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朱新地,1947年出生,1960年小学毕业赶上困难时期,1966年高中毕业赶上文革、上山下乡。1978年考上南京医科大学。现已退休。
2022年8月上旬的一天,我从微信的多个朋友处收到同一条信息:看到这信息很是意外:消息意外,传播方式意外,这项举措本身更是意外。
也知道一些中外的纪念墙,如唐山大地震纪念墙、红安革命烈士纪念墙、巴黎公社纪念墙、美国的越战纪念墙、布鲁克林纪念墙(纪念9.11中的牺牲者)等等。然而,一所中学修建纪念墙,并要把百年来在此就职及求学的所有师生名字镌刻上去,实在是闻所未闻,令人意外又惊讶。再看后面的留言,满满的回忆和感动感谢。有的一家几个,甚至几代都是一中学子,自豪与骄傲溢于言表。曾为一中的学子,一生的感动和骄傲,感谢母校记得我。谢谢母校,母校太有心了。飘在海外20年,被家乡记挂的感觉真好!毕业快四十年了,今天又看到了熟悉的名字,一切仿佛还在昨天,好激动哦!百年名校,历史传承,哪怕我们没有光芒万丈,只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无闻,只是个生活中负重前行的成年人,母校却记得我们!95届的我,2022届的女儿,成了师兄妹。捣蛋的她都改叫我师兄了。我当然也很感动,于是扫二维码,打开校友名录,二百多页。从1950年初一班开始,到高中的2022届结束。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名字,如同一棵棵小树苗,同在这片园地里沐浴阳光雨露,伸展青枝绿叶,渐渐成长挺拔起来。细看之,前面的班级缺了不少,也难怪,六七十年前的事了呀!再找自己的班级和名字,没有。六十年代初那段时期的资料基本缺如,可是却看到了几个初中同学的名字,但所标的年份不对,全都乱套了。还有这样几段:是以XX连XX 排的方式命名班级,如一营一连一排、一营二连三排等等,下面列有许多名字。这倒令人诧异:普通中学,又不是军事院校!哦,是1969-1972年的事情,那个荒诞不经的年代!我们恰是1969年2、3月份离校的,与这批学弟学妹擦肩而过。实际上,我们应该1966年高中毕业的,熟料天降文革,直到1969年才离校,高中上了近六年时间。昆明一中,即使在全国范围来看,也算得上一所历史悠久、人才辈出、桃李天下的名校,熊庆来、艾思奇(原名李生萱)、罗稷南(原名陈小航)、杨振宁等诸多名人大家都曾在这里求过学或任过教。其师资力量、教育理念、管理水平皆为一流,每一届每一班的学生名单教务处应该都有,怎么会这样呢?其实,编辑老师在后面留言里已说:“因为历史原因,很多档案缺失,辛苦各位老校友提供一下相关补充资料,我们一起合力弥补历史留下的缺憾。”一片殷殷之情,拳拳之心!是的,历史原因!谁都心知肚明:那场劫难所造成的损失岂止是一个学校学生名单的丢失?高中的微信群里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同学名单,我连忙把信息发到初中同学群。我是1960年9月进昆一中的,初64班。我们这拨人,小学五六年级时逢“三面红旗”大跃进年代,上初中时遭遇困难紧缩时期,高中毕业又赶上文革、上山下乡,看来,“折腾”仿佛是命中注定的。记得初一初二时,所有的东西都紧张短缺,书籍课本是又黄又粗糙的毛纸;晚上还经常停电,到学校上晚自习时,每人都要带一盏小油灯,是自己用墨水瓶做的,把瓶盖钻一个孔,穿过一根棉绳,再倒进半瓶煤油,小油灯就做成了。如果谁忘了带油灯或者不小心泼洒了煤油,还得向同学借光;有时几个人把头凑在一盏油灯前,自修完时鼻孔都被熏黑。而此时我却在思忖,那时课业负担并不重,作业也不多,晚自习干嘛呢?大概我多半是在看小说吧?记得一次看《牛虻》,看到结尾处哭得稀里哗啦的;还有福尔摩斯的侦探系列,连回家路上都害怕身后跟着“巴斯克维尔猎犬”。我们的心思的确不在学习上。物资极其匮乏,“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所有物品都必须最大化利用。女孩子们纷纷找来家里的破袜子,把尚好的袜筒拆成线,重新织成袜子手套。娱乐活动也很低级,自己做的小沙包,捡来的猪拐羊拐(猪或羊后蹄上的一块骨头),酸角核等都玩得津津有味。当时我们最关心、最渴望的事情莫过于“吃”了,现在的年轻人很难体会那种馋劲儿,那种因长期食物匮乏造成的对“吃”的朝思暮想。粮食定量中只有很少的米,大多是玉米面及生了虫的老蚕豆。菜也极少,一个月只能吃一次肉,最多也就三四片,零食自然更见不到。我们渴望着一块糖、几片糠麸饼干、一碗白米饭……随便什么,只要得到一点可“进口”的东西都会高兴不已。甚至还把饭里的老蚕豆省下,装在口袋里一粒粒摸出来当零食享用。有几件小事我至今记忆犹新:一个女同学的母亲在酱菜店工作,有次带了块豆腐乳来,几个女生便拿张小纸片托着,传来传去的用火柴棍挖着吃;还有一个女同学的家长是中医,带来几根寸把长的甘草,分给要好的同学每人一根,我们连上课时都把头埋在课桌下吮吸甘草。偶尔有谁买到一点糖精腌制的酸木瓜、酸角,也是朋友间分享的美食。还有,不知谁说了一句“润喉片很好吃”,于是便不断有人去医务室看“嗓子疼”,最终被校医识破。隔壁班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把蓖麻子煮了吃,结果半班人中毒被送进医院。当然,最最渴望和期盼的还是吃肉。终于等到吃肉这一天。一大早就开始兴奋不已,同学间相互打听着:“是红烧肉?腌肉?辣子炒肉?”心里一遍遍想象着肉的滋味,课也没心思上了。碰巧我的同桌是个印尼归国华侨,她是班上唯一戴手表的人,于是上课时不断有小纸条传到我手中,问的都是同一句话:“几点啦?”全班人的心都飞到那几片肉上了。中午,生活委员从食堂打回集体的饭菜,平时都是同学们自己分菜,但吃肉这天,班主任必须亲自出马。所有搭伙同学的碗一溜摆放在桌上,班主任依次在每个碗里放一块肉,一轮分完再分一轮。如果多出几块,就切小再分,如果只多一两块,便往上方一抛,落到谁碗里就是谁的,落到桌上或地上就大家抢……请原谅我写下了这些今天看来近乎荒诞的真实往事。说实话,我在记忆里搜索,似乎我的整个初中时代,真没有如今社会所关心关注的什么考试、升学、教育一类的话题,倒是这些五花八门的趣事,真真切切、不胜枚举——那是举国上下都饥饿的年代啊!而昆一中这所一流学校的一流老师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教着我们这群“无知又无畏”的孩子。也许是老师自己也饿着肚子教书,因此理解和原谅了学生的这些顽劣行为,总之,老师并没有训斥和苛求我们,甚至明明看到了我们的胡闹却故作视而不见,依旧淡定地继续上课,依旧孜孜不倦地对我们“传道、授业、解惑”……多年后回想方才明白,其实我们是在老师们的爱心包容下走过那个艰难岁月,并最终长大成人的。
然而我想强调的却是,我们少年时代的生活,绝非只有贫穷和饥饿,物质贫乏的我们,精神并不贫乏,心灵并不贫乏!当时课业负担不重,家长也不大管,玩儿的时间自然就多,比如各种活动、运动,还有看闲书。那些书老师并未推荐,也跟考试无关,多半是同学朋友之间借来借去,有时催要得紧,就上课时间看。简而言之:中国外国、革命流行、传记科幻、诗情画意、悬疑推理、社会人性,大部头小册子,逮什么看什么。那是一种完全没有功利色彩的阅读,仅凭兴趣爱好。后来我经历了许多,包括长距离迁徙,却一直保留着几本读书笔记。万没想到,七十年代初在扬州,家中莫名其妙的突遭搜查,那些人东翻西翻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最后只拿走了我的几本笔记本。那是整个国家遭受浩劫的年代,既无法询问究竟、也无处可讲道理,甚至都不敢跟别人去说。天保佑,被搜走的几本笔记里只是看书时的一些摘抄,最后事情不了了之,并未酿成大祸,想来还算是幸运吧!遗憾的是我至今都不知道被搜查的原因,庆幸的是植根于生命的东西是抄不走的。可以说,在蹉跎岁月里、在最艰难的时刻,书里的一个个人物仿佛陪伴在身边。多年以后回眸,始觉正是这些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开阔了我的眼界、丰富了我的世界,让我坚强,让我内心有光、自强不息。我前些时候找东西时意外翻出一本手抄歌本,纸页已经泛黄,第一页标注的时间是1961-6-29,最后一页是1963-8-8,哦,正是上初中时抄的,六十年前的东西了。翻开旧歌本:滇池圆舞曲、渔光曲、小路、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含苞欲放的花、三套车、梭罗河、异乡寒夜曲……竟有一百多首。我不禁愣住了:自己并不是那种会唱歌或者喜爱唱歌的人呀,居然抄过这么多歌!
再细看,抄得密密麻麻,大概为节约纸张吧,一首歌与另一首之间连空行也没有。啊?还有不同的字体,还有抄歌者的名字:天杰、芝馨、润媛、曼菱……蓦地,那些被岁月掩埋的记忆一下子鲜活了起来。是的是的,我们确实唱过这么多歌,而且唱得那样忘情: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你含苞欲放的花,一旦盛开更美丽……
我亲爱的手风琴你轻轻唱,让我们来回忆少年的时光,春天驾驶着鹤群的翅膀,飞到遥远的地方……
是的是的,这也是我的少年时光:我们的心儿也乘过鹤群的翅膀,飞到遥远的地方;我们的生命也如同含苞欲放的花,翘首盼望春天、等待绽放。尽管我们身着补丁衣裤、物资贫乏,却不乏憧憬与梦想,未来虽遥不可知,但我们相信它一定美好。在昆一中上了两年,未料1962年暑假结束将升初三时,学校突然宣布,初64、65、69三个班被调派到二十四中。二十四中是个新成立的学校,所在地麻园当时还算荒郊野外,条件也比一中差很多。为何偏偏是我们?当然,作为普通学生,这样的话是不可能去问的,哪怕万分不情愿也只得乖乖服从。同样,后来遭遇文革、上山下乡等等,也没有“为何”可问,就是你命里赶上的!到二十四中后,原来的初64、65、69班分别改叫初1班、初2班、初3班,最后的毕业证书是二十四中的。初中毕业后各自奔了东西,幸亏科技进步有了微信,大家才能以这种跨越时空的方式相聚。我把关于“校友墙”的信息发到初64班同学群,同学们开始拼凑名单。阔别已久,生活各异,也没留下多少的照片,只得如同赶海一般,一点点地从沙滩上捡起那些被浪潮冲刷、被泥沙掩埋的的碎片。其实这群七十五岁的老人,哪儿是在乎把名字刻上墙呀,无非是找个由头重拾一段青春记忆罢了。那些碎片多半是沉重的、灰黑色的,当时能够安之若素,固然出于无奈,也因被教育是“向苏修还债”,勒紧腰带是为国分忧。唯有那个整天笑嘻嘻的印尼归国小华侨张庆兴,后来在文革中被群殴致死之事,是令人叹息扼腕的痛。而另一半碎片却是轻忽的,五彩斑斓飘在半空,那是对未来的向往期待,是我们青春岁月里的光亮,也是我们的诗和远方……考高中时我重新回到一中。一中校园很大、环境很美、教学条件师资力量很好,这些都无需再说。重要的是这时期国民经济好转,百姓不再食不果腹,我们也长大了,懂得要珍惜光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坦率的说,应付学业我一向是轻松的,但那时要求“又红又专”,不能“只专不红”,更不能“白专”,于是我开始写入团申请。我绝无半点投机心理,只是一种对革命事业献身精神的真诚向往。自我评估:热爱祖国听党的话、成绩优秀关心集体团结同学、积极参加劳动和班级活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没想到的是,从高一直到最后毕业,我一遍遍地写申请,却始终不能入团。也知道不能入团的原因是家庭问题:父亲曾经留法八年,二战结束后回到祖国,后在某大学任教授。1958年反右斗争末期因百分比不够凑数成了“右派”。但我以为,父亲已“摘帽”了,却不懂得那把“达摩克里斯利剑”一直悬在头上,我仍是入“另册”的。不能入团倒也无所谓,毕竟班里不是人人皆团员,但有些事情却是深深感到委屈。例如大家都拿着花束去欢迎外宾时,我只能留下来打扫教室和包干区的卫生(初中时就如此了)。还有每学期的民兵训练,除了参与队列操练,喊喊“全民皆兵,保卫祖国”等口号外,不允许我参加其他一切活动(如学习机务报务)等等,等等。如今回忆起来,实在诧异自己当年心态之良好:面对诸多歧视和屈辱,尽管心里也觉得压抑痛苦,却不认为有什么不妥或不公,除了羡慕那些“红五类”家庭,还真想着要跟家庭划清界限呢。认真想来,小小年纪背负着精神十字架跋涉,竟没得什么“忧郁症分裂症”,实乃大幸也。虽难以今日的认识水平与理念去评价历史,却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种教育的伟大成功。高一结束后,昆明有四所中学进行文理分科教改试点,一中也在其中,我选择了“理工”。之后,我们二班和四班选择理工的同学合并成了理工二班。二班原来学俄语,四班学英语,于是早读时英、俄语常常“打架”,教室里热闹非凡。“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梅贻琦先生清华演讲的这句名言同样适合于昆一中,当时一中的诸多名师如任云龙、顾传澍、资臣、马忠良、鲁开敏、汪大受等等都教过我。老师们用各自精湛的教学方法引我们进入知识殿堂,更以其认真、严谨的治学态度和诲人不倦的精神影响了我们的整个人生。能在中学时代遇到这么多良师,受到这样好的教育,实在是我今生的幸运。
当时的教育方针是“教育为无产阶级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如今的师生对此已完全陌生,也可以说,整个社会对教育的认知和理念已经截然不同。而我们一代人,正是在这个方针的指引下成长起来的。学习目的、生活观念、劳动锻炼、理想信念……一切的一切无不是时代和环境造就。篇幅有限,只简单说说那场“史无前例”:1966年五六月间,距离高考仅一个多月时间,我们正在紧张地复习迎考,“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文革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了。也许征兆是有的,但普通百姓哪儿会懂啊,何况我们只是中学生!坐在教室里听广播传达中央文件及国家领导人的讲话时,刘少奇说:“怎样进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老实告诉你们,我也不晓得,这是老革命遇上新问题。”有谁会想到,又有谁会相信,连国家主席都不明白的一场暴风骤雨就这样到来了。突然之间,课不用上了、书也不碰了,即使拿起书来也看不下去,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其中,似乎心也不由己了。我们每天高举着“炮轰省委火烧市委”的标语牌上街游行,高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跟打了鸡血似的莫名亢奋。有的同学还跑到工厂和其他单位“煽风点火”,真以为自己赶上了伟大的革命时代。
高三时
运动开始时说是针对“党内走资派和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特别要警惕“赫鲁晓夫式的个人野心家”。老百姓哪儿知道谁是“个人野心家”?只有每天关心着报纸上领导人的排名,看谁上了谁下了。《人民日报》发了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我们被告之先集中精力搞运动,高考延期三个月(后来又说六个月,最后成了无限期)。紧接着,学校里发生了揪斗老师的事件,许多老师(特别老教师)被拉出来在校园里游斗,虽然比起后来文革中的种种做法还算是小巫见大巫,但它开了昆明学校里揪斗老师的先河,高干子弟聚集的一中也成了昆明运动的风向标和晴雨表。8月,毛主席“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以及身穿绿军装佩戴红卫兵袖章,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和百万群众,要以“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更是把运动推向高潮。很快,北京的红卫兵来昆明串联了。昆明各大中学校也纷纷成立红卫兵组织,首批是干部子弟,继而是“红五类”,再后来是“红外围”,当然,我等家庭出身不好的人是没资格参加的。未料没过多久,革命就“革”到自己头上。9月初的一天,我参加完抗洪抢险劳动(学校组织的)回家,筋疲力尽地走到家门口,只见房门大开着,桌上乱七八糟、地上一片狼藉,家里却空无一人,惊恐地向邻居打听,方知是被“抄家”了。父亲被新戴上了“反动学术权威”帽子,大字报一直贴到家门口;母亲被诬陷成“特务”,罪名五花八门,还被拉去游街……“红色恐怖”排山倒海席卷神州大地,“牛鬼蛇神”越揪越多,“破四旧、立四新”打砸抢抄家,“文攻武卫”。打着各种旗号的群众组织如雨后春笋,派性斗争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不少人家里也分成两派。谁都宣称自己在捍卫毛泽东思想。中学里的“红恐”尤为厉害,先是学生斗老师,然后学生斗学生,七斗八斗、高潮迭起。所有同学按家庭出身被分为“三六九”等:“红五类、红外围”是动力,“黑五类”(后又扩到“黑九类”)挨整,还有一般家庭出身的“灰不溜秋者”。血统是衡量一切、判断一切的标准,“黑崽子、灰崽子”必须人人过关。教室里“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要是革命你就站过来,要是不革命就滚你妈的蛋”的吼叫声震耳欲聋。我上一中初一的妹妹被班上同学殴打成“腰椎压缩性骨折”……仅三个月时间,就从“意气风发走在大路上”变成了“滚你妈的蛋”!
……
就这样”乱哄哄闹嚷嚷,你方唱罢我登场”,直到1968年底“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最高指示下达。1969年初离校时,班集体已成一盘散沙,没有毕业照也没有毕业典礼,只各自去学校领了一张巴掌大小的“毕业学生分配证明书”(并非正式的毕业文凭),别无选择地奔赴了广阔天地。1969年4月九大召开时,我们已散落在滇西的山山野野,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还有一事稍作补充:文革初期,一些同学从某办公室翻出了毕业班档案材料,学生早已根据家庭出身被分成三六九等。我是“录取一般专业”,有几个同学的材料里赫然敲着“不予录取”的大印。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既惊讶又悲哀,“另册”果然存在!后来,后来的后来,知青返城,各自成家立业养家糊口,生活重回常轨,“上大学”已是连做梦都梦不到了。突然“恢复高考制度”从天而降(又是突然,又是从天而降),1978年我在江苏参加高考,是在几乎来不及复习的情况下进考场的,结果以414分考上南京一所大学,终于在高中毕业十二年后圆了大学梦,而这份底气和实力无疑是昆一中给我的。可惜,许多也很优秀的同学,却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与大学失之交臂,其后又遭遇了“买断工龄、下岗”等等、等等。文革中的斗来斗去使同学间结下不少怨恨,直到毕业三十多年后,才在唐光旭等人的努力和张罗下,有了第一次班级聚会。毕业四十年多后,同学张鹤龄出资,请全班同学到欧洲旅游,集体过六十岁生日。他邀请了所有同学,无论是当年的整人者还是挨整者,也无论你如今“混的好”还是“混的差”,像我这样在外地几十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也特地打来了电话。我们全班共有64人,那次去了53人。总算在六十岁之际补拍了集体照,只是当年的花季少年已成老倌老奶了(昆明话nai念平声)。没想到,次年受美国金融危机影响,鹤龄的企业就破产了,然而他却说:“幸好那时请你们去了,否则想请也拿不出钱了”。鹤龄挣钱不易,更难得是他的大度和大气,正是这次欧洲游,使班上同学重新聚集了起来。为鹤龄点赞!近些年来,老同学们聚会“吃喝玩乐”不断。每次由一两个同学在微信群里发出邀请,大家报名响应。由于人人争相做东、个个积极参与,因而总是聚聚一堂,从未冷场过。除了长途旅游外,也从不“AA制”。惹得我等几个在外地者好生羡慕。虽然有人病故、有人失联、不可能再聚齐,但令人欣慰的是:那写满恩恩怨怨的一页终于被我们翻过去了!历史翻过了一页又一页,世间已是沧海桑田,六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多少往事仿佛还在昨天……再回到那条微信传来的信息吧:高中同学凑齐了名单,初中同学也凑齐了名单。初中同学把名单发给我,我又转发给高中群里一位负责此事的同学。实在感慨时代发展、科技进步让世界有了如此便捷的联通,真可谓是“换了人间”!其实,不管名字是否刻上那面墙,母校的一切都镌刻在莘莘学子的生命中了。也为母校的这个创意点赞。我相信,“校友墙”建成后,不仅是一处校园景观,更会成为校友们关心和驻足最多的地方。想一想那场景吧:一代代学子在这里聚会,一个个班级的一个个名字,仿佛在讲述一个个青春成长的故事,一个个故事穿越岁月的风雨,从历史一直走向未来。然而,不管是昨天今天还是明天,这里所呈现的永远是一片春天的原野,永远是生机勃勃的青枝绿叶、百花盛开……亲爱的母校,亲爱的老师,我深深地感谢你们!亲爱的同学,请原谅我忘记了你的名字,但我不会忘记我们一同穿过的风雨、一起走过的岁月——不管人世间多少沧桑变化,平凡的我们一身雨雪风霜不问去哪,随四季枯荣依然迎风歌唱;我们像种子一样一生向阳,在这片土壤随万物生长……朱新地专列
老家何处,“南蛮北侉”都没归属感
朱新地:搭上军用运输机,
我独自飞进西藏
朱新地:大炼钢铁的时候
我把父母睡的铁床交到学校
朱新地:千万里赴沪京伸冤屈
母亲要我找卓琳阿姨
朱新地:赶上艰难探索时代,
我们上了九年中学
朱新地:从昆明下放傣族边寨,
我们一路走了七天
朱新地:只想寻个地方当农民,
四处碰壁走投无路
朱新地:学俄语的“英语白丁”
到中学教英语
朱新地:最拼命最痛苦最快乐,
一个医科大学生的五年
朱新地:人生很短,旅途很长,
90年代西行漫记
朱新地:旧证件里的人生
朱新地:一次跨越时空的“重逢”
高泰东:亲历“吃饭不要钱”的年代
范文发:台海对峙时,
我的两次逃难经历
任小芳:上海华忻坊70号的记忆
刘光生:消逝的刘屯小学
田广清:有一种饥饿痛彻肝脾
周文虎:饥馑年间的童年美食
韩贤强:弟弟之死不想与您失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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