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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丨杜欣欣:我们上山去

杜欣欣 新三届 2019-06-16


 作者简介

  

大学毕业照


      杜欣欣, 1954年生于重庆,在北京长大。1969年随母去东北下乡,之后当工人七年。1978年考入大学,1984年到美国留学,现居美国。曾出版过《恒河:从今世流向来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7年)《此一去万水千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星辰凝视着潮汐》(台湾远景出版社,2018年5月)

 

原题

我们上山去



作者:杜欣欣


 


 

初秋,我们一行三人上山去。好友丹尼尔依然背着大背包,里面装了夹克、水、手电筒和刀子等。这些都是当地人进山行走必带的野外求生用品。这条步道来回6英里,听着距离不长,但其中有好几段上坡,那些坡路都在1万多英尺以上。一只蓝鸟飞上树,这鸟喜欢飞到野餐桌上啄食,当地人称它“camp robber(营地强盗)”。虽然我很喜欢这鸟,但它不会跟着我们走的,我们要去的地方也没有野餐桌。


树叶刚开始变黄,池中的莲花已经谢了。我不禁哼起:“去年我们回去,你们刚穿新棉袄。今年我来看你们,你们变胖又变高。你们可曾记得,池里荷花变莲藕,花少不愁没颜色,我把树叶都染红。”丹尼尔问我唱的什么歌,我说那是《西风》。丹尼尔不知道荷和莲是不一样,更不知道有藕。我告诉他,“藕嘛,就是荷花的根。长得内白外黄,里面有几个洞。”他问,“那能干嘛?”我说,“能吃,那正是你最感兴趣的。” “怎么吃?”“可以吃咸也可吃甜。将糯米放入洞里再加冰糖,也可以炖排骨汤。”听得他直流口水。我说,“别馋,去中国江南让你吃个够。”



每次上山,丹尼尔都会对黄苜蓿,野草莓和悬钩子特别感兴趣。他自嘲道:“你现在知道,我认识什么植物了吧,我先看它能不能吃。” 我笑道:“你也认识臭鼬白菜(SkunkCabbage) 呀,是不是还包括臭鼬能不能吃?”丹尼尔回答:“我还不知道臭鼬白菜能不能吃呢。” 这种植物体型略大于大白菜,因其散发的味道吸引昆虫来授粉,因此名为“臭鼬白菜”。


听说蜂蜜有深浅色两种,而黄苜蓿是浅蜂蜜的主要最佳来源。野生草莓只有三片叶子,可却不称它“三叶草”,而黄苜蓿不止三片叶子,中文的另一译名却是“三叶草”。草莓大概是吃不上了,它的果实一出来,就让眼尖的鸟儿叼走了。在中文里,Raspberry可称悬钩子或覆盆子,悬钩子倒是真的,因为上面有刺。Rubs是悬钩子属,和玫瑰蔷薇同科。Rasp是不是rubs的变异呢?


平坦的林间小路上铺满了软软的松针。七月来时,此地山花盛开。有些花模样普通,名字却有意思。比如西洋蓍草(yarrow)。这花平顶如伞,中国也有这个植物,从名字看似乎是从西方传去的,而堆心菊(Orange Sneezeweed)并未被翻译成“喷嚏草”。这菊科的花盛开时很醒目,颇似一棵小向日葵,但颜色却比葵花更灿烂。再看松树下,那花儿还是开得金黄一片,走近了看,才知道那不是花,而是秋叶。真是“花少不愁没颜色,我(西风)把树叶都染红”。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庄稼熟了,野草也熟了。以前不起眼儿的野草,却因种子而引人注意,或是认不出来了。褐色的浑身披挂白毛的草是不是milkweed呢?不知道。蓟(thistle)除了颈叶,花瓣也是刺,绝对的刺儿头。它的花初时为绿,然后由中心开始慢慢地变红,花瓣同时也变得柔和了,最后全部变红。此时它的花盘毛绒绒的,不必担心会被刺到。蓟之花红过之后,会逐渐变成白色的绒毛乘风飞去。像人一样,年轻时脾气大,老了就柔和了,最后化成灰烬散去。


如美国西部很多地区,此地也养牛,与东部不同的是,此地养的多为肉牛,而东北部的牧场,因水肥草厚,多养奶牛。为了防止牛走失或走到不该去的地区,牧场之间的小路上往往埋了牛地栏(cattleguard)。牛地栏有点儿类似马路下水道的槽子。若牛越界,就会在此失蹄。我们开始讨论牛的智力,争论着牛是否比较傻,但无法达成一致。可说起羊,则一致认为其智力比较低。


牛在草坡上吃草,远处有几棵树。据说那些牛都是国家森林局员工所养,但需向森林局交费。那些牛真肥,下垂的肚腩晃晃当当的,估摸着个头比我大三倍。我们走过去,它们就赶快躲开,怎么叫都叫不回头。我真具有那么大威胁力吗?丹尼尔说,“它们不是怕你,只是觉得我在这儿好好的,干吗来烦我。”



这一路怎么少得了湖!大半个月亮模样的湖,长长的S形的苗条湖。金色或绿色的树围着湖,像安徒生童话里小意达的花儿参加跳午会。那湖就是舞池,树叶飘下来,在水里跳着,越来越多的树叶参加进来。舞池满了,那些跳累了的叶子,就慢慢退到旁边去,新来的叶子又兴高采烈地跳着。


记得某个夏日的傍晚,我们走近一片湖,当时并不知道正接近河狸的家。突听“扑通”一声,那响动绝不亚于一个跳水运动员。返回时,我们静悄悄地走,居然看到两只河狸的鼻子露出水面,胡子翘翘地正在游泳。它们优哉游哉,真是幸福。又是扑通一声,原来它们在水里翻身,大尾巴打水的声音很响亮。


今天又看到湖中树枝搭起的水坝,搭建者河狸却踪影全无。这些小东西用嘴啃断小树,再将小树枝干拖到河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么努力,这么执着,莫说是一个河中的窝,就是万里长城也建成了。难怪人称工作勤奋者为“eager  beaver”。虽说河狸是世界上第二大咬嚼性哺乳动物,但它可没大象那么大,牙长得太大显然又负担不起,所以它们常常需要磨牙。这些小坏蛋将树皮或树干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就像我们吃的饼干那样,用前爪着吃。它们还要有个温暖的家,并用树枝做成围墙,防止狼和熊,反正它们毁树无数。



我们进入松林,这里有很多滑雪道。走着走着,山道已从平缓变为陡峭。我问丹尼尔:“我看到了蓝色的标记,这条路也是雪道吗?” “是呀。” “我可不敢在这儿滑,那之字形的山路多恐怖呀。”我家先生接口道,“那些石头多尖呀。”我们一起笑他:“这你就不知道了,此地降雪厚达300英寸,哪里还见得到石头。”


我们终于来到山脊的顶部。这条山脊不过两人宽,能站住人的地方乱石成堆。风很大,鼻头都被吹红了。丹尼尔的鼻子比较高,人又瘦,红得比我们两更厉害。丹尼尔说,“这里真的很恐怖吧,但确实有人在这儿滑雪。”“谁?是你吗?”“我可不敢,杰瑞干过。”“那才是玩命呢,稍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然后,我们就“spooky”“scare”“frighten”地乱说一气。杰瑞在此滑雪是spooky,因为这山路“scare me to death”。我趁机教丹尼尔一句中文,“吓死我了”。忽然想到中文还有“爱死你了”“吵死了”“美死了”等等。于是又教给丹尼尔几句。但除了“吓死了”,英文也有对应的吗?奇怪,中国人没有轮回或天堂的意识,人死如灯灭,却又那么喜欢用‘死’作最高级的形容词。



一只桦鼠站在石头上,尾巴一翘一翘地大叫着,原来我们听到的叫声并非鸟鸣。太阳不见了,树影也黑了。林中空地上停着一辆车,车上装着弓箭。我们突然想起打猎季节已经到了。我们仔细地看着那些弓箭,丹尼尔说,“猎季分二或三季,最初一两周,是弓箭和火枪,然后才是来福枪。”啊,这很公平嘛。石器时代早于铁器,铁器早于火器,等等等等。


我问他:“这弓箭真能射中野兽?” “确实有人射中过。射中之后,鹿当时还会跑,但最终会因流血过多倒地而死,猎人就寻迹去找。”后来我们碰到弓箭猎人,他们说得更精确,如果射中鹿的腿部,大概一天左右会死去,但如果是要害部位死得就比较快。多痛苦的慢死呀,我宁愿它被一枪结果了。


当地森林和荒野里有鹿,麋鹿,驼鹿,熊和大角羊,也有其他的小型动物。国家森林管理局以生态平衡为本,每年颁发准猎证。该证规定了狩猎者的资格(比如年龄规定,州内外居民不同收费等),狩猎的时间,地点,猎杀的动物种类,猎杀头数,猎杀动物的重量等。不仅限制每个人所获猎证数量,而且根据动物珍惜程度加以限制,比如猎杀麋鹿需要抽签,抽不到申请费也不退。再比如某些类别的猎物会根据重量再收取费用等。猎人需在一定时段申请缴费,才能获得准猎证。



猎季结束后,国家森林局还会公布本季狩猎结果。森林局根据统计分析,决定来年狩猎证的多寡。对于不杀生的人而言,这类活动是有些残酷。但北美一些地方确实鹿满为患,听说有些州不得不组织人力射杀。一方面为保持生态平衡而杀生,另一方面美国保护动物组织非常活跃,并有力量,有些年轻人甚至到中国城的菜市场去抗议宰杀活禽,我认识的朋友中素食者的比例也相当高。打猎是在法律约束下多元文化的一元。


每当猎季,同事和朋友中都有人去打猎。他们开车进山,往往需要步行几十英里才能到地方。然后爬上高树,架了望架。猎人白天蹲守树上,夜晚就地宿营。


有一次,我的朋友独自出猎,一个人蹲守三四天。期间或者猎物太远,或者没有击中。遇到不在自己准猎证范围的动物,即便再容易射杀,他也必须放走。终于在一个黄昏,他击中一只鹿。那头鹿重达三四百磅,而他的车子停在数十里之外。无奈,他先将猎物开膛破肚,抛弃内脏,放血后再放在一个小型拖车里,拖着它走了一夜。“还好,那晚月亮很大!”“你不能留在原地吗,找人来一起抬回去吗?”“不行,它很快就会被其他野物吃掉。”如果是骑马进山,猎到很大的鹿后,猎人则会五马分尸。



我说的五马分尸,就是把净肉分成几大块,让马驼回去,一头成年的鹿剥皮去内脏,所得的净肉够一家人吃到开春。鹿肉汆丸子、鹿肉馅饼、烤鹿肉、鹿香肠,翻过来掉过去地做,总而言之都是鹿,够腻的。虽然美国人口味粗些,比较好对付,但我明尼苏达的朋友说吃玉米的鹿,肉味好过森林里的鹿。有时,我也收到朋友分赠的鹿肉,那都是经过处理并深冻的。当然也有同事去过几次,往往一走十天半月,却空手而归。


这山上也有家小饭店,店后的几间房主要供外州来的猎人歇息。店里黑洞洞,但那绝不是黑店,店主也绝不会蒙你。一些外地来的猎人带不走猎物,就留给饭馆了。饭店不仅供应鹿肉汉堡,四面墙上也挂了好几个麋鹿头的标本,枝桠大角,挺招摇的。鹿到秋天会脱角,刚脱离的鹿角是软软的。有时在国家公园可以看到自然脱落的鹿角,不过公园规定不许游客捡拾。


经过一片草地,那里站着四只鹿,一字排开,竖起耳朵望着我们,这时才注意到原来鹿都长着一对招风耳。我说,“危险!还不快跑!”丹尼尔说:“那是私人领地,除非地主容许,否则不能在那里猎鹿。”“如果我是鹿,就跑到私人领地去躲着。”



远处传来几声鹿鸣,丹尼尔侧耳听着,说:“这附近有个水塘,猎人就等着那里,吹鹿笛引诱可能来饮水的鹿。那笛子是模仿公鹿的叫声。每群鹿都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头领,当然是男的了,听到鹿笛就会生气--谁敢引诱我的女人。于是它就怒气冲冲地冲出去决斗……”我说:“哎,因争风吃醋而倒在猎人的枪下。人真够坏的,它们总是没法赶上人类的坏!”


走过最后一片湖时,我们遇到父女三人。他们全穿着桔色外套,肩背火枪。父亲跨着火药桶,人称火药桶为牛角(powderhorn) ,据说以前那真的是用牛角做的。父亲告诉我按规定,日落之后半小时就不能打猎了,他们现在回营地去。我说曾想跟着去打猎,但我的朋友都说打猎不带女人。那父亲看了看女孩,笑说,“她刚过十六岁。”嗯, 他的女儿还不算女人呢。


那父亲又说:“鹿是色盲,除了白色,对其他颜色都不敏感。猎人穿的桔色外套是为了防人。”同行的那位老同志听了,说道:“你们就这么欺负鹿呀!”丹尼尔说,“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没穿桔色衣服而且会动,别把我们都当成鹿了。”我道:“别担心,先打中者必是我们三人中的最德高望重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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