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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会落在自己头上

徐敏 青衣仙子的一维空间 2022-07-24


世道轮回

© 徐敏|文




1942年日军对冀中根据地“五一大扫荡”时,上级出于保护和储备干部的目的,要求文化人士转移到太行山区。时任冀中文建会副主任、火线剧社社长的王林,坚决要求留在冀中,以便为创作抗战小说搜集第一手素材。他后来完成的长篇小说《腹地》,就是趴在“堡垒户”的地道口,冒着生命危险写出来的。
 
小说以反扫荡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因伤残回到村中的八路军战士辛大刚,参加剧团演出时,与美丽的剧团主演白玉萼相爱的故事。村支书范世荣是破落地主后代,因为丧妻,也想娶白玉萼。为阻挠辛、白二人相爱,他在村中召开反淫乱斗争会批判辛大刚。此时,日军开始了残酷的五一大扫荡,村支书躲到了亲戚家,村政权陷入瘫痪,危急时刻,辛大刚挺身而出,组织村民开展反扫荡斗争。
 
这部30万字的小说以细腻的笔法,真实生动地反映了冀中军民,在敌寇“五一大扫荡”的围剿中,艰苦卓绝的战斗情景,富于史料价值,被著名作家孙犁称为留下了“一幅完整的民族苦难图和民族苦战图”。
 
1946年,王林将《腹地》的手稿拿给文艺界的朋友们传看,征求大家意见。曾在延安鲁艺任戏剧系主任的张庚提意见说:第一节到第六节气魄大,但辛大刚到剧团中搞恋爱去了……这村子前后两任支书皆是坏蛋,令人不知光明何在?
 
只有个别文艺界的朋友支持王林,更多的却是反对的声音,称其内容描写了党和根据地黑暗的一面,影响了党的形象。
 
当时国共战事正紧,无暇顾及小说的印行,直到战争进入尾声,《腹地》的出版又才重新提上了日程。
 
1949年,王林随部队进入天津,出任天津总工会文教部部长、文联党组副书记等职。6月,主管文艺的周扬致信王林,虽然他并没有读完整部作品,但他肯定地表示:“抗日史诗是需要写和印的。”
 
但是针对小说《腹地》的修改建议,始终不绝于耳,比如“能否将支书换成副支书”、能否“增加光明面”等等,让王林觉得自己的神经实在经受不住各种居高临下的声音了。
 
最终,在周扬的支持下,19498月,《腹地》在天津开始排印。赶在开国大典的前一天,浸透了油墨清香的《腹地》,终于送到了王林手上。他像捧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热泪盈眶。
 
然而《腹地》的问世,并未终结批评的声音,更大一波的声浪接踵而来。
 
1950年的第2728期《文艺报》上,该报副主编陈企霞发表了署名文章《评王林的长篇小说〈腹地〉》。全面详细地列述了《腹地》中不够光明的方面,不同意将一个党的负责人写成这样。产生的政治影响很不好,让人觉得共产党的力量在哪里?不应该告诉说共产党里有坏蛋。《腹地》的主要缺点就是没有爱护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违背了毛主席的文艺原则,这是在暴露黑暗。
 
1950年的《文艺报》,地位崇高,几乎直接代表了最高层对于文艺思想的态度和看法。陈企霞这篇两万三千字的重磅文章,将《腹地》定性为“否定党的领导”,实际上等于宣判了这部小说的死刑。
 
表面看,并没有任何组织下发禁止发行《腹地》的文件,但新华书店的售书架上,这本书立刻便销声匿迹。作家孙峻青曾特地去书店购买这部小说,被告知该书已经下架,后来他偶然在一处废纸堆里,发现了一本扯去封皮的《腹地》。
 
王林为此深感气愤,一辈子耿耿于怀,仅仅因为陈企霞的一纸批评,《腹地》就成了万劫不复的禁书。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五年后,世道轮回,陈企霞扣在王林头上的“帽子”,被周扬等人加重砝码,如出一辙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1955年,文艺报常务编委康濯,写了一份材料,揭发总编丁玲和陈企霞搞独立王国。中国作协党组据此展开调查,并写成报告上报中宣部。报告认为,丁玲和陈企霞结成了“反党小集团”,而这一“反党小集团”的活动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一、拒绝党的领导和监督,违抗党的方针、政策和指示;
二、违反党的原则,进行感情拉拢,以扩大反党小集团的势力;
三、玩弄两面派手法,挑拨离间,破坏党的团结;
四、制造个人崇拜,散播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
 
对此,丁玲和陈企霞一直不服,不断上书申辩。
 
1956年夏天,在丁玲的一再申诉下,中宣部组成了以常务副部长张际春为组长,周扬、刘白羽、李之琏等为组员的审查丁玲历史(被捕问题)的专门小组。对此,周恩来批示说:“由于周扬同丁玲之间成见很深,在审查时要避免周扬同丁玲的直接接触,以免形成对立,不利于弄清是非。”张际春认真执行了这一指示,小组在同丁玲谈话时,都没有让周扬参加。
 
对丁玲等反党问题的调查核实工作,直到1956年冬季才告结束。
 
调查核实的结果是,作协党组1955年关于丁玲、陈企霞反党小集团的报告,主要问题都不相符,绝大部分属于子虚乌有。所谓“丁、陈反党小集团”的四条错误,都是不能成立或不存在的。比如,报告说丁玲拒绝党的领导和监督,未经文联党组同意,便擅自将副主编陈企霞、萧殷列为主编,出现了一个刊物有三个主编的怪现象。但调查的结果是:这种提拔是丁玲同周扬商量,周扬同意后才宣布的,周扬也承认了这一事实。
 
又比如,报告说丁玲“狂妄地吹嘘自己,制造个人崇拜……1953年,文学讲习所在招待德国作家的时候,居然把丁玲的照片与鲁迅、郭沫若、茅盾的照片并排地挂起来”。但调查的结果是:这次会场不是丁玲本人布置的,当她知道挂了鲁迅、郭沫若、茅盾和她的照片时,她立即批评了布置会场的人,并把她自己的照片取了下来。
 
又比如报告说,丁玲提倡“一本书主义”,说“一个人只要写出一本书来,就谁也打不倒,有一本书就有了地位,有了一切,有了不朽”。但调查的结果是:有一次丁玲和青年作家们谈话,她说:“作为一个作家,首先是要写出书来,有作品;一本书也写不出来,还算什么作家呢?”
 
再比如,报告说丁玲“常在一些同志面前说‘某领导同志不喜欢你’或‘某领导同志迟早要搞你’,以挑拨这些同志和领导同志之间的关系”,这指的是周扬和胡乔木之间的关系。但是经向胡乔木同志调查,他答复没有这种事实,他也没有感到丁玲在挑拨他与周扬的关系。
 
最终,从调查的结果来看,原有报告中列举的所谓“反党小集团”的错误,要么有的不成为错误,要么有的不是事实。既然没有反党的事实,“反党小集团”的结论自然不能成立。
 
195612月,调查小组根据调查结果,由调查小组办公室工作人员唐达成起草了《关于丁玲同志的错误问题查对结果的结论》(草稿),把“反党小集团”的结论改为“对党不满的独立王国”。这个结论也适用于陈企霞。
 
照理,“反党小集团”的结论明明已经错了,就应该全盘否定才对。但报告者岂肯自己否定自己,即便换一顶帽子,也要给两人扣在头上。但无论怎样,调查结论将原报告中的“反党小集团”,表述为宗派主义的严重错误,其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眼看丁玲和陈企霞的错案很快就会得到纠正了,不料形势却突然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
 
195768日,上面发出了《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的指示》,《人民日报》发表了《这是为什么》的社论,号召开展反击资产阶级右派的斗争。整风形势骤然逆转,陆定一、周扬等人对丁玲问题的态度顷刻发生了重大转变,再次重新把丁玲、陈企霞定性为“反党分子”,原本准备纠正的错案不再纠正,而将丁陈二人不断上书申辩的行为,直接定性为“翻案”,同时把对丁陈案不满和不同意的几十个人统统打成“右派”或同情分子,给予严厉处分。
 
陈企霞后来去了杭州大学教书,经历了一系列的磨难,只要运动一来,就会给他扣上反革命的帽子。1973年冬天,杭州大学召开批判大会,由驻校工宣队主持,批判夏承焘和陈企霞两位教师。批判陈企霞时,有人揭发说,有一次干校死了几只鸭子,大家着急地问:怎么办?陈企霞在一旁抽着烟,冷冷地说:怎么办?死了就死了,扔掉就是了。批判者说到这儿,激动地从讲台这头跳到讲台那头,连连挥舞拳头,控诉说:“多么可爱的鸭子呀!黄黄的,毛茸茸的。干校的革命战士们都十分心痛,唯独陈企霞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可见这个反党分子的心理是多么的阴暗反动!”说到这儿,批判者带头高呼口号:“打倒反革命分子陈企霞!”下面于是一片声的呼应:打倒……打倒……面对这样毫无道理的批判,陈企霞满脸的苦涩,只能选择沉默。
 
这样的日子,一直熬到1979年,陈企霞才获得平反,恢复名誉。不知他晚年是否有过反思,当年他指责王林的小说暴露黑暗,否定党的领导,不该说共产党里有坏蛋,等等强加之词,后来被别人用了类似的说法安在他的头上,给他扣上一顶“反党分子”的帽子,不准申辩,他会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报应?
 
资料来源:
百度百科《陈企霞》《康濯》
百度百科《腹地(新中国第一部禁书)》
百度百科《腹地(一九四九年版)》
罗银胜《周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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