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晓斯,广西桂林人,生于安徽合肥。1968年到安徽省宿松县插队,1971年返城进厂。安徽大学中文系77级。曾任《中国劳动保障报》新闻中心主任、首席记者,《中国劳动》杂志常务副主编、高级编辑,人社部劳动科学研究所研究员。
原题
我与农民工博物馆
作者:哈晓斯
2020年1月3日,新冠病毒已在武汉骚动,我们茫然不知,羊城花团锦簇,好鸟迎人,一派祥和。在深圳与老同学跨年聚会之后,2号深夜我便由深圳乘高铁赶往广州。按照事先约定,3号一早即与几个老朋友重聚农民工博物馆前。时隔八年以后,再次踏上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四层展厅大楼,一物一品,一图一文,当年策划建设农民工博物馆的往事仍清晰如昨。展厅中每件物品的背后,几乎都有一段故事。那是2011年秋,10月中旬还在湖北、江西两省技工院校调研,下旬才回北京。一天下午,所长给我打电话,说广州人社局给部里来函,请求帮助策划建设一座农民工博物馆。据说那年3月间,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在意大利访问时,有感于威尼斯水城保持古建筑历史风貌,提出广东在城中村拆迁时不必全部拆光,可以保留一处,用来建设农民工博物馆,保留城市快速发展的印记。所长跟我讲完这些,就问:这项目能不能接?我说,这事当然挺好,只是从没做过博物馆,能不能接也说不好,但是可以试试看。所长说,那好,给你10天时间,先拟写一个策划方案,然后尽快带着策划方案去广东。挂了电话,脑袋一阵懵圈。说了半天,所长给出的明确信息就八个字——农民工,博物馆,广州。凭着这八个字,10天时间要把博物馆策划方案给弄出来,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轻松。好在数十年来,我始终关注农民工问题,对于城乡之间这种史无前例的流动就业现象以及其中呈现出的诸多问题,比如超时加班、克扣工资等也多有调研。自八十年代末民工潮开始,几乎每年冬季,或者随企业下乡招过工;或者随地方官员进城看望留在当地过年的农民工;去过温州、绍兴城乡,见识外省农民工引来后被争抢,以致“粥少僧多”的劳动力市场需求旺盛;到过广东、福建沿海,调研农民工超时加班、权益侵害现状。九十年代中期,还曾率中国就业万里行采访团往访鲁、苏、沪、浙、闽、赣、鄂七省市,做过各地就业现状与难点问题报道。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对沿海地区失业农民工做过调研,提出若干政策建议。说起来,经过数十年历练,我也算是个农民工问题专家。再一个优势,我是大学中文系出身,比起一般研究者或许多一些形象思维。而博物馆尽管有许多专业要求,但它与书法、绘画、雕塑乃至电影、电视、小说、戏剧、舞蹈等同为视觉艺术,都是以形象(实物)展示为表现手法。加上我喜欢接受挑战的脾性,虽然从未做过博物馆,或许正因为如此,反而刺激我的创作欲望,何况这是为农民工兄弟青史留名的盛事。2020年1月3日上午,作者与友人重访农民工博物馆
记得接受任务后的前一周,无论看书、上网、散步、逛街,甚至开车,满脑子想着农民工博物馆的事,只是迟迟下不了笔。农民工千姿百态,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归结起来,无非两个难点,一是展什么,二是怎样展。前者是内容,尤其是怎样把农民工现象孕育、发生、发展过程中的标志性事件筛选和串接起来;后者是形式,重点在如何把这些内容以形象鲜活的实物形式展示。终于有一天,豁然开朗,恍若神助。到11月11日,恰好整10天,六千余字的《农民工博物馆策划创意草案》终于呱呱坠地。构思这份最初的策划草案,我基于这样几个判断,其一,农民工是我国改革开放和经济社会转型时期独特的经济社会现象,更是改革开放进程中具有标志性的新生事物。与一切新生事物同样,农民工现象孕育、发生、发展过程中有惊喜,也有“阵痛”;有晴好也有阴霾,至今仍然处在探索完善过程之中;其二,农民工由农村向城市和非农产业转移,是人类迁徙史上最大规模的流动。这种流动主要是通过农民工自发流动形成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劳动力市场行为;其三,农民工已经融入和渗入经济社会发展的动脉和毛细血管,成为推动当代中国城乡经济社会发展的生力军。据此,我设计出依托两条主线的布展脉络,即以农民工现象孕育、发生、发展的全过程为纵向轴,以农民工的流动就业、技能提升、权益维护、文化生活、劳务品牌、回乡创业等不同侧面为横断面敷演展示。前者是宏大叙事,纵览时代大潮;后者是具象表达,呈现典型细节。同时还策划出若干功能板块,包括现场体验、有奖竞猜、咨询服务、文献资料、专题展示等,以增加博物馆的知识性和趣味性。整个展览力求有面有点,有史有事,有人有物,有静有动。由于广东方面要求农民工博物馆须在2012年8月底前竣工,时间紧迫。11月22日,我和所长带着这份策划创意草案,马不停蹄飞赴广州,先后与广州市人社局、广州社科院、文广新局和各行业及部分企业集团座谈,参加广州市政府就这份策划草案组织的驻穗高校经济、政治、人力资源、法律等专家学者专题论证会,分别征询意见和建议。同时,也到建筑工地和企业生产现场听取农民工的想法,询问他们头脑中的农民工博物馆应该长个啥样。座谈讨论中,策划草案设计的纵向与横向两条主线贯穿的布展脉络受到肯定。脉络既定,多少有些获得感。那些天在广州城四处寻觅,某天在清代著名的“洋货十三行”探访,引发联想,农民工既然是工业化的产物,博物馆又建在广州这座近代工业之都,有必要在展示当代农民工历史之前,简述广州近代工业发展与吸纳周边农民进城的历史。换句话说,工业与海上贸易的独特区位优势,使近代广州成为开农民进城务工风气之先的城市。
此后一天,我在广州文昌路街头旧货市场淘得老式马灯一盏,铜质有柄,四面水晶玻璃,可提可悬。中有灯座,可盛煤油若干。侧面镌有永利造三字,当是清末至民国时代码头作业之用具。与通常所见马灯不同,此灯做工精巧,呈瘦方型,大小如面包。或系南洋泊来之品,欣喜之余,急急买下,后来作为清末广州码头作业工具在馆中展示。此系后话。同年12月,回北京后,邀请人社部就业司、农民工司、劳动关系司、劳动监察司等司局领导座谈,对农民工博物馆策划创意草案提出意见和建议。进一步增补完善后,龙年正月十五(2012年2月6日)晚,匆匆吃碗元宵,我和所长连夜赶赴广州签约。至此,农民工博物馆策划创意与布展开馆工作进入倒计时。伴随着农民工南下热潮,仿佛一夜之间耸立起的各式城中村,作为许多农民工打工生涯的第一客栈,更作为实现人生梦想的起锚地,给打工族留下许多苦涩而难忘的回忆。在城市快速发展势头下,城中村已渐行渐远,但它给城市更给曾经栖聚此处守望城市的打工族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城中村作为农民工博物馆栖身之地,本身就是极具纪念意义的展品。 与一般展示历史事件的专题博物馆不同,农民工属于正在发展中的新事物,尤其是可以用来反映农民工发展历程的实物展品十分有限,很难出现让人眼前一亮的展品。当时,广州市政府从各部委办局抽调得力人员,以人社局为主成立农民工博物馆展品征集办公室,租下一层楼办公。记得我在给征集办同志们培训时,曾提出5条征集展品“技巧”:一是加入农民工QQ群,与农民工唠家常,交朋友,获取信息;二是征集办人员每人至少要交5个农民工朋友,听他们说打工经历,从中发现可能发现的展品;三是随时甄选补充可能征集到实物的展品拥有者或单位名单,每人手上攥一张关键人物联络图,按图索骥;四是既注重征集实物,也注重征集线索,从文史档案、新闻报道以及其他资料中搜寻展品线索;五是展品征集过程中注意了解展品背后的故事,以增添实物的生动性。从农民工博物馆策划创意开始,我就在苦苦思索,农民工博物馆究竟应该或者可以“博”些什么物?从八十年代末期民工潮涌动以来,近30年来,农民工涉足的“工”早已从最初的工业制造、建筑交通等行业扩展延伸到第三产业,乃至城市社区和居民家庭。2000年春节在北京,随着农民工返乡,城市生活缺这少那的状况迭出,引起媒体惊呼。当时我在一篇评论中写道:“随着500名外地送奶工飞鸟归巢般地踏上返乡旅程,天天喝鲜奶的10万京城人不得不被迫‘断奶’数日。……至于建材、运输、装修、速递、小吃、理发之类外地民工集中的行业,受节日还乡潮的冲击,给城市生活带来的不便相信还会有许多。”(《民工走了没奶喝》)由此我想到,博物馆既要有承载农民工历史的个体实物展示,也要有凸显农民工整体形象的视觉展示。在策划创意草案中,我专门设计4组特别创意,包括以立体形象展示的建筑工地农民工群体雕塑,春运民工潮中的农民工形象雕塑,以音频艺术展示的农民工乡音缭绕,以互动形式展示的与农民工对话等。农民工这一新兴劳动群体涉足行业广泛,早已深深嵌入城市经济社会生活,我设想,能否将各行各业的农民工形象浓缩在一幅长卷上,藉以展现农民工与城市息息相通的联系。据此,我设计一幅题为《百业图》的巨型绘画长卷,表现各行各业农民工务工经商场景,百业兴隆,端赖民工。有工地脚手架上的建筑工人;有工厂流水线上的装配女工;有高铁铺轨,有深壑架桥;有钢铁冶炼,有矿井掘进;有旅游住宿,有餐饮小卖。送货送奶,家政服务;维修中介,物业保安。三百六十行,行行离不开农民工。要求画面气势宏大,情景交融,动静有序,驰张有度。展现和平年代最具奉献精神的劳动群体形象,体现新老两代农民工坚韧不屈、负重登攀的精神,成为波澜壮阔、力拔山河的新时代的清明上河图,给人以荡气回肠的豪迈感。在起初的征询意见环节,我把它作为策划创意的重点和农民工博物馆标志性展品予以强调,获得官方与学界的赞扬。后期与其他重点设计一道公开招标,经专家组(我是组长)评审,广州画院几位老画家联合创作的作品中标,如今悬挂于博物馆大厅正面壁上。走进农博馆,《百业图》扑面而来。同样是青春年华,农民工也有甜蜜的爱情。策划创意草案中,我专门设计“青春这样过”一章,试图展示和再现农民工生活情景。我还特别标注,要征集农民工的情书。无奈呼机、手机之类通讯工具出现之后,书信渐入历史,年轻人包括农民工情侣们早已抛弃了情书这种慢节奏方式。而越是这样,作为那个特定时代的展品,自然越有价值。2012年9月29日,广东省委书记汪洋、省长朱小丹、人社部副部长杨志明等领导为农民工博物馆开馆剪彩,我作为主创者陪同领导参观并讲解。在一处展厅墙上,用大字摘抄出农民工数封情书的内容,汪洋书记挺感兴趣地看着信,转身笑着问我:这些信你怎么找到的?2012年9月29日上午,作者(左二)陪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汪洋,省长朱小丹,人社部副部长、国务院农民工工作联席会议办公室主任杨志明参观农民工博物馆(电视截屏)那是头年11月25日上午,我在广州利工民针织有限公司与一群男女农民工座谈,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临近结束时,我问大伙儿:“你们谁还保留着当年写的情书?如果有请捐给我们,放到博物馆展出,可以永久珍藏。”在场的农民工一下子笑了起来,却无人搭话。这时,坐在后面一位瘦弱文雅的女工举起手说:“我有!”我顿觉喜从天降,要知道,连着几天与农民工座谈,提到情书,大伙儿总是笑而不言,我猜想,许是时间久了,没能保存下来,或者涉及隐私,没有人愿意拿来展出。这名女工叫贾桂琼,重庆万县人。如果单凭穿着和一口粤语,你很难把她同广州人区别开来。听她说,1993年她刚17岁时来广州打工,如今已十八个年头。起初在鞋厂、玩具厂干,后来做过酒吧服务生、仓库保管,也干过电子厂装配工,渔具厂辅助工,甚至还开过杂货店,现在做纺织工。老公是粤北人,同在广州打工。她说跟老公谈恋爱时写的情书,她一直保存着。几天后,贾桂琼果然捧着一摞情书送到我的办公桌前。那一阵忙着培训和征集展品,周末回京,我特地把这一摞情书随身带着,在穗京航班3小时航程中,仔细读着当年十八九岁的重庆女工贾桂琼给她男友的情书,身处窘迫逼仄的打工环境,而纸间跃然而出的那份淳朴细腻的小甜蜜,让人泪奔。回家后,我把总共20多封情书全部打出,从中摘抄6段,后来以大字在墙上展示。据博物馆工作人员介绍,许多观众看到这些情书都会“眼眶泛泪”。1994年11月7日贾桂琼致曾桂林:
我曾对你说过,在每次你的来信时,我都有预感。于是,在每天下班之前我到主管那里去看,一旦有了我的预感,就能在众多的信封中发现你那刚强而熟悉的字体。你知道,我是多么的高兴呢?拿着你的信,当着众人的面,亲吻几下,或把信紧紧的贴在胸口上,等不到回宿舍,便及(急)不可耐地在同事们的笑声中把信拆开看,一边走一边看,常与人撞个满怀。
1995年2月24日贾桂琼致曾桂林:
H,你知道有一句话吗?苦中有乐是英雄,败而不倒是好汉。我们应该鼓起勇气,站起来,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好吗?H,我们不再去想明天的道路是坎坷还是平坦,既然这块土地已经接纳我们的脚印,那我们就应去开拓、创造,相信每一个脚印都是踏实的。
2012年开年之后,随着策划创意方案最终敲定,展品征集、陈列设计等项工作也在紧锣密鼓之中。3月12日我一早赶赴广州,3月16日回京。这四天的紧张忙碌,有16日晚9时发的微博为证:周一南下羊城,为展品征集事始作培训,继之往南海、东莞寻访。农民工博物馆陈列设计方案竞标数日,终揭盖头。余今在穗作为专家组长主持设计方案评审,某方案一枝独秀,获诸专家青睐,蟾宫折桂。判语既定,签字画押,迄至午后一时矣。遂急奔机场,幸未误机。六时许已飘然抵京矣。
那会儿每月多次往返京穗,十天左右返京一次。农民工博物馆展品征集办为我专设办公室,配备几个助手,每周调度展品征集进度,审核修改中标企业发来的设计草图,有时还得到企业当面改过。尽管忙得不亦乐乎,但我明白,任何一个博物馆,归根结底还是看展品。这时,我提议征集办分组出动,包括广东省内和广东省外,省内侧重农民工输入地,省外侧重农民工输出地,同时征集一些标志性的农民工生产工具。比如著名的重庆“棒棒军”(由码头提担服务延伸到街头巷尾的提担服务)用的棒棒和绳索之类。考虑到农民工城乡流动,早年打工的证件以及一些带有标记性的物品,有可能存放在家乡,而不会随身带到打工场所。5月下旬,我与征集办同志去了河南,想从农民工家乡找到一些好展品。那天在豫西南召县崔庄乡采访一个农民工办的幼儿园。这里已是伏牛山区,沿途坡上,麦穗金黄。这时我突发奇想,索性进入伏牛山深处,走到哪算哪,只要找到村庄,总会有出门打工的。汽车穿过一个村庄,但见老树蔽日,鸟雀叽喳,道上狗追逐,鸡闲步,树旁人家闭户掩门,寂静异常。我们停下车,远远瞧见坡上有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前,我们赶紧走过去,同老人家攀谈起来。老人年逾八旬,满头白发,手里正在把山上采来的槲叶仔细叠成小札摆齐,据老人说,槲叶是卖给城里人包粽子的,一小札卖5毛钱,端午节还有一个月,现在正是时候。问村里咋见不着人哩?老人慢条斯理地答道,都出去了。她的儿子在天津打工,过年才回来。刚聊到这会,从外面进来一个约莫50来岁的男人,冲着我们发笑。这是我们在这个村庄里见到唯一男性。我们跟他打招呼,他只是嘿嘿地笑。老人说这是她的长子,感觉她这个儿子似乎有些智障,要不或许也同他的兄弟一起打工去了。我们把来意向老人家说明,老人指着内里一间房子,说那就是他儿子回来住的屋,让我们进去翻找。房间很乱,杂物成堆,我与征集办一个年轻人忙乎半天,找到一些打工证件,得知她儿子姓牛,在天津某工地从事电器装配工作,从床下和纸箱里淘出工地工时记录本、老牛打工时的账本以及一些工具,还有他休闲时听过的豫剧旧唱片等,挺珍贵。待我们出来,老人家仍然坐在门前叠着满箩筐的槲叶。我们告诉老人家,这些东西打算带回去,作为农民工博物馆的展品陈列,老人点头应允。随后,我让征集办同志按规定给老人200元作为征集展品补偿。新熟时节走南召,
坡头金黄岭窈窕。
攥得一把穗儿在,
伏牛山中正试刀。
如果有人问,人家博物馆都有所谓“镇馆之宝”,农民工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在哪呢?可以说,从策划创意开始,我的脑子里始终萦绕着这个问题。倒不是纠结于某件展品的珍贵,而是想以最合适也最珍贵的实物来展示农民工这个劳动群体的风貌。与其他历史悠久的专题博物馆不同,农民工的历史屈指不过30年,可供展出的实物历史感单薄,难以给观众以视觉冲力。如果一定要找“镇馆之宝”,需要寻觅具有溯源性和知识性的展品,亦即找出农民工这个新事物的源头,让人们知道,农民工是何时和怎样走进经济社会中来的。由此想到,“农民工”这个称呼的来历。这个称呼其实是两种职业的叠加,极具中国特色。“农民”指的是户籍,“工”则是他的职业。1994年2月,我在一篇述评中用这样两句话描写农民工身份的混杂:
“说是农民,他们急着要到城里打工挣钱;说是工人,他们分明从黄土地走来。” (《潮起黄土地》1996年)
学界认为,“农民工”这个称谓最早见于1984年中国社科院编《社会学通讯》第1期。1983年间,由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率队去苏南做小城镇调研,以后结集出版调研报告《小城镇 大问题》。其中张雨林教授在《县属镇中的“农民工”》一文中首次引述“农民工”这个称谓,他在文章开篇即写道:“我们在江苏省吴江县进行县属镇的研究中,大量接触了这样一种类型的劳动者,他们被接纳到附近的县属镇中做工,其中绝大多数是常年工,但户口却在农村,保留农村人民公社社员身份,由生产队供给口粮(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后,改为划给‘口粮田’),生产队提取他们所挣得的工资的一部分作为公共积累。人们称他们为‘农民工’。”可见,“农民工”这个称谓是苏南百姓率先叫出来的,或许早于1983年,但肯定在农村改革解放生产力之后。
也是无巧不成书。某天所长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淘得费孝通主编《小城镇大问题》一书,更为巧合的是,扉页上居然还有费孝通先生的题字。后来,这本书和《县属镇的“农民工”》摘抄及费孝通题字放大件在玻璃橱窗展示,引来观众瞩目。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突如其来的民工潮,标志着农民工流动方式由离土不离乡向离土又离乡发展的跨越,全国农民工数量也一跃而至数以千万计。九十年代初我在一篇述评中写道:“到城里赚钱去!”
新春正月,数百万民工大军操着川、黔、桂、湘、豫、鄂、皖、赣等各路乡音挥师上路,或南方,或北方;或陆路,或水路,直逼沿海和内地各大中城市。面对民工大军兵团式的强行推进态势,铁路、公路、水路纷纷告急。自八十年代后期以来,这种一年一度的“民工大军闹新春”,已经成为我国经济社会生活中一种引人瞩目的独特现象。(《潮起黄土地》)
夕发朝至的绿皮火车作为农民工跨省流动就业的重要依托和标记载入史册。倘若没有四通八达的铁路网,很难想像八十年代末会形成如此汹涌的民工潮,尽管突然呈现的民工潮让铁路力不从心,以致每年春运一票难求。起初,在农博馆策划创意中,曾设想用火车头造型作为农博馆建筑外观,之后又考虑把火车头作为展品,农民工看到这个,会想起那些年城乡之间奔波的历程。最后,考虑到空间置放,由陈列设计企业仿制一节绿皮火车停在广州站站台,并以投影映出车内人物,车厢标记“成都——广州”,成为农民工博物馆一大亮点。农民工的孕育、发生和发展,书写出一部改革开放大潮中城乡劳动制度变迁的历史。因而,体现制度变迁的实物,无疑也是极其珍贵,应当勒石以纪的。2012年3月间,我与征集办的同志去珠三角寻觅展品。在东莞市劳动服务公司找到一份1990年的外来劳动力统计表,这是民工潮爆发后的第二年,是见证珠三角农民工早期发展的珍贵历史记录。由表上可见,改革开放之始的1978年,东莞的农民工(当时称外来劳动力)不过5000人,1979年增加到8800人,1980年首次过万,达到15000人。此后,外来劳动力(农民工)呈几何式增长,1985年突破10万大关。截至1990年6月底,已超过47万人。东莞市1990年编制的《历年来外来劳动力人数统计表》
尽管今日东莞的农民工数量早已是数百万级,各镇的农民工也远超47万人,但是当年农民工就是这样一群一群走进来的。这份原始统计表,见证了农门打开和城门打开的历史。如同滚雪球般势不可挡的农民工兄弟,用自己的双脚,走出了“中国制造”“世界制造”的新天地,走出了城乡建设的漫天烟霞。把这份铭记着农民工足迹的原始记录称为农民工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或许算是实至名归吧。后期布展中,农民工博物馆综合运用短诗、故事、电影、影视剪辑、投影、电子操作体验以及劳动、生活及农民工子弟学校等模拟场景、缩微景观、农民工口述历史视频等多种艺术形式,包括广州火车站站外和车厢对话模拟场景,使观众如临其境地感受到农民工坚韧不屈、负重登攀的蹒跚步履和浓郁亲情。
策划创意农民工博物馆,给我一个全天候近距离接触农民工群体的机会,得以更深入了解农民工的劳动特别是生活情境,获益多多。如今,农民工博物馆已迈过第9个年头。我以为,随着城市户籍制度逐渐放开,农民工在城镇落户步伐也在加快,但是从整体上看,在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期,农民工依然还是劳动力市场的生力军。这次新冠病毒肆虐全球,重创经济,农民工与其他劳动群体同样受到巨大冲击,迎来史无前例的挑战,尤其是跟着父母在打工城市里长大并且自立的“农二代”及他们的子女,失去就业岗位对他们的打击无疑更为凶猛。面对现实,传统就业途径和就业方式也将会出现更多更新的变革,无论在城,还是在乡。重访农民工博物馆,尽管时已过,境也迁,而农民工博物馆这一展现农民工不懈奋斗历程的历史典藏,依然触目感怀,让人刻骨难忘。当然尚有许多不足和缺漏,更有大量具有记忆意义的展品还有待发掘,期望今后不断补充完善,更期望得到社会各界的指导和关注,以真实和完整地记录亿万农民工坚韧奋斗的历程,既有苦难,更有辉煌。
就地过年,那时也曾提倡过
朝内北小街,听夏衍先生说当年
哈晓斯:拍电报,
十万火急事,还须字斟句酌
哈晓斯:粉墨登场排演《沙家浜》
1969年,班车被特大山洪围困
茫茫雨夜中掷硬币选了一条岔路
哈晓斯:“宝石花”之恋,
那个年代的手表情结
职场风云
王丽媛:马耳他的斜杠中年,
我是厨师/商人/老师
宋毅:一辆桑塔纳,
吸引我调出农业部机关
曾昭宏:大学里"江湖",差点呛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