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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百年》  ‖  武靖东

2016-09-02 武靖东 《诗人文摘》


        武靖东,本名武文海,男,陕西略阳人,曾用笔名武锋、武驰东,当代此在主义诗歌流派创立人,“新口语写作”发起人。
2003年,
他与同仁创办民刊《此在主义》及其网络论坛,主张诗歌写作要“去口水化、去程式化、去意象化”,倡导诗歌语言“自主化”、形象“事象化”、思想“此在化”,掀起了一场反拨诗坛流弊的“新口语运动(思潮)”。他先后在《中国诗歌》、《诗选刊》、《诗歌月刊》、《红豆》、《延河》等刊发表作品200余首,出版有诗集《我,在此》(2013),诗作入选《中国此在主义流派诗选》、《2014年中国诗歌排行榜》、《2015新纪元诗人诗选暨评论》、《陕西文学六十年作品选》等选本。此外,有多篇英语诗歌译作发表。系全国公安诗歌诗词学会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青年文学协会会员,汉中市诗歌研究会副主席。

 

武靖东的诗

 

●梦江南

 

别惊动莲叶上的头颅

我的肉身在江南 福气正从

根茎内涌出 只拯救忧苦而不拯救麻木

宁静铺成莲座 坐在莲丛间调养

天地虚清之笑轻轻召回 我怆然的迷魂

 

月亮好圆润 她怀胎在家

江南周全地将她照料

鱼儿四方奔忙 找最美好的绿波

为新生儿裁剪衣衫

这温馨 使流徙的人强烈地喑哑

我的远离使我贫乏!

 

应着星辰的谣曲做好一只摇篮 隔开

浮尘 将它置设在明净的小船上

我心如热泪 躯壳化为流水

 

1993(选自《诗神》1993年第4期,第41页,署名武锋;《中国诗歌》2014年第6卷,署名武靖东)

 

 

●城郊以远

 

自西向南,她的脸通至省级公路。一朵云和下垂的光线

形成十字架,还有香水和大腿?似乎在找生或死的直角,我

高过山颠,不

合乎礼仪和规范,就像某人抠掉了钟表的电池,用安静代替

不安的时间?在山顶,高压线自东向北,孤单地寻找着

那个阴沉沉的人,给他电?让他有亮可闪?

这又有多大可能?那么多窗子都已支付了钱币

弧线斜线中的肉体必所剩无几——一只乌鸦按时衰老

“牧师和天使、小贩在乌鸦的影子里发出刺鼻的

气味”“他们都是你扮演的”“脱成

赤条条的,是塑料模特?内幕新闻?这山那水?”——不

是一页笔迹恍惚的纸

风刮走它的页码,吹去它的白,路过的一人

沾上它的长和宽,我找到她和他:桃花和桃枝已难连成一体 

 

2003-3-13

(选自《诗歌月刊》2005年第6"先锋时刻”栏目、《新世纪诗选》

 

 

●嗬!裸体的蝴蝶扫净了大街

    ——献给裸体走过某市大街的美眉诗人

 

我奶大、腿白、臀翘、肉嫩,没有什么脏病

也没有将风景变卖给夜总会

桃花、玫瑰、油菜,哪个不是在露天炫耀生殖器?

太阳、月亮、星星从古到今啥时候戴过乳罩?

哪株小草穿过内裤?

比鸡光明磊落,我心一横挺身而出,彻底清除了

教条的臭味,替暗无天日的肉体出口气

我双乳震颤,与春天的节奏一致

我全部显露,与一丝不挂的真相紧密呼应

我只是一只小小的、鲜明的、真实的蝴蝶

我没有惊天动地,只是过街时革了一层包装的命

只是想提醒各位:别监禁、埋葬了自身的美

那个歪头向后看、想搞我的老家伙,他的破汽车

如果出车祸撞倒了另一个想搞我的,可别赖我

 

2004-4-19下午5点急就

(选自《此在主义》2004年卷、《我,在此》)

 

 

●营业执照
     
——致某性工作者

她来上班,脚上粘着望江村的地址
她双腿夹带着戏台
一辆辆车开过来,给路上喷了些经济,不是药
烂了,烂了,直线
绑不住温暖。她用口红润滑异性醉醺醺的零件
还有果皮手纸和红绿灯,熏黑了身份证和祖传的
白玉,她在异乡冒着浓烟
 2004-10-8
(选自《中国新诗刊》2004年卷、《2015年新纪元诗人诗选暨评论》)
 

 

●生日诗,献给俩打工青年

 

湖南提着蛋糕。坐在四川的破自行车上

拐过兴安岭超市前的夜市钻进珠江酒店后的小巷

阿珍提着蛋糕,坐在阿峰的车上;路灯亮

和未亮之处,1个动词闪烁,并非污点,也非胎儿

 

他俩的异乡和家乡,飞快地旋转在3个圆形里,从

唐盐路3号到南稍门十字口,他俩的幸福提着

小蛋糕1个,骑着旧自行车1

 

2004-9-23

(选自《星星诗刊》2005年第5期、《诗选刊》2005年第6期)

 

 

●重阳节

 

价格中二氧化硫含量过高,不能生成香气

在东山费尽周折的风今夜也不太古典

青草上涨,远山凸出

将江南的曲线固定

好啊,那不规则的人

要游回去的地址,还没被鱼儿搅浑

 

喝掉一碗中药,撕破飘来飘去的剧场

月亮咳嗽了一声

在楼东侧,像邻居和邻居的邻居

家庭收入那么低

顾不了这么多,我趁着黑,把横跨两岸的

 

伤口折叠起来,放在莲花瓣里,那些人

手上的血迹一下子就亮起来,我顺便将12张脸

和他们面罩的顺序打乱

 

2004-10

(选自《此行诗刊》2005年卷、选自《中国诗人》2005秋冬卷)

 

 

●被马加爵杀害的龚博的家,距我住处仅有


60
公里。春天,4朵蝴蝶没有察觉 
一个苦孩子,正在天堂变形 

时而在草中游动,时而牵引风筝高飞 
大地赤裸的神经,在平原上舒展、放松 

“由于光线不好”他陷入阴影,对四周的[1] 
压力充满敌意。贫富差距将多少人撕裂 

更多的人靠自己,调节着体内的光线 
而他,没有能够在阳光下 

把阴冷避开,停止 
一个自我对另一个自我的摧残 

如果,再有一点暖风,能使尚未变成恶狼的 
小马驹复原;有一片细雨,能给残缺的自尊 

一块补丁,4个,不,5个孩子,将会继续 
开花、结果,融入春天的秩序正常生长 

“我(打牌时)根本没有作弊!”5个忘记游戏 
规则的孩子吵起来,“吵出来很多东西……”[2] 

这些东西,这些由嘲讽、辱骂、歧视、冲动 
构成的东西,多么愚蠢而常见,不料却砸断了 

其中一个紧绷了多年的理性,将一个塞满了 
自卑、仇恨和风暴的肉体炸碎!什么样的 

钟声能帮他控制住体内兽性的锤子啊 
从变形到变质的一瞬,4只蜜蜂还没来得及 

采完花蜜。而在极端和绝望之外,广大的 
田野里,春天的花瓣旋转,并在风中加速 

歪斜的消息刺进丁家庄和马二村…… 
从昆明飞来的棺材撞伤了天下多少父母 

一片又一片的油菜花开遍了丁家庄和更多的 
地方,花枝的含金量 

把芳香的平衡,带给了更多的人,更多的 
贫困的人、焦虑的人、抑郁的人、苦痛的人 

哪桩罪行能逃出一张小小的通缉令? 
法律总是来迟,它更多的功能好像只是料理后事 

苍天之下、俗世之中:我们都是不同层面的弱者 
“不要欺辱那些比我们更弱小的……”“更不要 

放松对突发危险的警觉……”在大地的一个角落 
我们,活着,我们完全能够,把微小的光或热 

分给对方一些,看哪,春天—— 
把多少琐碎的矛盾,合成了温暖的整体…… 

[1][2]分别引自“云南大学2004223日特大杀人案”证人证词和案犯马加爵的供词。

2004-3-21 
(选自《此行诗刊》2006年卷、诗集《我,在此》)

 

 

●自画像4#:一二一

 

空气中夹杂着孤独

那人的肉体被烧得

只剩下遗址、几个句子,还混入了

其他杂物——

 

广厦宾馆后的

月亮是谁痊愈后暂存的片剂?

那人切除了

脸上的重重叠叠的市区

那人降水的过程

耗费了许多

地图上无法标明的能量

那人的体征

一如云彩上不饱和的、缺页的经卷

一如大地上有噪音的鸟卵

 

2005-4-28

(选自《此行诗刊》2006年卷、《延河》下半月刊201410期)

 

 

●中秋

一道光,试着嗓子。他移动关系,测试他
所在的地方。月,升起来,好亮……照得固体摇摇晃晃
小食品厂松松垮垮的味道,传遍大江南北
让他机械地想起家乡,他的节日总像是无人收的
废品,一个裂了的脸谱?她从钟表上掉下来,压瘪了
这一天.有人半明半暗地超车,她的一部分被转移
奶水燃尽。他不能再撑下去,只好闭上眼
省些电,给在取款机旁渐渐模糊的肢体

天汉北路,公元前206年,韩信在此钻入汉朝的癌细胞
天汉北路,甲申年,武靖东在此不能将云上的空调
打开,还有他、何德发擦了擦自己的灯泡,在天汉
北路,3个人1个鬼同时望天,算是过了节。轻松地
提走了2个人,月亮,像汪莉莉一样,露背,浪笑,放屁
吐烟圈,一脚踢开了功能残旧的露水

 

2004-10-16

(选自《中国新诗刊》2004年卷总第4期、《延河•下》2016年第6期)

 

●阳光下的铁越来越烫 

3个月未尝到工钱味道的民工,敏捷的动作 
改变了铁的位置和用途,猛地加大了 

嘉陵江河畔的重量。一块块铁的面积,在阳光下 
越来越烫,烫得像某位英雄某时的经历以及他的理想 

又类似枭康复了的翅膀,混合着意外的积极性。他们 
和它们,用阴影检测着两岸的距离。我说的铁,是 

被饿得有点聋有点哑的铁,它的功能障碍表现在 
斑斑点点的锈迹之中,远不如后台跨了的桥梁工程商 

光滑。我说的民工,是使家乡的锄头由亮转暗的民工 
老婆捎来口信后,大白天,他们就铤而走险 

在加入元素的大循环之前,铁和铁的血流量加快 
它们同干重活的人一样,边开粗俗的玩笑 

边相互碰撞,不在乎搬动自己的是小贩还是小偷 
合法还是非法,要去建筑还是熔炉 

2004-6-8

(选自《旅程》2003-2004卷、《中国诗歌》2014年第6卷)

 

 

●山顶在雪夜暂时高了一些

 

风把雪搞得乱七八糟

等到盗窃三观滩沙场柴油机的家伙演完皮影戏

月亮才露出弧度

它照着小镇上凹凸不一的化工厂水泥厂保健品厂

照见了上夜班的瘦刘、三鳖子、习冬梅

有关董事长搞胖会计的闲话使他们快速暖和起来。河对面

火车在叫,铁轨分清了那些肉体惊蛰前的去向

 

2006-2-23

(选自《诗歌月刊》2006年第12期“先锋时刻”栏目)

 

 

 

三观滩的天鹅并不惧怕拖拉机、挖掘机这些粗野的家伙

它们太低。未理睬笨重的哄哄哄、突突突

天鹅飞,从上到丁,从Y到二,从散点到O,从7到一

也忽略了几个拿枪抓逃犯的便衣

几天后电视屏幕上忽闪忽闪的白翅膀捎带出

我们的模样,玩够了的天鹅

懒洋洋地飞过一堆机器,隐身在北边不连续的云中

 

2006-2-23

(选自《此行诗刊》2006年卷、《诗选刊》20131月号)

 

 

●现实主义的∮

 

吸掉她湿度的一些人,外壳中转储了

发展中的蠕虫。欲望的形状有时类似油桶,她

流出粘液,一些客人误以为是奶油,她在罗梅花

和梁美曼两个名字之间晃来荡去,随时,用同一双大腿。她

被纸币煽动,她急于

把肢体零售得再快些

 

今夜她又叫古小菊,她把自己组装成

古装味的菊,我宁可相信她

她的表情很液晶,很方糖,她的言谈很咖啡

至于她和哪些螺丝钉,多少次,在橡皮的层次上

交换了多少享乐的数据

那是部分公共螺丝钉要关心的

 

“空气中不应含有足以引起腐蚀的气体”,我明白

我不是仪表,也不是修理工,我只是个性能不稳定的醉鬼

 

2006-5-2

(选自《此在主义》2007年卷、《新艺术》2007年总第8期)

 

 

●献诗二,给林依娜,Beatrice,Lady of the Moon

 

她曾是口

红中的红

火车不火在5年前

她现在才下车

像存入白纸的

白变灰

我不能抱她

她太她

我抱了她

会挤掉她的花和纹

卡住她的漩和涡

由灰变得更加

灰和更加尘的

会是她的角和色

 

2006-6-1

(选自甘肃《读诗》2006年第1期、《大象诗志》2007年第2期)

 

 

●被“雪霁”指称的清晨

一些在古诗词中日渐硬化的雪景和被转播塔、烟囱损坏的雪景错乱地堆放在一起,近来含水量少的我就用这些晶体残留的能量,对自己被熏烤过度的构造进行了一阵食疗

A
看这些雪文白夹杂
枯枝的长短句上
有冷藏的女人体?
多少年来那长衫在虚构中
踩着小戏曲,至今,脚印甩不掉被封建了的生活

B
我的口味又浊又重,一点也不含蓄,我需要
一大瓶带阳电的烈酒(劣酒就算了),需要趣味
凸起的乳房(太平面的,就免了)
在雪景和雪光中,在对比我和他的尺码中

C
你发来的短消息穿过天线
斑马线和现实的曲线,钉住我的外壳
标注着这一日,两个(对)异乡人处于相同的地理
“赏雪”。他袖珍着
细小的酒钱,她项链着凄清的玉
我衣兜着轻薄的、经过防伪处理的纸
我不当他娘的差、不玩他奶奶的电子了——
我们互换一下日期:那
寒林,那瘦石,那焦墨,那团扇,那非化学的
胭脂,拨除了我的杂碎

D
阳光一直呈歪斜状
扫掉了虚无主义的雪白,粉红色
青瓷片,塑料袋,不锈钢,同类异性的体积面积
拼盘在这地契中,地气冷暖不均
好像注射器或T没有插好

E
出租车在我所在社会730分的左侧猛刹车
它的喇叭混沌地献辞
我弯曲、缩小,屈服于盒子,像个
零件消失在零中
计价器挤眉弄眼,又开始了油滑的算术

2006-5-6
(选自《此行诗刊》2006年卷、《中国诗歌》2014年第6卷)

 

 

●暮春一日,横现河边

 

把含有虚火的尿,交给了正在结果的樱桃树,

我溜到河边,洗我双手的射线。

 

那一点——一只麻雀或一只野蜂——也悬在河面上:

看鱼,裸身。

这些宝贝儿拒绝

与磷肥股份公司的倒影和我阳性的秽物交游。

春风中,柳枝儿放纵,但不轻浮,

相互纠缠却未生纠纷。那个来加水的装载机,

像我一样,笨头笨脑地喘气,

河水的能量

又暖又多。

 

好吉祥的河呵,还没淹死过厌世者,

在它的流体还没到达嘉陵江之前,

它还要吉祥下去,因为它向阳、清浅,没有收尸的空间。

 

2007-4-19

(选自《此在主义》2007年卷、《中国诗歌》2014年第6期)

 

 

●黑色的小鲤鱼

 

有三条,自南向北

游,它们身子的一些曲线

好像来自林依娜的腰肢。

手上墨汁未干,

我趁着春天温润,

又画了3只燕子,自北向南

飞。鸟和鱼会相会在

环城路西侧的沙河滩——

本地官府执行死刑之地,

每年101日前,都要在这杀

几个该杀的人。

前年入伍的小黄,去年成了射击手。

每天清晨出操跑过这的时候,

他右手的无名指上

总有类似血迹的红色出现。

那不是鱼血,也不是鸟血。

他说他有时也害怕,

总是等到它变黑后,

才开始写日记,关于恋爱,关于

当兵和故乡很少吃猪肉的亲人。

我对用死亡来清除一些

有害的杂物,提醒一些

活着的废物,并无异议。我总爱

用运动的小动物来标记

孤独的位置,打发

美好而安静的空隙。黑色的墨迹

总是能压住

喷出的血迹。

这不,我涂鸦,想把黑色的鱼

和燕子,送给同我喝醉过

一回的他。

 

 

2008-4-10

(选自《此在主义》2009年卷、《中国诗歌》2010年第9)

 

 

 

死去的不是乌有的乌鸦,

而是黑白分明的喜鹊。

我们赶到宝成铁路北侧的时候,

数十只鸟和地上的塑料袋、

避孕套、旧报纸混在一起,

入秋的白杨林里,

散落着它们的遗书。

 

法医老陈,这个动不动就用刀来

翻找死因的瘦子,剖开了

一个飞行体的世界:喜鹊的胃里,

有苞谷、沙子和小石子,

还有小小的贝壳,它提翼的动力

来自这些相互摩擦的东西。

这是喜鹊的心脏,那是喜鹊的

生殖器——说着说着,他就说起了

他刚验过尸的、树林前石棉瓦厂的

电工郭骡子。这个下岗后成了鳏夫的

劳模,迷上了手淫。每月

他都要捕杀一只喜鹊,

用它的羽毛来拨拉自己的

下体。后来,他觉得这忒不够劲,

就发挥出善于用电的特长,

用变态的电流电击自己的小鸟。

前天夜里,他失手,

突变的电荷把他搞翻......

 

他应该向喜鹊学习学习啊,

脱掉橡胶手套,老陈说,

公喜鹊总会找只母喜鹊,一起弄个窝,

还时不时地偷别的鸟蛋吃吃,有时候

自己玩自己是很危险的。

这时,又有一群

喜鹊飞过,我抬头看见它们的弧线,

拖着蓝光,消失在石棉瓦厂上空,是啊,

一个高蹈者,千万别来

这有毒的人间觅食,我身上

也长有黑毛,即使能合成一双翅膀,

一旦上天去换口味,肯定会发生问题。

 

把这些喜鹊就地埋掉,

我们用电话向县政府报告:经查,这些鸟

中了人下的毒,并非死于“禽流感”,

不必惊慌。

 

2008-12-8初稿;2009-9-2改定。

(选自《此在主义》2009年卷、《中国诗歌》2011年第6)

 

●清明祭祖

 

迎春花在风中晃啊晃的。

石头上的一些数词、名词、形容词

在青烟中飘起来。死亡长得这么旺盛,在坟园里

抽出了越来越多的枝叶、藤蔓,

一阵风吹来

死亡发出了奇异的声音,

那些有石碑和没石碑的人都能听见,

但我没法子用乐器或言辞

把它们复述出来。

沿着一行小楷,穿过小树林

走进他的身世——

四月了,花开了这么多。

大中午的,他不会

在几间土木结构的房屋里磨蹭。

该种点高粱了。

乐呵呵地上了西山梁,他周围

是几株果树,像新媳妇般大红大绿,

他和我都叫不上名字的鸟儿

和他一样,都在哼着不着调的歌儿。

我看见了他,他额头上,有汗,

不多,手上,有锄头,半新旧的。

清明节,我站在他对面,他认不出

拿着没有信号的手机的我,也听不见

对面山顶开矿的炮声。

我跪下来,烧纸,点香,放炮,

怀念我的祖先——这个在山中种了一辈子地的

农民,一个识不了几个大字的庄稼汉——

除了满山遍野的横、撇、竖、捺。

冬天写下的简体字,春天一来

就变成了繁体字,

他懂这些。

我祈求他,保佑我过得顺当、宽裕、健康,

也祝愿他在那边如意。

我在他呆过的地方晒着

他晒过的太阳,

还要在他没呆过的地方

晒他没晒过的太阳。

 

2008年清明初稿;200962整理。

(选自《此在主义》2009年卷、《红豆》2012年第9月期、《诗选刊》2013年第1)

 

 

●参考消息

 

春天,他的五脏

六腑暖烘烘的,

她的胸部和你的下部也是。

樱花露出生殖器。

他从街道的一侧飞起来,

但转悠的人们没一个看见。

 

他的来历简单:几只鸟儿

啄破了某个死寂的空间,

或者说是阳光

把他凸起的一面扒了出来。

昨晚,他一脚

蹬开了棺盖,

出了殡仪馆的后门。

一帮守夜的家伙,全在猛搓

麻将。他一个人,绕过

电厂,躲过收容站,

避开精神病院,

也被戒毒所和刘老三的诊所放过,

下午才赶到街心公园。

 

这阵子我视网膜发炎,得感谢

枸菊地黄丸,

维生素C、肌苷片。

提着药回来的途中,我看见

他悄悄地飞

在三月的风中。在他淡淡的

影子的正下方,

个别盛开的花浓艳得像娼妓,

不免使过路人反常。

哈哈,除了我。

因为我只注意到他。

他没有翅膀,

也在飞,

飞得隐秘、吃力。

令人担心,

一条直线,离开直角,

在穷富相仇的

人间,会不会被撞弯在

滚烫的截面,或者

在肉体被贱卖的市井

陷进一堆乱糟糟的的曲线。

不过呢,高也好,低也好,

直也好,弯也好,他动着,就好。

 

2008-4-10中午

(选自《此在主义》2009年卷、《不解》年刊2007年卷)

 

 

●春天的记事薄(之四)

 

老林,在嘉陵江河道

掏沙时掏出了一个炸弹。

它的功能生锈了,样子就像

阳痿的男性生殖器。

真要谢谢嘉陵江荷叶坝地段

60年前的深水,老林的爷爷说,

那年国军的飞机飞过

投下的炸弹,落在老林的太爷的

舢板后方,没有炸响。

死亡,被绿绿的水波

变成了一条不吱声的小鱼。

老林掏出了它,

交给我们。我们把它运到

一个野桃花乱开的山谷,从炮兵部队

复员的军人小胡

用炸药炸飞了它的外形。

官方的报纸说:“成功排除了安全隐患”。

下午的阳光照在前方的水面上,

几个挖掘机、装载机、几辆卡车,

急急忙忙地窜来窜去,沿河各取所需。

掏金的黑龙江人走了,又来了

掏沙的湖南人。水越来越浅,越来越浑。

现在他改了行,不再打鱼。

 

2009-4

(选自《此在主义》2009年卷、《红豆》2012年第9)

 

 

●黄柏塬一夜

塬上有风
吹过我的肉身,
塬下有萝卜
还在湿土中往胖里长。
深夜,来自三个区域的美人们
都深深地睡了,男人们
也滑入了时光的通道。我起身,
在秦岭顶部的黄柏塬小镇上
独自发亮。今夜,是星夜之夜,彳亍在
没有高墙的街道上,我太像
一个逃犯,自得其乐——太像一个
逃离了玻璃幕墙、尾气、地沟油的
家伙,为路上没有按潜规则变换的红绿灯
而窃喜。

天刚黑的时候,换了装,我趁机混入
篝火旋转的小广场,
那些松枝、桦木和那些手、脚在月光中
劈啪作响。同高温的她跳了几曲,我的脚步
似乎有些踉跄,但还是踩住了
那音箱中传出的黑乎乎的节拍。
在树林环绕的小镇上
“大家都把身体里的野兽撵出来吧”,我和你
一样,动作很野
心态很兽。
哦,露水中的秦岭,树梢上的溪流啊,
凌晨时分,我孤身一人
晃悠在南北分界线上,
躲过了好多该躲过的东西,
的的确确,我是一个
找到了栖身之处的
逃犯。
歌过,舞过,
醉过,乱吼乱叫过,但今夜
我不是过客,
我遇见了和我打招呼的两只小狗,
它们俩认出了我,我是
镇子东头的
一天到晚
在三间土瓦房里埋头酿包谷酒的
老武,已醉醺醺地在此地的枫叶林中
藏匿多年。

2011-4-23,中午,追记201010月“陕西—黄柏塬诗会”

  (选自诗生活武靖东专栏)    

 

 

  ●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

 

“她下肢张开,与她的双臂叠合,

宛如花瓣交错。她的

某个部位因充血而艳丽得

像火焰……”——用这样的语句来描述

一段私密录影,太“文艺腔”了,

显然,不该出自我这种粗人之口。然而,

这样说,是含蓄的,也是符合当时

她的状况的。这种事儿

不宜口口相传,只适合幽幽自语。后天,

就到了端午节的假期。镇子上空,雨

斜斜地脱离了云层。

水泥厂、磷肥厂的烟尘,依然在积极向上。

她不是这两家私营企业的职工。真的,她

 

不是此地的人,也不是现世的人,她只是

一些可以复制的电子代码,和屈原

没什么瓜葛。我怀念有史以来

不幸殒命的诗人,愿你们安息!也想告诫

那些还想自杀的写诗的兄弟姐妹们,

屈原式的自杀,毫无

意义,过去、现在、将来,用自杀来抗议

某种无形、暗黑的东西,的的确确,

是件蠢事。换个哲理的说法

就是:在坏人坏事面前自我消失,就会成为

它的帮凶。雨还在下,镇上的树绿得沉闷,

我在这安静、松散、一点儿也不原始的

小镇,当了多半年的治安警,整天

忙于处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长时间

没有写什么东西了,为此,我对自己

深感歉意。粽子就不包了,我们买些吃吧,

一块五一个,满街都是。那些

瓷实的吃货,散发着

芦苇叶或笋壳的清香,给许多辛勤的摊贩

和店主带来了赚头。西街刘老二家

上中学的小丫头也坐在街边忙活着,

填米,包扎,下锅,他们一家每年此时

要卖出七八百个。镇子西边的毛坝村,有几个

临县窜来的家伙,早早地租下了几间民房,

造他们自己都不吃的假蜂蜜,已经

被我们查获。

 

2013-6-8

(选自诗生活网〖此在主义诗歌论坛〗、《我,在此》)

 

 

●雪是水的裸体,或你的裸替?

 

A

雪,一片又一片地下落。

“雪好大啊!”——说出这话的时候,

雪的多和密与它的大,在向下的进程中

合为一体。一个人在

嘉陵江畔的雪地里转悠,

我看见一片又一片的孤不停地落在单上,

堆成了孤单。孤一片又一片地落在独上,

形成的孤独——好厚好深!这么讲,我只不过

是玩了玩拆构天与人、人与词的小游戏。

 

在天空,雪是旋转不停的动词,在地上,

它是动态更幽微的实词。它在

我的脸上、心里,是某种符号,极易消逝,

指示着你和我该有的静止、

终结或开始。

 

B

上一刻的雪落进这一刻,这一刻的

雪托起了下一刻的。雪是

水的裸体,或你的裸替?今天

凌晨,流浪汉的尿,翠峰亭前的霜,小发电厂

冒出的蒸汽,八渡河面的雾——所有的地气,

聚集、上升、浮游,生成了云、霞

和霓,之后又回落,好似那些失去了的事物,

又回到身旁,但都变了样。

 

你是一片雪花吗?这一片,还是那一片?

你一来,就把我变成了雪人。

或者说,让我从雪人变成了人。如果你没

被我的温度融化,你就不是你。

 

C

就像爱,会带来爱和性,雪,会带来雪和白,

还时不时地会给人带来幻觉,

以及错觉,更多的时候是痛觉。

雪落满了南山的枝枝桠桠,此时我恰好

爬到了山顶,看了看我生活了23年的小城,

我反向地伸出舌尖,品尝着天地所赐的

美味。是啊,每年,雪,一如春天,

都会来看望各位,不管大家活得怎么样。

它还会抽空

前往墓地,用一层又一层的

静默,长时间地安慰死者。

 

D

雪,使我所在之地闪闪发亮,也闪闪

发凉,还闪闪发烫。我和你们一样,携带着

孤、单、独、爱、性、雪、白、凉、烫,

一个人顶着一天的寒冷,沿着一条时光轴

前行。甩开了十字路口和路灯,沿途

我涂鸦似地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仿佛

一头野兽在野外书写野史。

在孩子们还没睡醒、还没冲到小区的

庭院中鲜艳地嬉闹之前,雪,喜欢把世界

简化为——黑和白,我也是。雪和你,

都在趋向液体,可我

却越来越顽固地固体,我自己把自己固定在

雪景里,安放在人世的黑和白之中,

或许有人

能看见——另一个我的——晶体的原形。

 

2015-12-10草稿;2016-1-6定稿。

(选自[当代新口语诗歌思潮]微信公众平台:xky-wjd

 

 

●在兴州高台B区六楼家中俯瞰

 

六月,园中唯一的一株

夹竹桃开得正红,仿佛你把内衣

穿得正好。

那株高高的旱莲,绿意冲天,但没了

红彤彤的香味。

下午的鱼群已经在池中游累了,它们

接三连二地躲进希腊女神雕像的倒影里

看自己的微信。说什么好呢,看那

铁树,衰老如我,粗糙,嶙峋,坚硬但不

僵硬,有着锐利的枝叶和热腾腾的汁液,

夹竹桃开花时,旱莲、樱花、桂花

以及玉兰,等等,已经不再开花。万事万物,

各有裸露或赤裸的一瞬,也有

盛大或盛行的一刻,今天就让夹竹桃

好好地红,好好地艳,好好地荡,好好地

露出她的蕊,好好地

把毒藏在亮光和色阶中,但我只是远眺,只是

俯瞰她的红唇。

 

2016-6-28

(选自[当代新口语诗歌思潮]微信公众平台:xky-wj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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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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