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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晖丨 彭星波:大渡河畔,曾回响着母亲的歌声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4-04-01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彭星波,1962年出生于北京。曾从事国营工业企业生产/管理。1989年起投身于专业地产服务二十年,先后就职于国贸中心、世邦魏理仕等地产服务机构。2012年转入医疗建设产业,担任某知名医院建设公司高管多年。现已退休改任顾问,并兼任某建设产业协会副秘书长。曾创作发表中篇小说《康亭风波》。

原题

大渡河畔,曾回响着
我母亲的歌声




作者:彭星波


年轻时的母亲


母亲年轻时候爱唱歌。据说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是学校的“歌星”了。当然,那是1950年前后的故事了。唱到什么“程度”?她是独唱,也是领唱,甚至当时中央音乐学院到她的在读学校----重庆求精中学(现在的重庆市第六中学)选“苗子”,险些把她选走,只是因为她是刚满14岁的初中生,不符合文化水平标准和年龄要求,音乐学院的招生老师向她的音乐老师交代,一定要好好培养,希望两年后符合年龄条件后再安排。另外,她的歌声也在重庆市的广播电台播出过。那是在抗美援朝的大背景之下,曾有一个“和平签名”运动,流行过一首《王大妈要和平》的歌曲,这首歌母亲当年就唱过。对于有一副好歌喉的她来说,这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

母亲或许有过对成为歌唱演员的憧憬,但外祖父在听说中央音乐学院的事情之后,直接反应是:唱着玩儿可以,但别去拿这个当职业。其实,母亲对唱歌的爱好,本身就与外祖父有关。外祖父早年在黄埔军校的分校就读,曾经从军。后来感觉军队乌烟瘴气,作为军官,他不愿意“喝‘兵血’”,遂退出军队去经商。赶上了抗日战争爆发,也就拖着妻儿老小颠沛流离地从河南信阳迁徙到了陕西汉中;一段时间之后,又从汉中辗转来到了重庆,最后把家安顿下来。不过,外祖父除了做些生意之外,也是非常聪颖和富有才华的“文艺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也喜欢传统戏剧。

母亲的高中学业是在重庆第七中学完成的。1956年夏,重庆大学邀请全市中学毕业班学生参观校园,还包吃包住,大概是希望优秀的中学生们更多地报考重庆大学。晚间,在校园里的团结广场还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联欢会。有大学生演出,也有中学生演出。母亲参演了中学组女声二重唱、苏联歌曲《纺织姑娘》。当然,演出获得了成功。就在这个广场上,有个重庆复旦中学的男生逡巡在会场的最后一排,正想着要往前挪一挪,忽然听到了这组二重唱。他没听清演唱者的姓名,但记住了她们来自重庆七中,以及其中个子高一些宽脸盘女生的大致模样。

年轻时的母亲


高考发榜了,母亲考进了成都的四川医学院。这所学校早先属于英国、美国和加拿大的教会组织创办的“华西协合大学”。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更名为“华西大学”(亦称“人民华大”)。大约在1953年,为了仿效苏联体制,全国大学院系进行了结构性调整,被单独划出来的医科成为四川医学院(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被更名为“华西医科大学”,之后又有院校归并,与四川大学组成新的四川大学)。

母亲原本打算报口腔系,但报名之后又改了主意,索回表单重新填报了医疗系。分班之后,同班有一位男生把她认了出来,就是因为重庆大学那场中学生联欢会上《纺织姑娘》的演唱。这人后来成了我的父亲。

四川有著名的大小凉山,山势险峻,河水奔腾,是彝族聚居和彝汉杂居之地。1958年,学校组织一大批学生到大凉山除病灭害,口号是“从社会实践中接受教育”——这对于我的父母亲这批大学生来说,是一段难忘的经历。彝族同胞那近乎原始的生活形态,超乎想象;彝族人民的善良、淳朴,也令人难忘。

大学生出发之前,身着统一发放的棉大衣合影。前排左一是我的父亲;前排左三是我的母亲

1959年,受这次“实践教育”活动启发,以歌颂白衣战士为大凉山彝族群众提供医疗健康服务为主题的大型诗歌联唱——《凉山战歌》完成创作并公演。母亲是朗诵者之一,同时担任其中戏分儿最重的女高音独唱。口腔颌面外科专家姚恒瑞(我少年时曾经见过这位长辈。姚伯伯音乐素养极高,小号演奏也是专业水平,中央乐团甚至曾邀请他参加。只可惜他因罹患胰腺癌英年早逝)担任作曲,青年教师林义祥担任乐队及合唱队指挥。后来,这个节目当年获成都市大学生歌咏比赛一等奖,还曾在四川人民广播电台播出过。

图片摘自公众号“永远的华西”

马上面临大学分配了,同学们将各奔东西。几个和母亲要好的女生催促她赶紧结婚,分走了就没有办法聚齐参加婚礼了。这样,我的父母借用成都一个长辈的房子,办了一个非常“简陋”的婚礼。因为这是1961年,饥馑非常严重的年代。同学们在食堂打好自己那份儿饭,用毛巾袋装着拿过来,聚到成都胜利村父母借住的地方,然后母亲把藤藤菜(北方称作“空心菜”)一菜四做——杆子切成段的凉拌,切成圈的和切成丝儿的又是两道菜,菜叶子则用来煮汤,这便是当年的“盛宴”。在这场特殊的婚宴上,有个节目便是新郎新娘共同唱了一首歌,他们唱道:“……爱情花儿快开放,你要开得人人爱,从天明到深夜,让芬芳传遍全世界……”唱的是当年捷克斯洛伐克电影《骄傲的公主》插曲。

兴许就是命运的安排。父亲和母亲大学毕业分配工作时,就真的被分配到了当时条件最为艰苦的地区之一——小凉山区域的峨边县。

当年在峨边县身着彝族服装的母亲


峨边县医院当时建在一座大山的山脚下,最初那里只有几组平房而已。我大概在3岁左右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八个月,只隐约记得一个小房间、灯光昏暗的家,以及在幼儿园里不怎么合群的来自北京的我。那时大渡河下游还没有修建水电站,因此大渡河水流湍急、巨浪轰鸣。在我睡不着的时候,母亲就唱起“……睡吧我的好宝贝,我的宝贝……”

父亲、母亲和我在大渡河畔


峨边县实在太小了,以至于到了1966年那场“史无前例”的大运动到来的时候,这个县医院要找个“阶级敌人”都不那么容易。这时有人想到了我父母,因为,他们是“资产阶级洋学堂培养出来的”。什么名目呢?虽然我父亲那时连主治医生都不是,但仍然被授予“反动学术权威”称号,还弄了个“三反分子”的白布条强制别在胸前,然后进行抄家和批斗。把抄出来印制相片的木箱子,以及白灯泡和红灯泡,还有一个用纸盒做成的底片放映装置当成“罪证”。

“革委会”把我父亲关进了土监狱达三个月之久。三个月之后,上级听说有个医生被斗争关押但又有点儿搞不下去了,就安排了一个军代表——乐山军分区的李副参谋长来医院视察。李副参谋长还算正派,下令把我父亲释放出来,并立即委以重任——参加乐山地区的部队征兵体检,作为“政治信任”的一种宣示。

父亲从被关押地回到家里和母亲相见,母亲并不意外——因为她已经提前获得了讯息,两人并无那种离别重逢的亲昵,而是四目相视一同低声唱起了爱尔兰的一首古老民歌“请给我讲那亲切的故事,多年以前,多年以前。请给我唱我爱听的歌曲,多年以前多年前。你已归来我忧愁全消散,让我忘记你漂泊已多年。让我深信你爱我仍如前,多年以前多年前……”

大概上从小学高年级之后一直到进入工厂上技校,开启了一段我的学生时代的探亲之旅。我曾经坐直快或特快火车去成都,再转成绿皮慢车中途下车到峨边站——一个很小的火车站。之后,再搭乘马车去县医院的家里。

我通常是暑假去探望父母和妹妹的。峨边的县医院作为宿舍的那排平房,面前就是一座黑黝黝的大山,像一扇很高的墙,背后不远处山坡下隔着一条简易公路,就是奔腾汹涌的大渡河。夏日的夜晚格外宁静,有时家人和近旁的邻居会搬了些椅子、凳子坐在平房前面的空地上乘凉,这时母亲经常会面向着大山清唱许多优美的歌曲。譬如,那时我第一次听到的“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这是抗战时期的著名歌曲《松花江上》。母亲那时经常唱的也有苏联歌曲《小路》《红莓花儿开》《纺织姑娘》《共青团员之歌》……还有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的《念故乡》、德国门德尔松作曲的《乘着歌声的翅膀》……。对母亲唱歌形成印象的,就是在这个时期。母亲的歌声回响在山间、飞向大渡河畔。

我的父亲和母亲在县医院的工作非常出色,曾救治了无数患者,为他们解除病痛,更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成了当地的名医。同时,他们也在医学实践的过程中,努力探索更好的医疗救治方法。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结合山区医疗条件简陋、不具备氧气供应条件的状况,经过反复试验和制作,他们成功发明了手提式制氧机。这个事件惊动了当时的卫生部,《人民日报》《四川日报》亦曾报道过。这项发明还参加了全国科技成果展。除此之外,他们还研究锁骨下静脉穿刺解决方案,创造性地设计出Y形接头静脉置管术,并就此写出了专业论文,发表在当时的《中华医学杂志》上。

1978年,我父亲获得四川省先进科技工作者称号,出席了四川省科技大会。也是在这一年,我的父亲和母亲被母校召回,重新来到阔别了十七年的成都华西坝,从事大学教学工作。回到母校之后,对音乐的热爱,仍然是母亲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是由于健康方面的原因,没有办法再登台演唱了,甚至对华西校友合唱团团长的亲自上门邀请,也不得不十分遗憾地婉言谢绝。

2005年的一天,在大学宿舍区的道路上,已经退休了的父亲碰到了过去的柴源老师,以及当年在学校十分活跃、作曲指挥样样精通的林义祥教授。林教授定居美国多年,而父亲和林教授并不直接认识,因此礼貌致意后转身正打算走开,但旋即柴源老师又叫住他,向父亲打听,“你知不知道当年在演出《凉山战歌》时的那位独唱的女同学,她叫什么名字?”父亲说,“我当然知道”,同时说出了母亲的名字。听到我父亲的话,林教授激动得不得了:“就是这个名字!就是这个名字!我回想了好多年了,但总是想不起来。她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父亲笑了,“知道啊,她就在我家里。”

这简直是太戏剧化的情节了。这样,两位老师就和我父亲一起,去家里和当年的学生、“阿妹子”的独唱者——我的母亲见面。林教授甚至想把当年的合唱队召集起来,重新演唱《凉山战歌》,还打算回美国之后,教美国的社区合唱团团员们演唱这首歌(据说因为都不记得曲子和歌词,林教授硬是凭残存的记忆重新写出了《凉山战歌》)。

几十年前的《凉山战歌》还引发了另外一个故事。与华西坝有渊源的著名作家谭楷突然造访我父母家。因为他从一篇回忆文章中获悉,原来我的母亲就是《凉山战歌》的主唱者。他解释说,他的姐夫就是《凉山战歌》的歌词作者,姐姐和姐夫曾经常谈起当年的《凉山战歌》,谈起《凉山战歌》的演唱者……

2023年元旦,父亲和母亲因新冠病毒造成肺部感染,他们双双住进了华西医院。在此之前,一直照顾他们的妹妹因为肺部感染严重,已经先于他们住院了。这个期间,我专程飞抵成都,实现了原生家庭的一次特殊的团圆——在同一家医院里的相聚。在半个月时间里,我一直在医院陪护在两位老人身边。后来,他们的病情有所好转,度过了这次劫难。有一天,病房里响起了歌声,隔着帘子的一位病友以为是我母亲在唱歌,但其实并不是,而是邻床的另一位病友在哼唱。我替母亲解释说,老人家年轻时候,还真是很能唱歌的。

其实,生命的存在,有情感相伴,才更丰富多彩。音乐和歌曲更是对情感的一种阐释。在病房里,带着医生团队来查房的吴主任忽然提到,曾经在成都电视台APP的视频节目中,好像看到过我父母这对老夫妻唱歌。这个事情从父亲那里获得了证实。原来,他们作为“钻石婚”的代表之一,接受过电视台采访,并在镜头下共同唱了当年的婚礼上的曾经唱过的歌曲,节目在成都电视台视频号《神鸟知讯》上播出过。

耄耋伉俪。我的父亲和母亲近照


如今,母亲已经步入八十七岁高龄。虽然不能再引吭高歌,但她曾经的那天籁般的歌声,依然回响在一些人的记忆里,飘荡在时空里,飘荡在山城重庆,飘荡在华西坝上,飘荡在大渡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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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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