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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威士忌,才能拯救被战争作弄的三得利

2017-09-06 shi WhiskyENJOY享威


(这是享威“战争与酒精”系列文章第二篇)


命运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安排舞台,交织出矛盾、悲欢、高峰与低谷。在我们称为历史的舞台上,无数个体走进被命运安排的角色,无休亦无始地上演出一幕幕经典。


如今,凭借三得利公司和日本威士忌如日当空的赫赫威名,鸟井信治郎这个名字早就已经和竹鹤政孝一同被供入世界威士忌神殿,香火不绝。但假如穿透这些覆盖着的圣光和重重神话的历史,那我们会看到什么?


或许只是一个不屈奋斗的商业家,一位心碎的父亲,一个不断被世界和本土撕扯的灵魂。



1940年,当敦刻尔克海滩上密密麻麻拥挤着英法败军之时,当战火已经在开始东北亚呈现失控性蔓延之时,鸟井和寿屋股份公司(三得利前身)也正在迎来自己生涯的巅峰时刻。依照之前的经验,战争之于寿屋和鸟井并说不上有什么害处,相反甚至可能成为助力。


这一年,“角瓶”的升级品三得利“老牌”威士忌已经研发完成并且获得内部好评,这次研发的主导者就是鸟井信治郎的长子鸟井吉太郎,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他也是竹鹤政孝亲传弟子


新的拳头产品、合格的继承人,似乎一切美好的未来都在向鸟井挥手致意。




1940年前,从商店学徒到“洋酒报国”


诞生在一个经营钱庄和粮店生意的大阪普通商业家庭里,作为次子的鸟井从家庭里继承的并不是财产,而是对商业的敏感。同样,生于1879年的鸟井又恰好赶上了明治时代轰轰烈烈的维新开国运动:大量来自西方的文化和商品一拥而入,同时给这个古老的国家和年幼的鸟井带来剧烈又仿佛命中注定的冲击。


小学毕业后年仅13岁的鸟井进入药店兼洋酒店“小西仪助商店”成为学徒,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了洋酒和各种药品知识,或许他丰富的味觉世界和此后一生对味觉的无尽探索便是在这里起步的,另一方面,在“小西勘之助商店”学习化学品染料的经验,大概也启发了他对工业和科学力量的认识和信仰。


1899年甲午战争后第五年,日本已经取代中国成为东北亚第一政治地缘大国,战争赔款极大地刺激了日本经济的发展,而本来倾斜联中制俄的英国则开始认真思考联日制俄。在大时代的背景下,20岁的鸟井信治郎带着他的“鸟井商店”悄然登场,主营葡萄牙进口葡萄酒业务。



商人的嗅觉让鸟井感受到了日本国内日渐频繁与西方交流的氛围,致力将洋酒从上流阶层的时髦舶来品引入到日常大众消费市场的决策如今来看也堪称正确,然而鸟井忽略了日本民众积年累月以来养成的口味传统和文化审美:欧洲葡萄酒含有大量丹宁,而日本清酒和烧酎则不含丹宁,这使鸟井的产品在日本大众尝来又干又涩又酸,直接导致大量滞销。


这次被日后三得利史册记载为“大失败”的创业,并没有让鸟井轻易放弃洋酒事业,在长达八年的滞销期内,他一度想慢慢培养市场和大众口味,但是市场冷淡的反应让他走上了另一条路:主动研发一款符合日本大众口味的葡萄酒


为了克服葡萄酒丹宁含量带来的影响,鸟井几经选择,最终把目光集中在了葡萄牙本土特产的波特酒上。这种加强型葡萄酒因为极高的含糖量,能够有效地隐藏丹宁的酸涩,非常具有在日本流行的潜力。鸟井决定以此为蓝本,研发立足日本本土的葡萄酒。




1906年,鸟井商店正式更名“寿屋洋酒店”。之前一年,日俄战争结束,作为战胜国的日本正式成为世界列强之一,腾飞之势更加明显。之后一年,鸟井的本土葡萄酒产品“赤玉Port Wine”上市,获得了市场的热烈反响和好评,鸟井的本土化尝试成功了。


有意思的是,如果我们将葡萄酒-威士忌、丹宁-泥煤烟熏味、培育市场-迎合市场改造产品等等这些因素做一次对比,就不难发现,日后鸟井信治郎和竹鹤政孝关于日本威士忌出路的分歧以及两人最后的分道扬镳,早已在此时埋下了种子。


但1920年代的鸟井并不能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彼时,作为战胜国的日本从一战后的大繁荣中尽情汲取养分,而鸟井也搭上了时代的东风。


凭借成功的改造和宣传,赤玉葡萄酒一度占领了超过60%的日本葡萄酒市场份额。1921年,寿屋洋酒店变成寿屋股份公司,而鸟井的目光,也从葡萄酒投向了另一种洋酒制品:威士忌。


鸟井信治郎夫妇


竹鹤政孝夫妇


接下来发生的故事相信每一位威士忌爱好者都耳熟能详:鸟井高薪延请留学苏格兰学习威士忌制造的日本本土第一人竹鹤政孝共同开展威士忌事业。1923年,山崎蒸馏厂破土动工并于次年作为日本第一家威士忌蒸馏厂竣工。1929年,日本本土第一支威士忌“白扎”诞生。而就像当初西班牙葡萄酒中的丹宁味道遭到日本市场抵制一样,“白扎”中泥煤带来的明显烟熏味道,同样遭遇了滞销。而比滞销更加可怕的,远超过威士忌层面影响的,则是同期到来的世界性大萧条。


大萧条把鸟井和寿屋逼到了危机边缘,赤玉葡萄酒的成功不足以抵消在威士忌领域的投入。更加糟糕的是因为萧条,银行收紧银根,寿屋的资金链遭遇了重大危机,公司面临破产。


为了应对这次危机,鸟井不得不变卖了刚刚开始盈利的啤酒和吸烟者专用牙膏两项非核心业务,同时——按照日本学者的研究——依靠佐治家的贷款担保,才勉强度过危机。为此,据日本学者推测,在1933年,鸟井信治郎将次子过继于佐治家更名为佐治敬三,以示感激之情。


中:佐治敬三 右:鸟井信治郎


面对如此艰难方得保全下来的威士忌业务,让鸟井自然而然地做出了选择,一个在30年前葡萄酒事业上相同的选择。


他安排长子吉太郎到竹鹤手下,认真学习威士忌生产工艺,并于1934年合同到期后,与竹鹤分道扬镳,放后者前往北海道继续追寻苏格兰威士忌之梦。同时以吉太郎为技术核心,全力研发适合日本本土口感的威士忌产品。


从1932年开始,寿屋已经陆续推出了一系列试验产品,得到了市场的积极反馈。1937年,“角瓶”威士忌正式发售,这款威士忌特地选择寓意“寿”的龟甲瓶身,从外形到口味都贴近东方感,终于获得了成功,成为流传到今天的经典。



讽刺的是,虽然“角瓶”本身品质过硬,但是真正把寿屋推上顶峰的,却是同年爆发的中日战争。


从1933年日本因为国联“九·一八”事件调查报告中对于日本侵略的谴责退出国联开始,日本军部在中国的暴走直接导致日本国内气氛迅速倒向了民族主义和军国主义,“英美鬼畜”的叫嚣口号替代了昔日“英日同盟”、“开化革新”奠基出的亲西方气息。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下,鸟井信治郎也顺势喊出了“洋酒报国”的时代口号,借助英美商品被全面限制进口,“角瓶”迅速抢占了空缺出的威士忌市场。更进一步,寿屋生产的威士忌成为了日本陆军海军指定的军需采购品,拿到军事生产订单的寿屋,产品销量呈现出爆发式的上涨。


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美国海军缴获的日军配给中就有三得利威士忌


充裕的资金链、垄断的市场、爆发的需求,这一切都促成鸟井信治郎和儿子鸟井吉太郎决定研发一款更加高级的威士忌产品。最终在1940年夏天,三得利“老牌”威士忌宣告研发成功。


然而洋酒,真的能报国么?




1940及以后,绵延不断的痛苦和重建


鸟井信治郎前半生都在致力拥抱世界,全身心地开拓国内的洋酒市场,然而最终让他发家获利的,全部是来自本土的改进和尝试。世界化和本土化撕扯着他的身心,“洋酒报国”这一矛盾性的口号无疑是他一生的写照与聚焦:英美虽然鬼畜,但是洋酒却能报国,这种口号之中内在肌理的严重冲突其实已经预示了“洋酒报国”不过是一场幻梦。


曾经,凭借着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一战、“九一八事变”以及中日战争,日本一步步攀上列强之路,而鸟井和他的事业亦借着时代的东风翩翩起舞。然而战争已经改变了这个国家的气质,当拥抱世界急转直下向“洋酒报国”时,这场美丽的幻梦,就已经走到了终点。


厄运在最后一场战争前来临,仿佛报信的乌鸦。


1940年9月,刚刚完成“老牌”威士忌研发的鸟井吉太郎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年仅31岁。


中间即是吉太郎和父亲


这个广受公司上下和业界欣赏的年轻人壮年亟逝,带走的不仅仅是寿屋的威士忌大脑,还有鸟井家未来接班人的希望。然而,这只是一系列悲剧的开端。


紧接着而来的是,因为越来越紧张的战争局势,三得利“老牌”威士忌——鸟井吉太郎最后遗作的上市计划,被无限期搁浅。


1941年底,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已经过继给佐治家的鸟井信治郎次子佐治敬三应征入伍,踏上了生死漫漫的前线征程。同时,寿屋的威士忌生产线被军事征用,停止民用生产,全力生产军需酒精,“洋酒报国”终于彻底走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长子、次子、曾经威士忌和葡萄酒的辉煌,都已经离鸟井远去,留下的只有从事陌生生产的生产线和素不相识的军需官。


整个二战给寿屋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因为涉及军事生产,寿屋在大阪的公司和生产线全部毁于美军空袭。虽然经历了极其黑暗和痛苦的数年时光,但战争结束后,鸟井信治郎不得不努力振作,重新从废墟中挖掘公司的未来和希望。




好在摆脱了战争和政治的束缚,希望从来存在。首先,鸟井信治郎的次子佐治敬三从战争中幸存了下来,回国复原后,他开始全力辅佐父亲重整家业。这亦是寿屋第二次被佐治这个姓氏拯救,从此,佐治和鸟井一起,成为了掌管三得利未来的两大支柱姓氏。


虽然公司被毁,幸运的是山崎蒸馏厂幸存了下来,战前鸟井吉太郎研发的“老牌”配方依然在。1950年,在鸟井父子的全力推动下,“老牌”威士忌终于在迟到了十年后正式走入市场,有力地推动了寿屋的战后重建和涅槃重生。


同时因为战时欧美橡木桶进口停滞,山崎蒸馏厂的技术人员不得不研发了一种本土木材来替代欧美橡木桶,这就是水楢木。鸟井信治郎的世界本土化之梦非但并未停滞,反而以这种东方特有木材给威士忌带来的风味为基础,开启了更广阔的翱翔。日后的山崎蒸馏厂正是凭借着这份遗产,开辟了属于日本威士忌独特东方韵味的辉煌。


当“身土分离”和“洋酒报国”这组矛盾逐渐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日本威士忌也迎来了新的时代。1960年,寿屋创建六十周年纪念,“Royal”威士忌正式发行,这款完全由战后团队研发的威士忌,预示寿屋正式走入新的纪元。


敬三和三弟道夫(后者为三得利副会长)


1961年,鸟井信治郎退居幕后,把公司权限移交到佐治敬三手中。可能来自敬三在南太平洋战场的经历,寿屋在这一年发动了重要的广告战役:“喝Tory’s威士忌,去夏威夷”抽奖活动。曾经日本军方在整个太平洋战争时期都遥不可及的目标,被寿屋在这场“战役”里轻而易举地实现了。幸运的是,这可能是日本威士忌直接经历过的最后一场“战役”。

 

同年,鸟井信治郎,大阪商人之子,日本威士忌之父,在家中溘然长逝。

 

1963年,寿屋正式更名为三得利(Suntory),其中,Sun取自为鸟井赢得第一次辉煌的赤丸红酒,赤丸即是日语里的太阳(Sun),而Tory则取自鸟井的姓氏(Torii)。但寿屋的名字则以另一种方式得以保存:鸟井-佐治家族另外成立了寿不动产,至今三得利的股权,依然通过寿不动产牢牢掌握在鸟井-佐治家族手中。

 

鸟井信治郎和寿屋的时代结束了,而三得利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夏威夷。这次去的是三得利威士忌、小舢板和日本酒客,不是航空母舰和零式战机


拍摄《影武者》期间,黑泽明与弗朗西斯·科波拉为三得利威士忌拍摄电视广告。如今,三得利已经走向了世界。


点击阅读“战争与酒精”第一篇《如果没有酒精,英国士兵不会在敦刻尔克情绪稳定排队等死》


敬请期待后续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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