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陌生人都是你的一部分丨诗脸谱：王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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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霆章，男，1965年生，工商管理硕士。1982年开始写诗，曾任华东理工大学诗社社长，后留校执教《现当代中外诗歌赏析》。作品散见于《诗歌报》、《上海文学》等报刊，入选《当代学院诗选》、《中国当代汉诗年鉴》、《中国诗歌2013年度诗选》等，著有《走向成功》、诗集《镜子里的陌生人》。现任上海协瑞实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
《镜子里的陌生人》
你走向我,前提是我走向你
你转身离去，影子却留在原地
追溯来历不明的玫瑰，于镜像中
想起外婆临终之际的头发尚未梳理
那时我手扶棺木，曾一遍遍怀疑
天堂那么远，她能否找到回家的路
左手抚摸右手，右手抚摸左手
隔着被镀上水银的漫长的光
在男女两个陌生世界之间
镜子始终是中立的，中立而单向
时间汩汩流往背面，背面一片虚空
像爱着的人。熟悉的名字被一阵风吹走
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目光与目光交锋
于无声处，镜子碎，遍地刀
是时候收拾残局了。被映射的
将以本来的面目返回，但
每块碎片都已成为新镜子
每一个陌生人都是你的一部分
《听得见风声的后花园》
我们思念一座城市
因为这座城市里有我们思念的人
我们思念一个名字
因为名字里有我们存留的梦
亮着的灯在黑夜里一直亮着
多少年以后
我们发现自己依然相信
每颗内心深处都有一朵隐秘的花
鸟群归来
盘旋在星期四的天空
那幢熟悉的房子的后花园
还听得见风声
风声中白马纷纷渡过河流
随记忆远去
风声中鬓发斑白的人
相视一笑
孤独而能听到风声的人是有福的
重逢能听到风声的人更有福
今天，让时间停留在最柔软的地方
我们一起梳理后花园里的阳光
《一只蝴蝶》
重返校园，又有了等待的心情
坐在小河边
我看见一只蝴蝶
停在旧时光的枝桠上
少年踮起脚尖抵达时
它飞了
当少年编织好扑网
头发已斑白
蝴蝶飞呀
我沿着追逐之路返回校园
等待女儿从她写的散文中出来
心如止水的小河
静静地穿越了树枝与蝴蝶之间的关系
嗯，现在的我坐在过去的石凳上
感觉石凳一点点融化
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尖叫：
“爸，你的头发上有一只蝴蝶”
《局部人生》
在整体悲观的柳树上
摇曳着局部乐观的柳枝
但柳絮
在飘零中才能得到存在的意义
风起时，我抓住自己的头发
想把自己的身体提起来
果然就提了起来
未免让人扫兴
梦里的女人一律长着柳叶眉
可一叶知秋
也可一叶障目
一夜就此黑暗了一生
感情如漫长人生中的一枚牙齿
掉了就掉了
再装也是假的，或然
局部与整体的关系
不发生最好
如此局部本身就成了整体
《辫子》
“还是扎辫子好看”。朝南坐者说
于是她出脱成了辫子女郎
辫子的长短粗细恰与鞭子相仿
她心底明白，这是继父指点的江山
其实这条辫子的根源于百年之后，她应邀
从坟墓里出来亮相，看见自己的墓碑上
有些错别字，“该纠正才好”。她想
想着想着墓碑烟土一般瘫倒在荒草丛中
大户人家的千金，从未见过生父
母亲擅长反弹琵琶
将一副银手镯传给了她
夜深人静，总有书生带着白光打窗前闪过
后来她成了白狐。白虎、或者白蛇
出没于各种版本的小说，以及小小说
因为尾巴的缘故，她身后的门始终虚掩着
“但是，我生前一直都是盘着发髻的”
黎明将至，她忘却了返回墓穴的路
她甚至不认识自己扎着辫子的背影
《裤带》
走来走去还在朝廷里
饿，遂勒紧裤带，还是饿
于是勒得更紧一些...
步行到民国
发现上半身遗失在了午门
只有下半身，无胸膛可挺
亦不便鞠躬
四处寻找上层建筑
看到栅栏内的野草匍匐向北
上半身倒悬在旗杆上
头颅一律向下
垂直、寂静
裤带恰好当做桂冠
《面具》
在黑暗中跳舞，我也会戴着面具
这是祖传的仪式
小时候
曾看见爷爷从坟墓中爬出
给墓碑戴上面具
墓碑随即发出格格格的笑声
带着面具远走他乡，他乡即故乡
戴着面具潜入江湖，鱼贯而入
我站在客栈的窗前吹笛子
飘出去的音符
在飘的过程中自动完成了修饰
这些音符散落在石头上
石头也会伸出灵长类的舌头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看见的风景都戴着面具
沧海桑田遇到你
以藤蔓的方式纠缠在一起
你戴着银耳环
我戴着面具
但这并不妨碍荆棘野蛮地生长
古人常把自己想象成荆棘鸟
死去时遍体鳞伤
直到女儿仰起头：
“爸爸，你的脸上戴着面具”
直到女儿泪流满面：
“爸爸，为什么你不能摘下面具”
当我企图摘下自己的面具时
才发现面具与面孔已融为一体
《悼杨绛》
先生，大家这样称呼您
因为这是对一位女性的最尊称
相对围绕您的光环
我更敬重被光环围绕的本身
先生，您回家了
这个嘈杂拥挤的世界
少了一种声音
您的声音安详温顺
却响于暴风骤雨的咆哮
连我这样卑微到尘土里的人
也会怀念那种声音
那么多权贵反复地死去
都不曾让我如此怀念
《现场》
你不在，我也不在，但他们的尸体余温
尚在，奔赴黄泉的路途十面埋伏
一根旗杆被连根拔起，留下垂直的空洞
瓢泼大雨洗刷了夏天最后的底线
积水恣意流淌，积水泛着可疑的白光
这是寂灭的现场，抬起头就是整个天空
乌云扇动着庞大的翅膀，退后退后再退后
被掩埋的石头伸出舌头，一言不发
腿上长毛的蜈蚣喘息着，目光炯炯如鉄轨伸向
远方，抬起头就是整个天空啊，但没有人曾抬起头
忙碌于切割的与忙碌于掩埋的，代代相传
围观者众，碎片闪亮，平行的逻辑被拦腰折断
从黑夜到黎明，从黎明到黑夜，间隔的缝隙
夹着泛白光的现场，统称为国家，而回家的路
五千年恍如一日，今天他们在，明天我们也会在
《闪电》
向左转，疯狂绽开的石榴沐浴夕阳
向右转，带有橡木味的炊烟长发飘舞
站在十字交叉的泥径，背转身
一道闪电，连接着乌云与石头
正面，磨亮的青铜时光微微弯曲
反面，盛有清水的陶罐刚刚被打碎
他垂直地将硬币抛向空中
又一道闪电
击中了前一道闪电
三十年后，从大梦中惊醒
直到暴风骤雨全部停止
才发现阁楼上的天窗没有关
《程程，我的围巾丢了》
程程，我的围巾丢了,在丽江左岸
通往香格里拉的路上，油菜花金黄
漫山遍野的阳光中，一阵风吹来
我的围巾不翼而飞，连石头都没有察觉
那是你送给我的第一条围巾，也是最后一条
程程，我很喜欢那条围巾，三十年后的昙华寺
依稀还记得它的温度和质地，朝觐的人年华已逝
重返阿诗玛以南的路途，我猛地将油门踩到最大
越野车如脱缰的野马，直到白色羊群凝固成石头
直到格桑花谢，今生今世的经幡缠绕着四姑娘山
程程，围巾是白色中最额外的，似暮春时节的雪
可一边飞扬一边消失，稻城外，我曾拍摄叶子上的露水
她们仿佛从未存在过，却成为山茶树埋藏最深的记忆
接下就是康定，就在那儿，我转过一个山坳
企图重拾心情，才发现自己三十年没有戴过围巾
《在路上》
故乡在身后
爱人在远方
生活在别处
我们在路上
在路上,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微笑
在路上,把千篇一律的旅馆当成家
从一座城市走向另一座城市
从一个人走成另一个人
谁，还能听到掠过耳畔的风声
谁的心就不会迷失方向
风声中，心也许更接近天堂
相遇只是沿途风景的一幕
离别是沿途风景的另一幕
雨水将漂泊的灵魂打湿
只有路才是永远的情人
身在红尘中，忘却目的地
让车轮碾过沙石的低吼声
淹没一切，让速度刺破极限
在无垠的天空下一个人
愈是渺小，愈是沉静
在路上
不回头
走到底
《万家灯火中的一盏灯》（组诗）
我知道你在
就在某个地方
虽然我们还未相遇
已伤离别
你看我的眼神
能看透夜空中最空的部分
万家灯火
包围我于朝南的阳台
微风从旧时光里迎面吹过
我深吸一口烟
吐出来就是前半生
下午的董事会很漫长
我们都在文件上签了字
那么多约束性条款
我都接受
经历了那么多真相和背叛
我依然相信相信的力量
万家灯火
没有一盏值得我羡慕
我深吸一口烟
享受着自己微弱的光亮
从你的角度看过来
这也是万家灯火中的一盏灯
漂浮在城市深处
漂浮在内心深处
我知道你在
你知道我在
我们间隔的万家灯火
正渐次熄灭
此刻，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连我身后的背景音乐
也似有似无
《冬日》
我喜欢有阳光的日子
空气中弥漫着晴的气息
好像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听得见伤口弥合的声音
被阳光抚摸过的事物
多有温暖的内心
陌生人的微笑落叶般飘过
让整座城市轮回着善意
走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
冻僵的道路开始柔软
手牵手的人们
一起放慢了脚步
屋檐下梳理头发的少女
也梳理着发中的阳光
互为因果的光与影
是否银杏和梧桐依然还爱着
《诗是写给自己看的》
诗是写给自己看的
自己喜欢了
伤口就愈合了
因为忍冬的花
诗中的我有时会侧身出来
坐在现实的我对面
一起喝咖啡的慢动作
让彼此低首静安
如有别人也喜欢
诗的桥
把目光与目光连接起来
拱形的金属的弧线
经过风雨后
成为引力之虹
站在桥中央
看得见两岸善良的芦苇
蓝天上白云在微笑
内心深处的积水
一滴一滴地滴入时间的河流
水东流三十年
而水依然
这样的隐喻让我感到幸福
生命如此短暂
使用一些朴素的文字
就能够说明
自己到这个世界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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