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 | 张讴：从英国足球到普天同欢

Original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4-0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张讴，1959年生人，1982年毕业于河北大学外文系。1989年获得英国莱斯特大学大众传播学硕士。央视首任驻印度首席记者，央视驻欧洲中心站（伦敦）资深记者。著有《英国风物记》《印度风物记》等。

原题

从英国足球到世界杯

作者：张讴

摘要：英国人爱玩儿，也会玩儿，在玩的过程中设计出一套游戏规则。多项体育项目诞生在英国绝非偶然，如马球、台球、橄榄球、曲棍球、板球、壁球、羽毛球、乒乓球等。其中影响最大的是现代足球。它给全世界带来了无穷快乐。

四年一度的世界杯举行期间，那足球便成了世界的瞳孔。球迷互不相识，姿态各异，却视线一致。那是人心共振产生的特殊效应。场上的球员用精湛的脚法和配合，把球打入对方球门。唯在此刻，观者表情呈两极分化，有的兴奋喝彩，有的捶胸顿足。

如此牵动人心的小小足球，让世界多了一种表情。这是英国对人类的又一贡献。尽管大不列颠诞生了现代政治体制和各种思想，唯有现代意义上的足球，才真正超越了宗教和国界，成了人类接受度最广泛的快乐发明。

足球起源和规则

在英国生活上一段时间，你会发现足球无处不在。一帮青年人扛着长木棍来到附近绿地，搭建起简易球门，便开踢了。他们奔跑呼喊，让阴郁潮湿的天气，平添了喧闹和暖色。

足球究竟起源于哪里？古希腊人、南美土著人、古罗马人和中国人都有玩球的记载。这些与现代足球关系不大。英国人最先制定了现代足球的比赛规则。这自然也经历了漫长历程。

大约在公元9世纪，英格兰乡民就开始踢球了。那球是用猪膀胱制作的，里面塞着羊毛和猪鬃，晾干后十分结实。两个球门间距甚远，甚至间隔达三英里。他们奔跑追逐追，脚踢手掷。那是一种没有明确规则的自由竞赛。参赛人数没有规定，双方相等即可。一方为了阻止另一方，还可以踢对方的小腿。

复古明信片描绘了“14世纪足球”印象

乡民在玩这种足球时，经常损坏附近居民的财物，引发居民抗议。从12世纪到16世纪，英格兰国王先后四次颁布“禁球令”。在缺少娱乐的中世纪，每次禁令都未能延续下去，比赛继续在乡野进行。足球大小和比赛时长，都没有具体规定。

当时的贵族学校重视体育锻炼，不仅可以增强学生体质，还可以通过竞技运动来塑造学生的人格。学生们精力旺盛，课外打架斗殴时有发生。学校通常用竞技运动来化解矛盾，同时锻炼学生的灵活性、协调性、意志力和观察力。学生们在学校里遵守比赛规则，到了社会上就会尊重社会公德和法规。

贵族学校不仅有马术、划船等传统项目的比赛，也开始引入足球运动。几乎每所学校都有一套足球比赛规则。伊顿公学引进足球比赛后，只允许用脚踢球，称其为“运球比赛”（the dribbling game）。拉格比公学（Rugby School）也引入足球比赛。在一次比赛中，一位名叫威廉·韦伯·埃利斯（William Webb Ellis）的学生没有踢到球，便抱起球跑向对方球门。这个举动引起了现场师生的欢呼。此后在该校的足球比赛上，频繁发生学生抱球跑的动作，结果演变成英式橄榄球比赛。英式橄榄球的名字就取自该校的名字。当橄榄球运动传到美国后，调整了比赛规则，美国人称其为American Football，逐渐演变为美国第一大运动项目。

在英格兰，由于足球比赛规则不同，学校之间无法进行对抗赛。这些学生升入大学后，仍然是各玩各的。为了促进球队间的交流，剑桥大学在1843年制定了“剑桥规则”（Cambridge Rules）。他们把各地的足球规则汇总后，细化了比赛判罚标准，如禁止持球奔跑、禁止踢球员的小腿或伸腿使绊子。此后，剑桥大学各个学院的足球队，经常举行比赛。

当剑桥大学与牛津大学进行比赛时，双方又细化了比赛规则，即每队有11个人上场比赛。当时，一套学院公寓里住有10位学生和一位教师。这就成了宿舍之间的比赛单位。此后，每队11人的足球比赛正式确立。

足球不仅在校园里受欢迎，也受到产业工人的青睐。工业革命使得城市快速扩张。在人口密度大、缺乏娱乐的城市里，足球便成了他们自娱自乐的方式。谢菲尔德市在1857年成立了足球俱乐部。根据《谢菲尔德足球比赛规则》，在一方违反比赛规则的情况下，另一方可以获得任意球。

苏格兰的格拉斯哥是北方工业重镇，那里的工人自发成立了足球队。1867年，来自佩思郡（Perthshire）和高地的年轻人，聚集在格拉斯哥，细化了英格兰的比赛规则，强调用脚传球的必要性。踢足球者多是身材高大者，在引入用脚传球的规则后，身体矮小者也可以上场征战了。

早期的足球比赛，英格兰队对阵苏格兰队

当时《剑桥规则》尚未普及。不同城市的足球队比赛之前，需要商讨比赛规则。这不仅麻烦，且容易引发争执。1862年，埃比尼泽·莫利（Ebenezer Cobb Morley）在伦敦创建了巴恩斯足球俱乐部（Barnes Football Club）。他提议英格兰成立一个管理机构，统一比赛规则。他把自己的建议发表在《贝尔生活报》（Bell’s Life）上，很快获得了多个足球队的响应。

1863年10月26日，11位英格兰俱乐部代表在伦敦商讨比赛规则，宣布成立足球管理组织。当时的英格兰人做梦都没想过，足球有一天会成为世界第一大运动，故未在管理机构前加上国家名称。香港人最先将这个管理组织（The Football Association）翻译成“足球总会”，沿用至今。为了与其它国家足协区别开来，我们称其为“英格兰足球总会”，简称“英足总”。

英格兰足球总会标识

现代足球诞生的关键要素是比赛规则。英国人崇尚契约精神，且善于制定规则。早在1215年，在25名男爵的监督下，约翰王签署了《大宪章》，确立了“王在法下”的政治原则。到了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英国经济升至巅峰。英女王特别注重礼仪规矩。各行各业都开始规范自己的行为礼仪。足球比赛也不例外，其最高原则是最大限度地体现“费厄泼赖”(fair play)精神。

1871年，英格兰举行了第一届足总杯（FA Cup）。此后，足总杯每年举行一次。只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断。当年参赛的多家俱乐部，至今仍活跃在赛场上，如诺茨郡足球俱乐部（NottsCounty 1862 )、斯托克城俱乐部（Stoke City 1863 )、诺丁汉森林足球俱乐部（Nottingham Forest 1865 )、谢菲尔德星期三俱乐部（Sheffield Wednesday 1867)等。多家俱乐部的球队堪称世界一流，如曼联（Manchester United 1878)、利物浦（Liverpool 1892)和切尔西（Chelsea 1905)等。

足球管理机构和商业化

到了19世纪末期，英国各地的足球俱乐部主要由工人自发组建起来。阿森纳队诞生于伦敦东南角的兵工厂，西汉姆联队（West Ham United）源自泰晤士钢铁厂。牛顿希斯LYR俱乐部的球员来自兰开夏郡和约克郡铁路工人。该俱乐部在1902年更名为曼联俱乐部。

随着铁路和公路的延伸，城市之间的足球比赛频繁起来。谢菲尔德市在1857年举办了优丹杯(Youdan Cup)足球赛，有12支足球队参加。谢菲尔德足球俱乐部（Sheffield F.C. 1857) 是最早的俱乐部之一，后更名为谢菲尔德联队（Sheffield United F.C.1889 )。

1926年，球员们在一条小溪里争抢足球

兰开夏郡（Lancashire）足球俱乐部最早售卖足球比赛门票。该俱乐部把部分收益转给踢球的工人们。踢球不仅带来快乐，还能赚取外快。工人们更乐意踢球了。一些有天赋的球员很快涌现出来。

踢球赚钱违反了英足总的规定。英足总在1884年介入俱乐部付费问题，开除了两家俱乐部的会员资格。多家俱乐部对此表示不满。薪水是球员的劳动所得，完全符合市场需求。当球员获得报酬后，会更卖力地踢球，也吸引了更多观众。1885年，英足总接受了现实，允许球员靠踢球谋生。1885年，牛顿希斯LYR足球队转为职业足球俱乐部，并在一年后签下首位职业球员。

足球俱乐部从门票中获益甚丰，开始投资建造专业足球场。英超曼联的主场——老特拉福德球场兴建于1908年，于1910年竣工。这座球场几经改造，已经成了曼彻斯特的著名地标。

经过上百年的经营，英国现在有5000多支注册球队，有九个等级的联赛，分为半职业联赛和职业联赛（英超、英冠、英甲和英乙）。各级联赛都有不同的管理机构。除了具有官方协会性质的英足总外，还有英格兰足球联盟和英超联盟。

英格兰足球联赛新标识

1888年，在维拉（Villa）球队主管威廉·麦格雷戈（William McGregor）的倡议下，成立了英格兰足球联盟（English Football League，简称EFL）。现在，该联盟负责英冠、英甲和英乙的比赛，旗下共有69支英格兰及3支威尔士职业足球队。英格兰足球联赛标识经常加入新元素。72个圆点代表72家俱乐部，三个组合体代表三级联赛，这些元素构成了一个足球。

英超联盟标识

英超联盟源自英格兰足球联盟。由于对电视转播权收益产生分歧，20支顶级球队于1992年脱离联赛，组建了英格兰足球超级联赛，但在两级联赛之间的升降制度仍然维持。每个赛季结束后，降级的球队要交出所持英超联盟的股份，转让给从英冠升入英超的球队。20家英超球队是英超联盟的股东。重要决策需要召开股东大会。每支球队拥有一个投票权，包括联赛的时间安排、商业广告和收益分配等，均要得到2/3的股东同意。英超联赛是世界顶级联赛之一，竞技水平高、比赛极具观赏性。成功的商业运作使其成为收益最高的足球联赛。

英格兰足球管理三个机构

从国际足联到世界杯

足球运动在19世纪末开始传播到了世界各地。从非洲沙漠到南美贫民窟，足球在孩子们脚下滚来滚去，带来阵阵欢笑。足球成了他们的共同语言。

1904年5月21日，法国、比利时、丹麦、荷兰、西班牙、瑞典、瑞士等七个国家的足球协会，在法国巴黎圣奥雷诺街229号成立了国际足球联合会。当时国际足联人轻言微。作为足球运动“祖师爷”的英足总，在一年后才加入国际足联，苏格兰、威尔士、爱尔兰的足球总会也相继加入。

法国人雷米特担任国际足联主席长达33年（1921-1954）。他倡议并组织了世界足球锦标赛。1928年第九届奥运会在阿姆斯特丹举行期间，国际足联召开会议，通过了一项重要决议，即每隔4年举办一次世界足球锦标赛。首届比赛于1930年7月在乌拉圭举行，有13支国家队报名参赛。乌拉圭队成为了首个世界足球锦标赛冠军。

1956年，国际足联在卢森堡会议上，将世界足球锦标赛更名为“雷米特杯赛”。以表彰这位国际足联主席对足球运动的贡献，奖杯造型是希腊神话中的胜利女神像，双手高举奖杯，由1800克黄金打造而成。在第九届世界杯中，巴西第三次夺冠，获得了永久保存雷米特杯的资格。13年后，雷米特杯在巴西足协办公地点被盗。当巴西警方4年后逮捕嫌犯时，那座奖杯早已熔化成金块，在市场销赃了。

雷米特杯（左）和大力神杯（右）

当巴西在1970年永久保留“雷米特杯”后，国际足联又设计了一尊新奖杯——两个力士双手高擎地球的造型，象征着足球比赛的规模和威力，此奖杯被命名为“大力神杯”。大力神杯的底座上，可以刻下1974至2038年共17届冠军队的名字。之后，国际足联将会设计一尊新奖杯。

虽说足球比赛超越政治、国界和宗教，但是开赛前，两队高唱国歌，势必会激发起更强烈的斗志。足球比赛是一场智慧、技能和力量的博弈。球场上千变万化，谁也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解说员在解说时使用了大量战争词汇，如进攻、解围、长途奔袭、绝杀，击败对手等。这让足球比赛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国际足联现在有211个会员。中国足协在1931年加入国际足联。尽管中国足球水平差强人意，汉语言却赋予了足球一种独特的语言之美，如倒挂金钩、长传冲吊、腾空接球，临门一脚等，甚至还演绎出了“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等调侃性语言。从历届世界杯来看，国家大小，经济实力，都不是球队强弱的关键要素。最关键的是热爱足球，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

足球比赛的输赢有偶然性，似乎也隐含着必然。为了权力角逐，为了商业利益。有些真相被掩盖了起来。足球是圆的，似乎可以解释一切不合理的现象。一样的足球，有的球队踢成了激情澎湃的交响乐，有的球队踢成了咆哮的诗篇，有的球队踢成了一地鸡毛。

正如英国人发明的乒乓球成了中国的“国球”，板球成了印度的“国球”一样，足球已经成了巴西、阿根廷的国球，在世界各地有着最广泛的群众基础。足球不仅改变了一些社会底层人的命运，也在不同地域形成了风格独具的足球文化，如巴西的桑巴足球。虽然英格兰队已经不属于世界足球的第一军团，但是在制定足球比赛规则上，英国仍占据主导地位。

国际足联成立之后，一直沿用英国人制定的比赛规则。早在1886年，英格兰、爱尔兰、苏格兰和威尔士的足球总会就组建了国际足球联合理事会（IFAB）。爱尔兰独立后，北爱尔兰继承了其位置。该理事会统一了比赛规则。国际足联从成立之初，就承认这个组织的权威性，只向国际足球联合理事会派驻了4个国际足联成员，共同完善比赛规则。

随着比赛对抗的激烈，传统的判罚缺陷逐渐显露。在2010年南非世界杯1/8决赛中，英格兰队对阵德国队。上半场比赛进行到第38分钟时，刚刚扳回一球的英格兰士气正旺，兰帕德禁区内巧妙吊射，足球击中横梁后越进门线，然后才被守门员扑出。英格兰球员认为已经进球，开始举臂欢庆。主裁判却判定进球无效。这个误判引起了国际足球协会理事会的关注，最终在2013年采用了门线技术。

在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中，国际足联启用了“换5人”和半自动越位判罚的规则。原来各队的每场只能换3人，此次比赛可以“换5人”。这有利于比赛战术的调整。半自动越位识别技术（SAOT），可以通过球场顶部的12台特制摄像机，追踪拍摄球员身上29个定位点，判定出足球和球员的相对位置，由人工智能系统自动画出虚拟越位线。比赛用球内置芯片，以每秒500次的频率发送足球运动数据，由人工智能系统进行整合分析，并将数据发送给视频助理裁判（VAR），为主裁判提供准确信息。

作为现代足球的发源地，英国在国际足联中还享有一个重要特权，即英国的四个足总会，都有权组队参加世界杯欧洲赛区预选赛。获胜球队都能参加世界杯。在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预选赛中，英格兰队和威尔士队胜出，且都分在了B组。在外人看来，这有点同室操戈的味道，威尔士队以0比3负于英格兰队，止步世界杯小组赛。

英国足球文化

我曾经问过英国朋友，既然英国有四家足球总会，如果把全部球星集合起来，组成国家队去参加世界杯，英国队的实力不是更强大吗？英国朋友都摇头。他们认为，排名固然重要，把自己做到最好，就是最好的结果。另外，把四家足球总会的明星球员组成国家队，不符合英国的传统。即使在奥运会上，英国足球没有了任何特权，也不可能组建真正意义的国家队。

英格兰的每次足球比赛，无异于节日庆典。比赛之前，当地警察几乎全部出动，骑警冲在最前面，隔离开两支球队的球迷。球迷们穿上自己球队的队服，戴着绣有自己俱乐部标志的围巾。他们在酒吧里，在球场里，开始复调式高喊（chant）。这种唱喊带有强烈节奏和韵脚。即使球队输了，球迷也会唱着离场。

当年我在英格兰留学时，正值英格兰警察整治足球流氓。足球是一项激烈对抗的运动，球迷也把情绪投入其中。足球流氓的做法，超出了球迷的正常行为。自己支持的赢球后欢呼雀跃，跑到街道疯狂庆祝，烟雾弹和闪光弹一起招呼。输球后沮丧愤怒，开始打砸闹事，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

英格兰的球迷

英国内政部后来出台了“黑名单”规则，将有前科的足球流氓记录在案，禁止他们去球场观看比赛。违反规则者，可能面临六个月监禁和罚款。政府还颁布了球场禁酒令，缺少了酒精的刺激，那些容易冲动的观众也冷静了许多。门票价格提高了，且采用会员实名制。这一切都压缩了足球流氓的闹事空间。

每个足球俱乐部都有公关部门，通过各类协会与球迷互动。球迷在俱乐部网站注册后，就可以成为普通会员，然后选择单场比赛票（Match Ticket）或季票（Season Tickets）。若想成为官方会员，需要额外支付几十英镑。在球场开放期间，球迷和游客都可以参观球员休息室，在礼品店购买该队的球衣、长巾和徽章。如果喜欢某位球员，还可以在购买球衣后，印上那位队员的球衣号码。

英国民众对足球的热爱，是一种全身心的投入和忠诚。即使一支不起眼的球队，也会拥有拥趸者。他们可能是祖孙三代人。他们与自己喜爱的球队荣辱与共，始终追随不弃。这体现了英国的浓厚体育文化，也是学校体育教育的成功。对于英国孩子来说，足球让他们懂得去拼搏，既赢得来，也输得起；既要学会主动争取，抓住机会单独往前冲，也要学会积极配合，永远有团队意识。这正是大多数英国人对待体育运动的态度，其实也是英国人的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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