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 析 弗 瑞 诺 的 “ 野 忍 冬 花 ” 之 神 韵 1. 引言 国内对菲利普·弗瑞诺的“野忍冬花”一诗有两篇论文研究:一篇是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的顾 佳 页2016年3月发表在《文学教育》的“从‘野忍冬花’探究菲利普·弗瑞诺的人生态度”一文,文中分两大部分赏析了该诗,探讨了该诗的结构、修辞、意象美;阐释了诗人借该诗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等方面 。另一篇是阜阳师范学院曹 良 成于2018年3月发表在《长春大学学报》的“新形式主义视域中的‘野忍冬花’”一文,该文以陈 太 胜的新形式主义和特里·伊格尔顿的形式结合内容的理论切入该诗,简介了该诗创作背景,像顾 佳 页一样,他也分析了该诗的结构和音韵形式,另外,他还细致地从语音、节律、语法、语义等方面对该诗进行了解读 。国外有罗伯特·阿纳的“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解读弗瑞诺的‘野忍冬花’一诗”(“Neoclassicism and Romanticism: A Reading of Freneau’s ‘The Wild Honey Suckle’” )。阿纳以该诗的文学主题、语音和音韵的特色将其界定为新古典主义风格,探讨了该诗与浪漫主义诗歌的区别,以及诗中叙事声音的特点。正如曹 良 成所提到的,国外对弗瑞诺的“野忍冬花”一诗并无多篇研究著述。以上所提作者所研究的角度,论述较为详尽,但是笔者赞同陈太胜在“新形式主义:后理论时代文学研究的一种可能”一文里所提的“在理论的‘多’上很难花样翻新的时代,文学者应当回到自身的学科语境中来作窄而深的研究”的论点;我们文学研究应当回到对文学作品本身的细读以及文本间的对比细读中来。笔者在教学研读中发现弗瑞诺的这首诗与十七世纪两篇诗以及英国浪漫主义时期华兹华斯的一首小诗在“神”上也相当近似;这里所说的“神”和中国书画里所讲究的神近似,即整首诗歌作品由其中心内容和表达形式所给读者的一种整体印象;下文将分两部分详论。 2. “野忍冬花”表达了诗人对边缘化生命的关注 《诺顿美国文学集》里将菲利普·弗瑞诺的这首诗定于1786年。该诗是一首抑扬格四音步的格律诗,一共四节,每节六行。第一节诗即表达了作者对边缘化生命的关注: 美好的花呀,你长得:这么秀丽, 却藏身在这僻静沉闷的地方—— 甜美的花儿开了却没人亲昵, 招展的小小枝梢也没人观赏;没游来荡去的脚来把你踩碎, 没东攀西摘的手来催你落泪。Fair flower, that dost so comely grow, Hid in this silent, dull retreat, Untouched thy honeyed blossoms blow, Unseen thy little branches greet: No roving foot shall crush thee here, No busy hand provoke a tear. (该诗汉译均引自黄杲炘的译文) 野忍冬花长得很美,却生在无人问津的地方,这种花似乎除了诗人外鲜有人知鲜有人赏,第一节诗后五行与第一行形成鲜明的对比:一般来说,美丽的花(fair flower/comely)或事物都会吸引很多的欣赏者,应该是赏花者络绎不绝,而后五行却明确地描述了当时除了诗人外并无其他欣赏者的情景,因为没有多人来往,这个地方僻静沉闷(silent, dull retreat),接下来四行行首的四个否定的短语或词汇“没人亲昵、没人观赏、没游来荡去的脚、没东攀西摘的手”(untouched, unseen, no roving foot, no busy hand)更加以排比的句式强化了“僻静沉闷”所描绘的该花处于边缘化的境遇,花之美与无人欣赏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虽然,看到美丽的花随手摘取不好,但是在野生状态下的花为欣赏者摘取也十分自然,所以我国有杜秋娘之“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然而,这里的野忍冬花却未能招徕喜爱它以至于采摘它的手,该花是多么寂寥,被这天然的地理条件边缘化了。 无独有偶,早在十七世纪英国诗人本·琼生曾经为一位名叫伊丽莎白·LH的女性写下一首墓志铭,虽然诗中并未明确表明该女性不大为人所知,但是字里行间显然表明该女性也是一位极少为人关注、鲜为人知的女性,十七世纪的英国虽然有过赫赫有名的伊丽莎白一世,但是众多女性,特别是寻常人家的女性是不被世人关注的,从某种意义上这位女性也是被相当边缘化的女人。 您愿意听我低声说么?读者,请您驻足。这块墓碑下面长眠着 一位慧中美女;她生前所表现的美德, 无人堪与之比。如果她也有些许瑕疵, 令它与墓同驻。她有一名叫伊丽莎白, 其姓长眠于此, 瞑目不言胜过金口才。别了,就此告辞。(Wouldst thou hear what man can say In a little? Reader, stay. Underneath this stone doth lie As much beauty as could die; Which in life did harbor give To more virtue than doth live. If at all she had a fault, Leave it buried in this vault. One name was Elizabeth, Th’ other let it sleep with death; Fitter, where it died to tell, Than that it lived at all. Farewell (郭晖译) [5] 该墓志铭里未提及这位逝者的家世,如果她家世显赫,显然诗人是不会轻易遗漏的;该墓志铭也未提及她生前的具体事迹及影响,一种情况是诗人也不是很清楚她的事迹,另一种情况——如果其事迹广为人知,墓志铭中也一定会有诗行体现、渲染,据笔者研究本·琼生是一位很善于在挽诗里揉进这些相关背景的诗人;墓志铭里更未提及墓主人生前所有的人际关系,如果她交际很广,也应有诗行描述她非凡的人缘。这里第一行的“低声”也是着力体现一个不张扬的氛围,墓碑所处的环境显然相对荒僻,尤其这个墓碑不属于地位显赫人的,不大可能会熙熙攘攘,常有人来吊唁,这一点与“野忍冬花”里的“僻静沉闷”的生长环境有着一定程度上的“神”似。当然,“little”一词也可指简短,而全诗并未提示该墓主人有多人知晓或吊唁;相反,提示的是默默无闻,且诗人也不想强力聒噪。 再有是英国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有一首名为“短歌”的脍炙人口的短诗,该诗也是一首格律诗,是抑扬格四音步和三音步交替的诗,共三节,每节四行;全诗三节强化该女主人公的边缘化状态,且第二节也以花喻人描述该女子的鲜为人知的境遇,其“神”与“野忍冬花”的第一行所描述的无人问津的状况非常相似。 她住在人迹罕至的乡野 在那白鸽泉边, 无人赞美 亦少有人爱怜。她是青苔石旁一株紫罗兰 半隐着不为人见!美丽如星, 孑然闪耀在中天。她生不为人所赏, 死亦少人感伤;可她现已长眠地下,天哪, 我的世界变了模样!She dwelt among th' untrodden ways Beside the springs of Dove, A Maid whom there were none to praise And very few to love. A Violet by a mossy stone Half-hidden from the Eye! —Fair, as a star when only one Is shining in the sky! She liv'd unknown, and few could know When Lucy ceas’d to be; But she is in her Grave, and Oh! The difference to me. 第一节中“人迹罕至”、“无人赞美”和第三节中“不为人所赏”(“untrodden ways,” “none to praise,” “unknown”)这些词或短语都明确地表明了诗中女主人公长期处于边缘化的状态,另外,“少有人爱怜”、“半隐着不为人见”、“亦少人感伤”(“very few to love,” “Half-hidden from the Eye,” “few could know”)这些短语及诗行都进一步印证、强化了诗中女主人公被边缘化的境遇。也就是说,弗瑞诺的“野忍冬花”和华兹华斯的“短歌”以极为相近的诗歌表现形式、技巧表现了相近的“神”和部分中心内容。 上面引用的华兹华斯的“短歌”第二节写的紫罗兰和弗瑞诺写的“野忍冬花”一样同是娇美的花朵却生在荒僻之所,鲜为人知,少有人关注;所不同的是华兹华斯的诗所写花的诗行只是为了比兴女主人公,而稍嫌简短扼要。但是两首诗的异曲同工是要告诉读者,这些鲜为人知的生命不是不值得人们关注,而是它们很美很值得人们关注,却有些不可抗的原因使其处于边缘化状态,所以诗人弗瑞诺在“野忍冬花”的第二节写到“大自然把你打扮得一身洁白,她叫你避开庸俗粗鄙的目光”(By Nature’s self in white arrayed, /She bade thee shun the vulgar eye)。这个边缘化状态是不应该继续的,但是诗人也反对俗媚的关注;这里所讨论的诗的作者们各在其诗中提示读者去注意这些鲜为人知的美好事物,去勇于独辟蹊径去发现美,认识美,这也是对世间美的最好回报。他们正是拥有这样别样的目光才能将这样鲜为人知的美再现给读者。 3. 惜时惜命 弗瑞诺的“野忍冬花”的第二个关注点即是惜时惜命,当然弗瑞诺并非第一个关注“惜时”这一主题的诗人,早在十七世纪英国诗人罗伯特·赫里克即有一首格律小诗“致少女,惜时令”也是借抒写花期短暂劝人惜时惜命,全诗也是四节,主要是抑扬格四音步和三音步交替的长短句,其第一节写到: 玫瑰花蕾需采摘, 时光飞逝;今日含笑看这朵 明日凋敝。GATHER ye rosebuds while ye may, Old time is still a-flying And this same flower that smiles to-day To-morrow will be dying. 但是赫里克的这首诗并未有弗瑞诺在“野忍冬花”里写的那样着意深远,这是因为赫里克的这首诗旨在劝年轻的姑娘珍惜青春韶华,在自己年轻美貌时,找到自己如意的郎君,所以结尾的一节这样写道: 抓住青春莫害羞, 出嫁趁早:一朝妙龄挥别手 终生困扰。Then be not coy, but use your time, And while ye may go marry: For having lost but once your prime You may for ever tarry. 弗瑞诺在“野忍冬花”一诗的第三节第四节里也是主要借花生命的短暂表达惜时惜命这样一个主题的,每一朵花从开到谢的时间不过一个小时(but an hour, /The frail duration of flower),甚至比赫里克“致少女,惜时令”里所述玫瑰花以日计的花期还要短(“今日含笑……明日凋敝”),而人因其寿命远远超过一朵花的花期所以能预见花的结局(doom),因此该诗第三节第一、二行诗“那些难免消逝的美使我销魂,/想起你未来的结局我很心疼”(Smit with those charms, that must decay./I grieve to see your future doom)。 那些难免消逝的美使我销魂, 想起你未来的结局我就心疼, 别的那些花儿也不比你幸运—— 虽开放在伊甸园中也已凋零, 无情的寒霜再加秋风的威力, 会叫这花朵消失得一无踪迹。朝阳和晚露当初曾把你养育, 让你这小小的生命来到世上, 原来若乌有,就没什么可失去, 因为你的死让你同先前一样;这来去之间不过是一个钟点—— 这就是脆弱的花享有的天年。Smit with those charms, that must decay. I grieve to see your future doom; They died--nor were those flowers more gay, The flowers that did in Eden bloom; Unpitying frosts, and Autumn’s power Shall leave no vestige of this flower. From morning suns and evening dews At first thy little being came: If nothing once, you nothing lose, For when you die you are the same; The space between, is but an hour, The frail duration of flower. 每朵野忍冬花的寿命虽然短暂,在诗人弗瑞诺的眼中它们却让这短暂的生命大放异彩,所以在第四节的第三行写到“原来若乌有,就没什么可失去”(If nothing once, you nothing lose);这里这个nothing是一个以否定词反说的修辞法,又因为格律的关系,以if引导的条件状语从句里的主谓省掉了,这一行可以这么还原:If you were once nothing, you would lose nothing (如果你曾经一无所有/一无是处,你也无所谓失去),生命虽然是一种拥有,而仅仅活着有条性命,这种拥有是肤浅的,并不值一提,也非弗瑞诺称道的拥有;而当一种生命展现出其自身异于它物的美才是诗人弗瑞诺所赞许的;显然,这里诗人未直言的是野忍冬花让有限的生命展现了无限的风采。 诗中第二人称代词you及其物主代词thy/your的运用,是对野忍冬花的拟人化修辞,使得花仿佛也是可以和诗人对话的人一般。对照赫里克的“致少女,惜时令”,可以看到弗瑞诺的“野忍冬花”不仅立意深远,适用范围也广,他在该诗里强调的惜时惜命不局限于某个特定人群,不限于性别、年龄。换句话说,惜时惜命是每一个生命的使命,每一个生命都应该在有限的时日里尽可能地展现自身不可估量的生命价值;这也是弗瑞诺本人的操行,他不仅写诗,是一位诗人,还投身于美国独立的革命大洪流中,尽一己之力;无论他在哪一个人生的时间段,处于什么样的一个社会角色,他都尽可能地发挥其异于他人的价值 [9] 。 4. “野忍冬花”之神韵 虽然十七世纪即有近似弗瑞诺“野忍冬花”一诗所表达的一些“神”(或核心内容)——对边缘化生命的关注、惜时惜命,如前文论述的琼生的给“伊丽莎白·LH的墓志铭”,和罗伯特·赫里克的“致少女,惜时令”,英国浪漫主义时期的诗人华兹华斯的“短歌”也抒写了边缘化生命的状态,但是无论是十七世纪的诗还是华兹华斯的诗都只抒写了边缘化的生命或惜时惜命的其中一个方面,唯有弗瑞诺的“野忍冬花”一诗将这两个方面有机地结合起来,使得该诗超越前人之诗,也比同时代人的同题材的诗似乎具有更广的含义。 前文也论述到弗瑞诺的“野忍冬花”一诗分四节,然而笔者认为该诗分为四节主旨不仅在于抒写该花四季的生态变化,或者说记录该花的生老病死;诗歌的语音、语言形式固然重要,使该诗异于散文,这首诗对格律和音韵的运用也使其异于自由诗,其诗歌语言的音乐性使人读来更朗朗上口,但是这些语篇形式都不比诗歌所表达的中心内容更重要,这也正符合前文所支持的陈太胜所倡导的文学研究应回到文学的窄而深的研究中去的观点,笔者认为弗瑞诺这首诗更重要的是诗人借抒写野忍冬花这一美好的事物所揭示的两个中心内容:培养个人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为世人所忽略的美,这种美虽然可能是边缘化的东西,重要的是具有真正意义上的美及价值;即便一时被边缘化,其内在价值会最终挣脱边缘化的桎梏而广为人知;培养自身超凡脱俗的美,哪怕生命很短暂,只要惜时惜命,让有限的生命绽放无限的风采,这样短暂的一生也可永恒。(郭 晖 王 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