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怪老头
官是一定不做的
© 徐敏|文
吴稚晖
1943年8月,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因车祸在重庆去世,谁来接替这一职务?蒋介石首先想到了吴稚晖。搁在旁人,这可是削减脑袋都想谋求的职位,吴稚晖却想也没想,就毫不犹豫地推辞了。吴稚晖说:做元首要穿燕尾服,打领带系领结,我随便惯了,不自在;再说,我长相丑,不像一个大人物,接见外宾,有碍观瞻;而且我天生爱笑,常常不由自主就笑起来了,万一哪天外国使节递交国书,我忍不住笑起来了,岂不影响国家形象?还是做个普通人物的好。
吴稚晖曾有句名言:“官是一定不做的,国事一定不可不问”。
老蒋了解吴稚晖的性格,尊重他的选择,也就没有勉强。但既然说了不可不问国事,那么有些事情还是要委托他做的。
1946年,国民政府宣布结束训政,推行宪政,在南京制定《中华民国宪法》,就邀请了吴稚晖担任制宪会议主席。当蒋介石当选首任中华民国总统,宣誓就职时,就是吴稚晖亲手将民国宪法递交到蒋介石手上的。这个历史时刻所拍摄的图片,至今仍然是台湾历史教科书里的重要图片。在很多台湾人印象中,吴稚晖的形象就是“制宪领袖”。
但在更多场合,吴稚晖的为人处世,常常别具一格,标新立异,与众不同。
吴稚晖终生不坐轿子,他说坐轿子的是人,抬轿子的也是人,人抬人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他也很少坐汽车,虽位高望重,却没有自己的座驾。有一次,一个朋友非要送他一辆崭新的人力车,吴稚晖收下后,叫蒋经国把扶手锯掉。蒋经国不敢。吴稚晖教过蒋经国,两人是师生关系,吴稚晖就用老师的口吻说:“叫你锯你就锯。”这辆锯了扶手的人力车,吴稚晖拿它放在屋子里当沙发坐。
抗战时期,吴稚晖随国民政府移居重庆,住在上清寺街一个小铺子的阁楼上,身无长物,唯有自书的“斗室”一匾悬于门上。他为此仿效唐代诗人刘禹锡的《陋室铭》,写了一篇《斗室铭》:
山不在高,有草则青;水不在洁,有矾即清。斯是斗室,无庸德馨。谈笑或鸿儒,往来亦白丁。可以弹对牛之琴,可以背癞痢之经。耸臀草际白,粪臭夜来腾(他喜到野外大便)。无丝竹之悦耳,有汽车之闹声。南堆交通煤,东倾扫荡盆。国父云:阿斗之一,实亦大中华之大国民。
后来,这篇《斗室铭》传到了蒋介石的耳朵里,老蒋找来一看,觉得对不住这位党国元老,便命人在牛角沱对岸山上为吴稚晖建了一栋宽敞的房子。派人替他搬家,吴稚晖却不领情,说自己已经习惯了,好比猪住在猪圈里,它感到很舒服,把它搬进洋房里,弄不好反而生病。为了保住老命,还是不搬的好。直到抗战结束,吴稚晖才离开斗室,回到南京的家中。
在有些人心目中,他就是个怪老头。但老蒋识人,一直拿他当老师看。可以说,没有人比老蒋更了解他。这人可不是一般人。
吴稚晖,原名吴眺,1865年出生于常州府一户普通农家。祖上以种田为生,家境贫寒。祖父死时,只能买口有缝的松木棺材,用纸把板缝糊起来。
吴稚晖6岁时,母亲病故,由外祖母陈太夫人把他带到无锡。7岁时进私塾受启蒙教育,他天资聪颖,学习刻苦。外祖母家也很窘迫,往往断炊。但吴稚晖不受影响,意志更坚。17岁时吴稚晖应聘担任私塾老师,外祖母典当了自己的外衣,替他买了一件布袍,这才使他避免了穿着破旧衣衫走上讲台的难堪。
他白天在私塾教书,晚上到无锡崇安寺春源茶社,与孙揆均等人一边喝茶,一边讨论学问。1887年,吴稚晖考中秀才。1889年他到江阴南菁书院读书,继续提升学业。27岁时外祖母去世,也就在这一年,他参加乡试考中了举人,觉得可以告慰恩重如山的外祖母了。第二年,他到北京参加会试,落榜,仍回到南菁书院继续读书。
有一天,江阴知县经过孔庙,在下马碑前没有下轿,恰好被吴稚晖与同学纽永建等人看到,认为这是“非圣无法”之举,气愤地捡起石子向轿中掷打,知县大怒,把吴稚晖押入县署。后经南菁书院山长黄以周出面交涉,知县承认拘捕举人为非法,用轿子和乐队将吴稚晖送回书院,风波才算平息。黄以周是著名经学家,他对吴稚晖的尊孔精神颇为赞赏,但考虑到学院安全,怕招惹麻烦,还是希望吴稚晖换个地方。吴稚晖后来去了苏州紫阳书院继续就读。
1894年,中日甲午海战爆发,中国战败,被迫签订《马关条约》。吴稚晖受维新变法影响,与康有为相约,从此不再参加科举考试。1905年春在伦敦会见孙中山,二人在交往中结下深厚友谊。同年冬吴稚晖加入中国同盟会,成为最早的一批会员。
吴稚晖在国民党中的地位很高,与蔡元培、李石曾、张静江并称为民国四大元老。
1926年蒋介石率兵北伐,吴稚晖手捧孙中山遗像送行,激励国民军统一全国。
吴稚晖一生著述等身,是我国最早创设汉语拼音、推广国语(普通话)的学者之一,1962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世界文化学术伟人”的荣誉称号,成为20世纪获此殊荣的首位中国人。
从联合国授予的称号可以看出,吴稚晖不仅是革命家,也是学者。
他自幼学习大篆,27岁中举,是当代无敌的篆体家。他后来常对朋友说,我的举人是骗来的,考试时写的文章不长,但全部是用大篆写的,考官看不懂篆体,但感觉字写得好,就把我录取了。
吴稚晖一生官衔多得数不清,1924年当选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1927年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中央国防最高会议常务委员、国民党中央评议员、总统府资政,等等。其中,多数官职只是挂个名的虚衔。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却是个重要实缺,但吴稚晖并未到职。他终其一生只领一份中央监察委员的薪水,也从不去机关办公。监察院有紧急公文,于右任叫秘书长狄膺亲自送去,他也是签署一笔了事。
他生性洒脱,60岁时,上海的无锡帮为他庆贺花甲寿诞。大厅上红烛高烧、寿幛高挂,桌上有寿桃、寿面和各种寿礼。上海滩的头面人物济济一堂,唯独不见老寿星自己出场。等到过了吃饭时间,才收到一封发自杭州的来信,信中说:弟因先母早逝,故先外祖母不忍提及弟等出生之日,所以从未有所谓‘诞’,我自己也糊里糊涂,不知生于何年。有人登报说替我庆祝花甲,我才知道已经一轮甲子,这叫做谣言处处有,中国特别多。我虽然相信我或者已满了六十,却不敢在月份牌上随便拣一个日子就算生日。我最反对庆寿做生,所以从不替人祝寿,这是一个硬凭据。我不能说一套做一套,自己反倒让人做起寿来。现在敬璧原帖,并叩谢诸先生,本日弟已赴杭州,不能陪座,歉甚歉甚。
这个老头不管不顾,与同乡好友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弄得众人哭笑不得,好不尴尬。60华诞的酒席只好变做无锡旅沪同乡会的聚餐了。
1945年,吴稚晖80岁,卫聚贤教授在他主办的《说文杂志》上,出了一期“吴稚晖八十大庆专集”。吴稚晖看见后,极不赞成,当即申明说:“我吴稚晖是偷来的人生,出生前,祖母曾托梦给外婆,说从阴间奈何池里用秤钩钩出来这个孩子,趁阎王爷打瞌睡时逃出了鬼门关,以左臂上有秤钩钩伤的伤疤为记。此子出生后,千万不能做生日,因为是阎王的逃犯。被阎王得知是要捉拿归案的。”也是巧了,吴稚晖手臂上确实有寸把长的一块黑疤,使这故事听起来真还好像有根有据似的。
这件事被蒋介石知道了。到农历2月28日那天,以蒋、宋夫妇的名义,给吴稚晖送去了一盘大蛋糕。这当然不能扔诸门外,恰好来了一群亲友,吴稚晖于是亲自动手把寿糕切成小块,分与大家共享。因为没有吃饱,有人建议每人加碗寿面,吴稚晖说什么也不答应。亲友故旧为他筹集的“八十大庆”黄金10两,吴稚晖也拒绝接受,后来全部捐给了家乡的一所中学做了新校舍的建造经费。
吴稚晖一生清廉,生活简朴、家无余财。抗战时住在重庆,一度生活困难。他便在重庆《中央日报》上登了则广告,表明开始卖字为生,挣点生活费。他卖字所得润笔金有五六万之巨,生活水平大有提高。直到1948年通货膨胀,法币贬值,兑换成金圆券,不久金圆券雪崩形同废纸。结果赴台后,吴稚晖辛苦7年的卖字所得,只换得台币147元,又只好继续卖字,以维持一批随他去台亲戚的吃粥日子。
吴稚晖的篆体书法:月到中秋分外明
1948年,吴稚晖已经83岁高龄,仍然坚持教课。有一天晚上授课时突然晕倒在地,恢复过来后,女儿劝他再不要教书卖字了,说你偌大年纪还要这样劳苦,连做你的女儿也要给人笑话。吴稚晖说:“有什么可笑话的?做做吃吃,死了你把我的骨头磨成粉,掺在茅厕里做肥料,你就是孝女!”
1949年,蒋介石派专机将吴稚晖从广州接到了台北。1953年,吴稚晖病重住院。是年10月30日深夜,吴稚晖病逝于台北,享年88岁。蒋介石题词“痛失师表”。12月1日,蒋经国遵从其遗愿,将老师的骨灰洒向金门海面。
在金门县金城镇水码头附近,有一座吴稚晖公园,是海葬当年建成的。与水码头比邻而居。由于公园地势较高,水码头景致尽收眼底。在此,还可眺望金门太湖、小金门和大陆。公园内有于右任题字的“稚晖亭”,亭中央是蒋介石亲书的碑文“吴稚晖先生水葬纪念亭”。公园尽头有吴稚晖先生的半身铜像。
吴稚晖一生不愿见医生,后来实在病重了,国府强迫他治疗,吴稚晖生气地说:“可以去见阎王了。”
吴稚晖一生的追求就四个字:教育、科学。死前的遗言是,将其葬在最贴近大陆的地方。
参阅资料:
百度百科《吴稚晖》
张不才的读书铺子《“国民党元老”吴稚晖……晚年结局如何?》
张昌华《一个坏透了的好人》
《民国怪人吴稚晖》(《幽默笑话》)
百度知道《如何评价吴稚晖》
知乎《如何评价吴稚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