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然:4首早期译诗
帕斯捷尔纳克二首
模仿者
一条船划进来,悬崖被烘固;
船链哐当地落在
沙上——坚硬如铁的响尾蛇,
浮微生物里活跃的锈菌。
出来两个人,而我在悬崖上
好像要喊出:请原谅,
但你们可不可以走开些
或干脆跳进河里去?
你们的摹拟表演无可挑剔——
当然,追求者得到他所想象的——
但请别再拿这条船来娱乐!
你们的原型在悬崖上讨厌这个。
风
我死了你仍然活着,
而风,呜咽着,悲啸着,
撼动房屋和森林,它
不是把冷杉一棵棵撕扯
而是把连绵不绝的树木
和一望无际的远天齐齐扫荡,
仿佛暴风雨中一艘
被系在海湾里的无帆飞艇。
这并非任意的无节制的骄横
或愤怒的无目标的放纵,
而是在为你唱一首
忧伤的向往的摇篮曲。
译按:以上两首诗是我大学时代根据一个英译本翻译的,属于我最早的翻译。放在这里做个纪念。我没再找原英译来校对一遍,仅对《风》作两三个字的润色。记得《风》曾在当年的《拉萨晚报》发表过。
托马斯·萨拉蒙二首
Pont-Neuf①
你是我的花朵,我的嘴唇,我的天堂。
你一瞟里的拥抱藏着七把鱼叉。
我承受它们,直到我垮下,
直到另一阵清香传遍楼梯。
我的心跳,我的呼吸,我的大麻。
最温柔的重罪犯,红缎子。
迷宫的窗口将瓦解你。我的手掌
捡起你,有系统地,像给玻璃着色。
我们为谋杀而活。被塞纳河涤净的腐烂果实。
而当我将你扶起来靠着墙并举目四顾,看
是不是有人来了,你却一变而成了水晶。
我的叛徒,延长我的生命。
①巴黎新桥,塞纳河上最古老的桥。
嘴唇
钢的前额。钢的前额。
当太阳升起,你就会熄灭。
你和我在天空的黑色枷锁间进食。
马蜂和羔羊是湛蓝的。
火焰是透明的。
钢的前额。钢的前额。
你是合金的,比黎明还白皙。
在那些眼睑下我的
攀登的聚会一个个销声匿迹,
我的心跳永远停止。
我已将你呼吸进去,
为了不至于伤害你。
这样,当我挟着你
飞越深壑
就可以呀的一声将你送入虚空。
火焰的肉体,
你是一个幽灵,黑色的玫瑰。
你看着自己烧毁之前
紧绷在弓中。
你的上颚是一块果皮。
译按:这两首诗,是我从一本1990年代初(应该是1991年)的笔记本里抄下来的。我记得是从香港美国新闻处图书馆一本《巴黎评论》复印下来然后匆匆翻译在笔记本上的。第一首的标题甚至没有查词典把地名翻译出来,而是直接拷贝原英译标题,作者姓名当时也没译出来,而是直接原文照抄。这次我上网查到这两首诗的英译校对一下,尽管它们不一定是原来发表在《巴黎评论》的版本。
原载《诗选刊》202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