笑吧
月亮已沉下去了
露珠们正端凝着小眼睛在等待
等着你踏着软而湿的金缕鞋走回去
圭在他们底眼上──
像一片楚楚可怜的蝴蝶
走在刚刚哭过的花枝上。
关着的夜──
这是人世的冷眼
永远投射不到的所在。
挨着我坐下来,挨着我
近一些!再近一些!
让我看你底眸子是否和昨夜一样
孕满温柔,而微带忧愁;
让我再听一次你乙乙若抽丝的耳语
说你是父亲最小最娇的女儿
在十五岁时……
怎样荒谬而又奇妙的遇合!
这样的你,和这样的我。
是谁将这扇不可能的铁门打开?
感谢那凄风,倒着吹的
和惹草复沾帷的流莺。
“滴你底血在我的脐中!
若此生有缘:此后百日,在我底坟头
应有双鸟翠色绕树鸣飞。”
而我应及时打开那墓门,寒鸦色的
足足囚了你十九年的;
而之后是,以锦褥裹覆,
以心与心口与口的嘘吹;
看你在我间不容发的怀内
星眼渐启,两鬓泛赤……
说什么最多是添不平的缺憾!
即使以双倍恒河沙的彩石。
挨着我坐下来,挨着我
近一些!再近一些!
不要把眉头皱的那样苦
最怕看你以袖掩面,背人幽幽低泣
在灯影与蕉影摇曳的窗前
关着的夜──
这是人世的冷眼
永远投射不到的所在。
再为我歌一曲吧
再笑一个凄绝美绝的笑吧
当鸡未鸣犬未吠时
看你底背影在白杨声中
在荒烟蔓草间冉冉隐没──
不要回头!自然明天我会去跪求那老道
跪到他肯把那瓣返魂香与我。
注:周梦蝶诗《关着的夜》,原名《连锁》,连锁是《聊斋志异》中一个十七而殁的一个女鬼的名字,与杨生相好,经过种种而复生。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生于冷养于冷壮于冷而冷于冷的
山有多高,月就有多小
云有多重,愁就有多深
而夕阳,夕阳只有一寸!
有金色臂在你臂上扶持你
有如意足在你足下导引你
憔悴的行人啊!
合起盂与钵吧!
且向风之外,幡之外
认取你的脚印吧!
既济〔七十七行〕
遥为将于十月莅台
耳公陈庭诗兄之新妇
张佩女史催妆
我们的银河
才只有七尺七寸宽
我们的织女和牛郎
已足足涉了三个多月
又三年
三年又三个多月的思慕
期待与奔赴,是否
与甜蜜成正比?
在寸阴贵于寸金的千千倍的这年头
大家都各忙各各顾各
谁有如许闲情豪情与恻隐,乐于
拿自己的翅膀
作他人的桥梁?纵然
打这上头走过的是织女
织女的白足
信否?路是天下有心人
手牵手肩并肩
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看!我们的牛郎笑着
把草鞋与牛鼻顶在头上;
打一个十字结
用织女的香罗带
将织女的绣罗繻、紫玉钗
玉佩和玉梭,顶在
头上的头上。
一步一漪涟
一步一两心共喻的冷暖。向彼岸
彼岸的藕花深处
缓缓的汤开……
怪就怪在:我们的彼岸
明明就在我们的眼前
一举步即可跨越的
却老是老是差那么一点点
只有一步那么近
只有一步那么远的一点点
然而然而然而毕竟毕竟毕竟
路是有心人走过来的!
看!这似乎老是跨越不了的一步路
我们的织女和牛郎,终于
手牵手肩并肩的走过来了
在三年又三个多月之后
拂一拂满身的水珠
交换一个快意而掷地有声的凝视
这才蓦然发现:我们的
织女的玉佩,不知何时
滑失在银河中──
好在:玉梭还在玉钗还在
不幸中之幸
玉梭可以织锦玉钗可以结发
不行中之大幸
打从地天犹未开辟时
我们的织女和牛郎
便各自在娘肚里,你侬我侬
指着未来的月面佛起誓:将彼此
打造成一双玉人
玉艳玉清玉玲珑玉温柔玉坚贞
合起来是一双人
拆开来依旧是一双人
初相见是农历七月七
花烛夜,灵魂儿飞上天的
洞房花烛夜
不早也不迟,居然
七月七是也
天心?地心?人心?
因法?缘法?果法?
秋不老,叶不红;
韵不险,诗不峭。
雁字人人来时,
敢云人乞巧?真巧欲乞人了!
明年七月七日会不会有小织女
或小牛郎,呱呱
破空自天而降?
听!银河之水流着
为天下所有有心人而流着
向东。还记否?
东之时义曰春曰震曰喜
曰:切切不可为第三者说
1993/05/22
我选择二十一行
──仿波兰女诗人WissLawaSzymborska
我选择紫色,
我选择早睡早起早出早归。
我选择冷粥,破砚,晴窗,
忙人之所闲而闲人之所忙。
我选择非必不得已,
一切事,无分巨细,总自己动手。
我选择人一能之己十之,人十能之己百之。
我选择以水为师──高处高平,低处低平。
我选择以草为性命,
如卷施,根拔而心不死。
我选择高枕,地牛动时,亦欣然与之俱动。
我选择岁月静好,猕猴亦知吃果子拜树头。
我选择读其书诵其诗,而不必识其人。
我选择不妨有佳篇而无佳句。
我选择好风如水,有不速之客一人来。
我选择轴心,而不漠视旋转。
我选择春江水暖,竹外桃花三两枝。
我选择渐行渐远,
渐与夕阳山外山外山为一,
而曾未偏离足下一毫末。
我选择电话亭:多少是非恩怨,虽
经于耳,不入于心。
我选择鸡未生蛋,蛋未生鸡,
第一最初威音王如来未降迹。
我选择江欲其怒,涧欲其清,路欲其直,
人欲其好德如好色。
我选择无事一念不生,有事一心不乱。
我选择迅雷不及掩耳。
我选择最后一人成究竟觉。
二○○四年甲申端午节后十日
断魂记
──五月十八日桃园大溪竹篙厝访友不遇
一路行来
七十九岁的我顶着
七十九岁的风雨
在歧路,歧路的尽处
又出现了歧路
请问老丈:桃花几时开?
风雨有眼无眼?
今夜大溪弄波有几只鸭子?
小师父,算是你吉人遇上吉人了!
风是你自己刮起来的。
魂为谁断?不信歧路尽处
就在石桥与竹篱笆
与三棵木瓜树的那边,早有
凄迷摇曳,拳拳如旧相识
擎着小宫灯的萤火虫
在等你。灾星即福星
隔世的另一个你
久矣,不识荒驿的月色与拂晓的鸡啼
想及灾星即福星,想及
那多情的风雨,歧路与老丈──
魂为谁断?当我推枕而起
厝外的新竹已一夜而郁郁为笙为筝为筑
为篙,而在两岸桃花与绿波间
一出手,已撑得像三月那样远
*一九九九年八月四日敲定。距于竹篙厝枕上初得句,已地轮自转六十六度矣。惨笑。
鸭图卷
只要比我的肩背比我的喙与蹼
再宽再长一点点一点点
便沧浪万里了!
我对池塘说。
雷声永远比雨点小
由于生来耳背,而且
口吃,刚刚理会得
鸭鸭鸭鸭叫自己的名字
且喜池内有蝌蚪;池外
池外不远处有桃花
三枝,两枝,一枝
一枝已惊喜过于所望了!
芳草年年绿
一绿一切绿,乃至
深灰与浅灰
一影拖字叫新霜之雁背
此外,此外复何求?
纵然有翅,能飞
而高不及一尺;纵然有舌
只能鸭鸭鸭鸭叫自己的名字
十四行
──再致关云
岁月从不着意厚待或薄待谁谁。
夏日行过池塘,步犹未举
所有的池塘,所有的
池塘里的荷叶莲花藕
都次第而环佩锵然地笑了
风雨及时地来到,眼见得
红的红,紫的紫,葳蕤的葳蕤
狼藉的狼藉──
如是如是如是,晴丝有多长多袅
美丽与哀愁就有多长多袅
岁月从不着意薄待或厚待谁谁。!
一年至少三百六十回日出
且三年两不闰三年两头闰,虽然二月
二月只有二十八天
二○○四年四月十三日
风耳楼小牍
七十五岁生日一辑六题代贺卡遥寄晓女弟
风从何处来
主说:要有火!
于是天上有霹雳与闪电。
又说:要有水!
于是地上有霜露与冰雪。
然而,从来没听见主说要有风要有风啊
乱云深处,何来照眼一株红杏?
咏蝉
空着肚子
却唱得如此响:
难道,这就是因为
这就是所以么?
从樨夏到深秋
从无到有到非有非非有:
透骨的清凉感啊
这次第,怎一个知字了得!
致某歌者
一字一顿挫一抑扬
一字一抑扬一顿挫
歌声自那人右一线天的有无间荡开
魂兮魂兮魂兮
桃花有多水那人就有多水
月已堕,鹊犹绕,露正繁
欲仰攀此一蜘蛛之丝而远逝
魂兮魂兮魂兮
那人已将前路乃至无边颠倒裳衣的夜空
举过了头顶
题未定
在一寸艳一寸血的重重玫瑰之上
再画一重玫瑰,
画到夏日最最后后一瓣时
夜莺遂声声不忍闻了!
不同于玫瑰而同于玫瑰的身世:
在自割的累累伤痛之上再割一次
割到夏日最最后后一寸时
夜莺遂声声不忍闻了。
不信
不信草叶有眼,有耳?
不信?轻轻呼唤一草叶的名字
所有的草叶,所有的
都一时耳痒
且泫然出涕
用去年来过的样子再来一次
身世悠悠,此生已成几度?
为什么不循着原路倒退着回家?
乡心才动,已云山千迭!
草叶呀!不信从来你我只有一个脐带?
所以,睡吧
所以,睡吧,一笑而得其所哉的睡吧!
有花香缀满你走过的崎岖的路
你的路,虽为自己而走
却不为自己而有。虽然
有江河处就有你的波涛
而一颗星的明灭同于你的喜戚
所以,睡吧,一笑而得其所哉的睡吧!
醒来时或劫已千变了!
不为自己而有甚至不为自己而走
天可坠日可冷月可冥
无边的草色将不断绿着湿着你的
更行更远还生的笛子
1994甲戌于北淡水除日
七月四日
梭罗湖滨散记二十年后重读二首之一
与美利坚合众国同日生:
我为我的小木屋命名为
七月四日。
自清凉如薄荷的草香里醒来
每天,我以湖水以鱼肚白洗耳洗眼
之后,蹑着林荫道微湿的落叶
归来,在第一线金阳下
曼侬的竖琴声中
吃我自焙的玉米饼。
友爱怎样奢侈的偏向着我啊!
冬季来时,雪花如掌
扑打着我孤峭而高的窗子。
巧有金光闪闪小飞侠似的黄蜂闯入
于四壁间凡所有处垒窝
且雍雍熙熙难兄难弟一般
与我共享一个火炉:
一袭褞袍一轮太阳。
受惊若宠,至少有一次:
天开了!在某个琥珀色的傍晚
当我扶着锄头在豆畦间小憩
一只紫燕和一只白鸽飞来
翩翩,分踞于我的双肩。
黑甜而无缝无边无底的夜!
众目皆瞑,只有豆豆
我的知恩的豆豆醒着
且思量着:如何在我新锄过的
子宫一般香暖的地心深处深深处
经营惨淡而双倍丰美对我的报答;
而在一笑如旧相识的枕上,竟不期
而与仲尼与蘧伯玉与因陀罗与毘湿奴
以神遇。……
即使在黑得可以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深夜
我依旧能摹索着毫无失误的到家;
七月四日是我的小木屋的名字
虽然也是每一只飞鸟每一匹草叶的。
【附注】
曼侬(Mernnon)远古石雕巨像,刀法精奇,日出则鸣,如笙簧并作。又:因陀罗与毘湿奴皆波罗门教圣僧,以修苦行著称。
1996/12/31
诗与创造
上帝己经死了?尼采问:
取而代之的是谁?
“诗人!”
水仙花的鬼魂
王尔德忙不迭的界面说。
不知道谁是谁的哥弟?
上帝与诗人本一母同胞生:
一般的手眼,一般的光环:
看!谁更巍峩更谦虚
谁乐于坐谁的右边?
未济八行
顺着风势牛郎
急急忙忙的向东走
逆着风势织女
忙忙急急的向西走
行行行行何处?
何处有群鹊飊下如断虹一抹?
天河一向清浅由于
天河一向不曾有谁涉足
用某种眼神看冬天
用某种眼神看冬天
冬天,冬天的阳光
犹如一簇簇的金线虫
在白雪的身上打洞
不呼痛?也从不说不的雪!
一个洞眼一个,
快意的,我把忧愁
譬如昨日死的忧愁
一个洞眼一个
一个洞眼一个的埋却
在某个吞声为人知的深夜
要来的,总是要来的!
用某种眼神看冬天
冬天、一切的一切都在放大,加倍──
日,一日长于一日
夜,一夜暖于一夜、乃至
黑猫的黑瞳也愈旋愈黑愈圆愈亮
而将十方无边虚空照彻
所有的落叶都将回到树上,而
所有的树都是你的我的
手的分枝:信否?
冬天的脚印虽浅
而跫音不绝,如果
如果你用某种眼神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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