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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戈尔出征记

俄罗斯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伊戈尔远征记》,俄罗斯古代英雄史诗 。成书于1185~1187年,著者不详。全诗由序诗、中心部分和结尾组成,以12世纪罗斯王公伊戈尔一次失败的远征为史实依据。《伊戈尔远征记》是俄罗斯古代文学史上一部宏伟著作—— 一部为我们阐明古代俄罗斯文化和在古代罗斯发生的事件的作品,被誉为英雄主义史诗。
史诗成书的时代,正是俄罗斯大地上公国林立,相互攻击、残杀的时代。主人公伊戈尔为消除公国的外患——盘据在黑海沿岸的波洛夫人,率远征军进行征伐。在伊戈尔身上,兼有着为自己民族抗御外敌的英雄气概和追求个人荣誉、轻率行动的性格特征。伊戈尔的远征失败了,他先是成了敌人的阶下囚,后来终于逃回了祖国。史诗最后借基辅大公之口道出了这部作品的要旨:团结起来,为祖国和民族,为伊戈尔的失败复仇。作品在叙述英雄业绩时充溢着爱国主义精神和浓郁的抒情气氛。在作者笔下,俄罗斯大地上的山川风物都具有灵性。作品大量使用了象征、比喻等修辞手法,显示出对于民歌的继承关系,对后代诗人产生了巨大影响。
史诗《伊戈尔远征记》是基辅时期文学、同时也是整个俄罗斯古代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品。这部史诗以真实的历史事件为素材,刻画出了伊戈尔等俄罗斯勇士的形象,表达出了反对王公内讧,维护罗斯统一的爱国主义思想。马克思在读了这部史诗后曾说:“这部史的要点是号召俄罗斯王公们在一大帮真正的蒙古军的进犯面前团结起来。”
史诗的作者不详,后人猜测为接近王公的某位武士或宫廷歌手。《远征记》写到了被俘的伊戈尔于 1185 年的逃回,却没有提及随父出征的伊戈尔之子弗拉基米尔于 1187 年逃回,学者们据此成功地将《远征记》的成书年代断定在1185——1187年之间。在《远征记》诞生的年代,基辅罗斯已面临解体的危险,各方诸侯纷纷自立朝廷,封建割据加重,王公们彼此之间连年作战, 罗斯陷入纷争的灾难之中。与此同时,生活在南方草原上的突厥游牧民族,乘机对罗斯进行侵优,于是,俄罗斯人与突厥人的战斗便在伏尔加河和第聂伯河之间的广阔草原上不断地进行着。1184 年,基辅大公斯维雅托斯拉夫曾对南方的突厥族之一支的波洛韦茨人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征讨。次年,未能参加这次征讨的普季夫利王公伊戈尔率军对波洛韦茨人进行又一次征讨。这次征讨以失败告终,伊戈尔本人也被俘。史诗描写的就是伊戈尔这次失败的远征。这部不足千行的史诗,可分为五个部分,除序诗和尾声外,还有主体的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写伊戈尔不顾日蚀的凶兆执意出征,初战告捷,再战则大败,伊戈尔被俘;第二部分写基辅大公斯维雅托斯拉夫的“金言”,他批评了伊戈尔的一意孤行,号召王公们团结起来,共同抵御异族的侵略;第三部分写俄罗斯大地受人民之呼声的感动,帮助伊戈尔逃回了罗斯。


伊戈尔出征记

楔子

弟兄们,且听我用从前熟悉的调子,来吟唱斯维亚特斯拉夫的公子——伊戈尔——出征的悲惨故事。

我要讲的是真人真事,而不是依照博扬的构思。

博扬博闻强识:若是他想歌唱谁,思绪就像松鼠在树上爬行,像狼在野外奔突,像老雕在云间盘巡。

他一旦想起诸侯内讧,手中就放出十只雄鹰;抓住哪只天鹅,那天鹅就最先唱歌,歌唱老亚洛斯拉夫,歌唱当着卡索格兵众的面枪挑列杰佳的勇武的穆斯季斯拉夫,还有英俊的罗曼·斯维亚特斯拉维奇。

弟兄们,博扬不是放出十只追天鹅的雄鹰,这是他机灵的手指触动灵性的弦索,琴弦自动为诸侯的荣耀而迸鸣。

开场

弟兄们,让我一笔带过老符拉季米尔,开始讲述现下的伊戈尔:

伊戈尔用意志锻炼了智慧,用勇气磨砺了雄心;他意气风发,率领所部,为捍卫罗斯大地而向波洛夫草原进军。

试笔

啊,博扬,你这时代的金莺!

对这样的壮士,你不能沉默无声。

你沿着“知识之树”探究,让才思飞上云端,放声吟唱过去和现在,远循特洛扬之路:越过平野,通向高处;为后起的伊戈尔讴歌:

“这不是旷野上暴风驱赶飞隼,这是一队队寒鸦向大顿河飞集。”

先知博扬,诗歌神祇的传人,或者你就唱:“苏拉河边战马萧萧,基辅城内钟传捷报,诺夫戈罗德吹起军号,普季夫尔战旗飘飘。”

会师

伊戈尔在等候亲弟符塞伏洛德。

亲弟开口说道:“伊戈尔,我唯一的兄长,你是我世上无双的光。咱俩同属斯维亚特斯拉夫一房!

跨上你的骏马。你的弟兄我在库尔斯克早做好准备,据鞍待发。库尔斯克士兵都是沙场健儿:

他们在军号声中降生,在头盔底下成长,用长枪尖头喂养;

道路是他们走惯的,峡谷是他们熟悉的;弓箭绷紧了,箭囊揭开了,马刀开刃了。他们纵马如飞,好似原野上的灰狼。为自己寻求功名,为公爵寻求荣光。”

伊戈尔举目观望太阳,只见黑压压阴影遮蔽了他的人马;

誓师

于是伊戈尔在军前誓师:“弟兄们,亲兵们,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杀身成仁!

跨上你们的坐骑,饮马蓝色的顿河之滨!”

功利之心遮蔽了公爵的理智,饮马之欲淹没了上苍的启示;

“弟兄们,罗斯的骁勇,咱们与波洛夫人决一雌雄;即使碎首黄尘,也要用头盔舀顿河水痛饮!”

说着,伊戈尔公踏上金镫,在旷野上旋风似飞去。


日食

太阳投下的黑影塞满眼前,像雷雨之夜把鸱鸮惊醒。

走兽悲鸣,妖枭挓挲起羽毛,在树梢发出怪声,向“陌生之地”发送警报:

向伏尔加,向黑海海滨,向苏拉河两岸,向苏罗日,向柯尔松,还向特姆多罗干异教神的石俑。

波洛夫队伍等不及铺垫道路,仓促向大顿河汇集。

半夜,战车轱辘辚辚作声,人们误听作草原的天鹅飞鸣。

进发

伊戈尔率兵向顿河进发。林间禽鸟向他预示凶兆,狼群在谷里低嗥,鹰呼嚣着指点野兽吃人,狐狸见了血红的盾牌而尖叫。

抒情插笔

啊,罗斯大地!你落在了冈峦后边。

临战

夜幕迟迟降落,早霞很快来临。浓雾充塞田野,夜莺沉默,寒鸦开始啼鸣。

罗斯勇士把红盾在野地上摆得密密层层,为自己寻求功勋,为公爵寻求光荣。

首战告捷

星期五的大清早,

波洛夫人遭受袭击,地上插满箭矢,波洛夫姑娘被抢走,连同绫罗绸缎和金银首饰;

用抢来的车帷、外套和皮袄,还有波洛夫人的各种细软,铺垫沼泽和泥泞的土地;

红红的军旗,白白的长旒;血色的马尾,银色的矛头——献给勇武的斯维亚特斯拉维奇!

露宿

雄武的“奥列格之窝”野餐露宿——飞得太远了!

他们不甘心受辱于老鹰与矛隼,岂甘受辱于乌鸦——波洛夫鼠辈之手?

葛札克像灰狼一般飞奔,康恰克踏着他踪迹向大顿河趱进。

再战

第二天一大早,霞光像鲜血一般洒下,乌云从海那边压来,要遮盖四个太阳;云层中射出蓝色闪电——

震天动地的雷声,流矢一般的雨点,眼看从大顿河那边袭来。

眼看长枪与短铤相接,马刀朝敌盔砍去,在卡亚拉河上,在大顿河附近。

抒情插笔

啊,罗斯大地!你落在了冈峦后边。

众寡不敌

打头的风,斯特里伯格的后裔,挟万千乱箭吹向伊戈尔的战士。

大地在轰鸣,浊流滔滔,黄尘滚滚,战旗猎猎,似乎在警告:

波洛夫大队人马从顿河,从海边,从四面八方——来了!

围住罗斯军。

鬼子兵喊声震天,四面包抄;罗斯勇士用红色盾牌阻挡。

“莽牛”

“莽牛”符塞伏洛德!只见你一马当先,泼水般溅出万支神箭。挥动纯钢宝剑,向敌人劈面砍去。

“莽牛”呀,你的金盔在哪儿闪光,哪儿波洛夫人头就纷纷滚落。

驰名的阿瓦尔钢盔怎挡得了你“莽牛”符塞伏洛德的砍刀?

老弟呀,你忘掉了功名富贵,忘掉了父传的车尔尼戈夫宝位,忘掉了心上美人格列波芙娜的温顺与恩爱——

哪顾得身上创伤累累?

思古

特洛扬的时代过去了,亚洛斯拉夫的岁月一去不返,奥列格·斯维亚特斯拉夫的武功烟消云散。

反思:自相残杀

只怪那奥列格用宝剑铸成了内讧,大地播满了箭镞。

在特姆多罗干跨上金镫——亚洛斯拉夫大公之孙符拉季米尔·符塞伏洛德维奇早听到这警钟,每天早晨在车尔尼戈夫关闭要塞大门。

鲍利斯因夸海口而被送进上帝法庭,在卡宁娜河畔为年轻勇敢的奥列格公雪耻而葬身在草丛间。

从那卡亚拉河边斯维亚多波尔克下令用侧跑马把先父遗骸运回基辅索菲亚大堂。

那时候,奥列格·“苦难斯拉维奇”大权在手,到处播下内乱的种子,蔓延滋长;

在诸侯的战乱中,达奇·伯格的子孙人命危浅,家业荡然无存。

在罗斯田野上再听不到农夫叱牛呼马,只听得乌鸦为争腐尸而聒噪,寒鸦为觅残食而嘈杂。

言归正传

那是往昔的兵火,从前的战争;

可如此大战,谁也未曾见识:

决战

从早到晚,从晚到晓,箭矢满天飞,马刀劈面砍,纯钢长枪呼呼响;在波洛夫草原间,在“陌生的”旷野上。

黑土里填满万马踩入的尸骨,血水灌涨了地皮:罗斯天地充满悲哀!

这是什么响动?这是什么声音?在这蒙蒙亮的黎明。

伊戈尔想劝回临阵脱逃的雇佣兵众:可怜他目睹亲弟符塞伏洛德孤军陷阵。

苦斗了一天,苦斗了又一天。第三天晌午时分,伊戈尔的战旗倒下了。

大败

在卡亚拉急流的岸边,亲骨肉被俘分手。流血像漏卮中的酒浆,罗斯武士设宴请客,灌饱了亲友,而自己为罗斯大地而倒下。

草茎因怜悯而低头,树干因悲哀而弯腰。

抒情插笔

弟兄们哟,不幸的岁月来到了,原上的草掩埋了战士尸骨。

屈辱在达奇·伯格后裔的行伍之间显形,她像个女子在特洛扬土地上巡行,在顿河附近的蓝海上扇动双翅击水,撵走了幸福的时光。

反思:引狼入室

公爵们反抗异族的斗争不了了之,自己人之间的争执振振有词:

“这归我,那也归我”,针尖大的微利被看成头等大事。

怨自个儿作孽,铸就大错,让蛮夷乘虚而入。

反思:

啊,雄鹰!你飞得太远了。

不自量力孤军出征

你本想到海边搏击凡鸟,却落得伊戈尔武士荡然无存!

卡娜和齐利亚在后边喊叫,叫遍了罗斯土地;

她俩用火筒喷射火焰。罗斯妇女哭诉:“心上的人儿呀,我们盼也盼不到,想也想不来,望也望不见;

连同金银首饰,都成了过眼云烟。”

战败之辱

弟兄们,基辅因忧愁而嗟伤,车尔尼戈夫因遭劫而呻吟;抑郁泛滥罗斯国土,深深的悲伤流注罗斯大地。

诸侯同室操戈,睁眼看纵横驰骋的骄兵铁骑,逐门逐户索取皮毛和钱币。

思古

这两位斯维亚特斯拉夫的公子——伊戈尔与符塞伏洛德——离群擅征,无异于授敌以柄;

原先,他们的父亲,威武的基辅大公斯维亚特斯拉夫以雄兵利剑一举平息了边患:

他长驱直入波洛夫草原,践踏高陵深谷,翻腾长河大湖,断竭水源池沼。

他以旋风扫叶之势,把敌酋科比亚克从海湾波洛夫大军帐下生擒过来,囚作基辅大公“武英殿”里的阶下犯人。

于是德意志人和威尼斯人,希腊人和摩拉瓦人,齐声颂扬斯维亚特斯拉夫的荣耀;同声谴责伊戈尔,因为他把财富抛进波洛夫境内的卡亚拉河,连同罗斯黄金也扔进水底。

谴责

伊戈尔公从金鞍滚落下马,换来了奴仆用的粗鞯。

罗斯城垣上人们垂头丧气,昔日的欢笑已无踪迹。

惊梦

斯维亚特斯拉夫在基辅冈上做了一个惶恐的梦:

“这夜,我躺在紫杉床上,一伙人给我穿上玄色寿衣,给斟上浓烈的酒,掺伴着毒药。从番人的空箭囊中向我胸脯倒落好大的珍珠,还对我百般亲热。我那金顶宫室的天棚上缺损椽子。从黄昏起,通宵听见鬼乌鸦在聒叫,它们在普列斯纳河边的林子里叫,然后飞向蓝色的大海。”

圆梦

大臣们替公爵圆梦:

告知真情

“公爵大人,忧愁占据了您的思想。有两只雄鹰离开祖业宝座飞走了,去寻找特姆多罗干城池,还想用头盔舀顿河的水来喝。双鹰的翅膀被污秽的番人剪掉,自己也堕入铁的陷阱。”

第三天,天昏地暗:两个太阳暗淡了,两道红色光柱消失了,同时还有两弯新月——奥列格和斯维亚特斯拉夫被阴影遮掩,沉向海底。

敌人庆幸

卡亚拉河边黑暗吞没光明,罗斯大地上波洛夫铁蹄像一群猎豹遍地驰骋,显示蛮夷大长的威风。

眼看耻辱压倒了荣誉,眼看奴役扼杀了自由,眼看恶枭制服了大地。

哥特的妖姬在蓝海岸边曼声唱歌,从罗斯掠得的金银头饰颤巍巍应节相伴;

歌唱博司王那个时代,欢呼沙洛康宿仇已报。

亲兵弟兄,我们的欢乐却一去不回了。

“金言”

斯维亚特斯拉夫大公含泪面谕“金言”:

啊,我近房的族人,伊戈尔和符塞伏洛德!你俩过早地想打进波洛夫土地,为自己寻求荣耀。可不幸的是竟首战得手,流了番人的血。

你俩浑身是胆,仿佛用纯钢浇铸,在凛冽寒风里淬硬。

难道就这么来报效我这白发老人!

我还没见到过比亚洛斯拉夫兄弟更兵多财足、坚强的势力。车尔尼戈夫的权贵、统领;塔特兰部、谢比尔部、托甫恰克部、列夫格部、奥尔贝拉部——都听他调遣。

这些队伍不用刺刀,只有靴刀,大喝一声就能得胜,发扬祖宗的光荣。

谴责

而这两人却放言:“让我们凭自己本领,把先前的武功据为己有,把将来的勋业两人平分。”

自励

弟兄们,说什么:人老了,不能再年轻。换毛三次的壮鹰,能从高空俯击凡鸟,决不坐视自己的老窝受欺凌。

无可奈何

可叹的是:各路诸侯不给我支持,时代教人无所作为。

历莫夫在波洛夫马刀下叫喊,符拉季米尔因负伤而呻吟。落到格列伯公子头上的是忧愁与悲伤!

时代的呼吁:向东北苏兹达尔公呼吁

强大的符塞伏洛德公!请不要拥兵自重,仅在精神上关心令尊留下的宝座。

你呀!投桨足以溅尽伏尔加之水,脱盔足以戽干大顿河之波!

只要你肯配合,俘来的女奴只能值一个诺加塔,男奴值一个列赞纳。你完全可以从陆上派遣格列伯的虎子们,像投射活的戈矛一般。

向基辅附近的诸侯呼吁

勇猛的吕利克,还有达维德!金盔在血泊里浮沉的难道不就是你的士卒?像原牛一样被利刃砍伤后在“陌生旷野”上驰突的难道不就是你的亲兵?

大人阁下,请踩上金镫,投身战斗,

为湔雪时代的耻辱,为罗斯大地,为勇武的伊戈尔报金创之仇!

向西南加利奇公呼吁

“八面玲珑”的加利奇公亚洛斯拉夫!你雄踞于金座之上指挥万夫把守乌格尔山脉;阻断番王的要道;拦住多瑙河水路;把大石弹抛入云霄;审理诉讼,影响远至多瑙河;你威震大地;曾攻破基辅城门;从世袭宝座上向异域邦主射击。

大人阁下,请把弓箭枪炮瞄准康恰克这邪恶的奴才,为罗斯大地,为勇武的伊戈尔报金创之仇!

向西方沃伦公呼吁

勇猛的罗曼(还有穆斯季斯拉夫)!雄心壮志使你追求边功。你高瞻远视,像伺机捕鸟的雄鹰盘旋凌空。

你的手下头戴拉丁帽盔,身披护胸甲胄;

你教大地震颤:希诺瓦、立陶宛、亚特维亚、杰列梅拉,再加波洛夫——这些异邦的君主都丢下投枪,匍匐在你宝剑之下。

思痛

可是伊戈尔公啊!太阳因你而暗淡,木叶先时而凋零,预告灾祸逼近:

罗斯河和苏拉河一带的城镇被瓜剖而豆分,却不见伊戈尔雄军卷土重临。

公爵呀,顿河在呼唤,呼唤你再立功勋,呼唤奥列格支派的勇武诸公重新披挂出征。

向西北波洛茨克公呼吁

英格瓦和符塞伏洛德,还有穆斯季斯拉夫的三位公子!诸位出身于雄鹰高门,不是凭侥幸靠抽签掌握国柄!

你们的金盔、盾牌,以及波兰制造的投枪放着有什么用?

用你们的利箭封锁要道,为罗斯大地,为勇武的伊戈尔报金创之仇!

思痛

苏拉河流向佩利亚斯拉夫城的水不再闪耀银光,德维纳河在波洛夫兵呐喊践踏之下为波洛茨克送去的只是污泥浊水。

追念

只有华西尔柯的公子伊札斯拉夫挥舞着利剑直刺立陶宛军盔;可他仍动摇了其祖符塞斯拉夫的英名,而自己倒在沾血的草上(好像新婚之床),在血红盾牌底下饮刃而殒命。

他说道:“公爵,鸟儿用翅膀覆盖了你的亲兵,野兽在吮血。”

这儿没有勃略切斯拉夫兄弟,也不见另一位兄弟符塞伏洛德。他形单影只把珍珠般灵魂通过锦绣圆领从勇猛的躯体送出。

人们低声饮泣,欢乐消弥,戈罗杰茨号声如咽。

悲悯与谴责

亚洛斯拉夫的后世和符塞斯拉夫的子孙们!把你们的旗帜降下吧,把你们缺了口的剑收进鞘里吧。

你们辱没了祖辈的光荣。

你们内战内行,竟引狼入室,蹂躏罗斯土地,糟蹋符塞斯拉夫的世业。内战招来了波洛夫方面的暴力。

追忆涅米加之战

在特洛扬纪元的第七世纪,符塞斯拉夫为心爱的姑娘不惜孤注一掷。

他利用“战马”纠纷窃据基辅,用长矛支撑了大公宝座。

然后他悄然出奔,半夜里野兽般离开贝尔戈罗德,在夜幕笼罩下逃走;清早用战斧打开诺夫戈罗德大门。

他击碎亚洛斯拉夫的荣誉,从都杜特基狼奔豕突地来到涅米加。

涅米加河上人头纷纷落地,把人命铺在打谷场上,用钢铁连枷打场,将灵魂从躯体中簸出。

鲜血横流的涅米加河边,播下的不是嘉禾良苗,却尽是罗斯子孙的白骨。

符塞斯拉夫公治理民事,处理诸侯城府公务,可突然趁黑夜从基辅逃之夭夭,抢在太阳神巡天金车出现之前、天未亮就赶到特姆多罗干;

波洛茨克城内圣索菲亚大堂晨祷的钟声敲响,他远在基辅却听得分明。

但即使他外有强壮体魄,内有机敏灵魂,他一生却命途多舛。

反思:作孽自毙

先知博扬有言在先:“不管多么机灵,不管多大本领,连灵禽也逃不过上帝法庭。”

啊!罗斯大地在呻吟,

回想起过去的年代,从前的诸侯。

那位老符拉季米尔不甘心束缚在基辅山上;

好不容易飘扬起吕利克的军旗,还有达维德的旗帜,

可惜的是他们的旗帜飘向不同方向,他们的戈矛互击作响。

哭夫

多瑙河上,大清早只听得亚洛斯拉夫娜像无形的杜鹃一样哭泣:

“我要像鸟儿一样向多瑙河飞去,在卡亚拉河里浸湿轻柔的双袖,为公爵拂拭流血的伤口。”

亚洛斯拉夫娜大清早在普季夫尔城垣上哭诉:

“啊,风呀,大风!你为什么,天哪,一个劲儿地吹?用轻盈双翅把番人箭矢冲我亲人的勇士刮来?你从云端高处扑下,摇晃蓝海上的船舶,你还想干什么?为什么,天哪,硬把我的欢乐吹散在茅草丛里?”

亚洛斯拉夫娜大清早在普季夫尔城垣上哭诉:

“啊,大名鼎鼎的第聂伯河!你穿透波洛夫境内的石山,你曾经护送斯维亚特斯拉夫的战船去攻打科比亚克。请快把亲人给我送回,免得我大清早向大海洒泪。”

亚洛斯拉夫娜大清早在普季夫尔城垣上哭诉:

“光明呵,三倍光明的日头!你多温暖,你多美好。可为什么,天哪,你把灼热的强光尽朝我亲人射去?在干锅般的旱地上,你把战士的弓晒得扭曲,使他们忧伤得连箭囊也打不开?”

出逃

夜间,海在咆哮,龙卷风挟着乌云来了。

上帝给伊戈尔指路——回罗斯故土去,从波洛夫草原出逃。

夜已深,一片漆黑。

伊戈尔睡了,伊戈尔醒着;伊戈尔暗地里盘算从大顿河到顿涅茨的行程。

半夜,奥鲁尔在河边吹起口哨;提醒伊戈尔: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大地霎时轰鸣,草木喧闹响应,波洛夫营帐忙作一团。

伊戈尔一会儿白鼬般跃身芦丛,一会儿野凫般浮到水面;一会儿快马加鞭,一会儿跳下,狼一样奔跑,

好歹来到了顿涅茨河湾。

他像一只空中疾飞的饥鹰:捕捉野雁和天鹅,充当早餐、午餐、晚餐。

伊戈尔鹰一般飞,奥鲁尔狼一般跟;抖搂身上的寒露,赶乏胯下的青骢。

江河之助

顿涅茨发话:“伊戈尔公呀!莫大的荣誉归于你,康恰克该受轻视,罗斯大地将得到欢愉。”

伊戈尔回话:“顿涅茨呀!莫大的荣誉也归于你:多亏你的安流迎公爵归来,多亏你闪光的沙岸为公爵铺陈绿茵;你用和暖的浓雾将他隐蔽;叫水鸭在河面,叫绿头鸭在涛头,叫野凫在风口为公爵放哨。”

恶水

公爵接着说:“斯图格纳河可并不如此。它源头乏水,专靠吞并小沟小溪,到下游出口近处居然像血盆大口,在暗崖深处把年纪轻轻的洛斯季斯拉夫公吞噬;害得母夫人为年轻公爵而泪落如雨。”

花儿因怜悯而发蔫,树木因伤心而低垂。

禽鸟之助

这不是鹊儿报喜——是葛札克和康恰克追寻伊戈尔。

于是乌鸦噤声,寒鸦住口,鹊儿讳莫如深:鸦鸟替他探路,啄木鸟一声声指引到江滨;

夜莺欢唱光明即将来临。

追兵

葛札克对康恰克说:“鹰飞走了——我们用金箭射死雏鹰!”

康恰克却说:“鹰飞回老窝去了——我们用美人计绊住雏鹰。”

葛札克说:“如果这样,我们将既失雏鹰,又赔美人。而且众鹰将到波洛夫土地上扑打我们。”

歌手

博扬和霍顿纳是斯维亚特斯拉夫的歌手,歌唱亚洛斯拉夫先朝旧事;他们又是奥列格的亲信。

他们说唱:“削了肩膀,脑袋支不住,砍了脑袋,躯干站不住。

缺了伊戈尔,罗斯大地十分痛苦。”

归旋

太阳在天空照耀,照着伊戈尔回到罗斯。少女们在多瑙河上歌唱,歌声越过大海传到基辅。

伊戈尔沿波利切夫道路上坡,来到毕洛戈什圣母大堂,老人喜悦,全城欢腾。他们歌唱老一辈公爵,也歌唱年轻诸公:

尾声

“光荣呀,伊戈尔·斯维亚特斯拉维奇!光荣呀,符塞伏洛德和符拉季米尔·伊戈列维奇!

向你们致敬,为正教事业而与污秽之众战斗的公爵和亲兵!

光荣归于公爵和亲兵!阿门。”

李 锡 胤 译




王 绩 · 贞 观 盛 世 里 的 不 合 作 者

1.
大唐诗人的时间版图是从一个非暴力不合作分子开始的。对于大唐帝国而言,这既可以看作反讽,也可以看作恭维,一切只取决于你采取了怎样的视角,怀抱着怎样的信念。
这个非暴力不合作分子名叫王绩,出身于一个并不显达的官宦之家。他的少年时代是在黑暗的隋朝度过,那时候天下满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粉饰,还没有人能够预见那一场即将到来的改朝换代。官宦子弟王绩和所有同辈一样,在适合的时间做适合的事情:在家读书求学,积累知识;出外拜谒权贵,积累人脉。
这真是俗得不能再俗的生活模式,无非是要在官僚体制里给自己混个前程罢了。只有混到了这个前程,理想主义者才可以兼济天下,施展政治抱负,功利主义者才可以追名逐利,将自己打扮成世人眼中的成功典范。一切前程的第一道门槛,就是科举。
科举制度正是在隋朝开创的,它给了天下的读书人一个貌似公平的竞争平台,绵延直至晚清。之所以说它公平,是因为笔试环节一视同仁;之所以说它仅仅“貌似”公平,是因为面试成绩才真正决定成败。
而面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天的我们并不难悬想千年之前的潜规则。
于是,打通人脉,揄扬名声,这是每一个有志青年必须要做的功课,而那些高门大宅前的冷冰冰的台阶又哪是寒门子弟可以轻易攀登的呢?幸而少年王绩并没有这一层顾虑,因为他有家世,所以有人脉;
他有社交能力,所以能够充分利用这些人脉;他更有才华,所以能够在利用人脉的过程里得到真心的赏识。换言之,他具备了成功所需的全部要素,一片光明前途完全是可以预见的。如果你是一个正在操心女儿婚姻大事的父亲,那么王绩这样的少年俊彦就是你最应该垂涎的对象,当然,你需要打败无数竞争者才能最后胜出。

2.
十五岁那年,王绩西游长安,拜谒了当时权倾朝野的皇室元老杨素,在举座宾客之间肆意展现聪慧的谈吐、过人的才识、机智的应变能力。
王绩真正的人生就是从这样一个华丽丽的出场开始的,正是这一个出场,为他赢得了“神仙童子”的名号。那么,关节打通了,名声揄扬了,学养足备了,功名自然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王绩在隋朝大业元年举孝廉高第,授职秘书正字,从此正式成为官僚阶层的一员,他的悲剧人生就以这样的幸运开始了。
凡事最怕“认真”二字——这句话若用在官场上,意思就是说:
千万不要把那些道貌岸然、冠冕堂皇、高风亮节的说辞当真,谁当真谁就输了。王绩偏偏是个天生的诗人,诗人的本真就是一切发乎本真,半点不会作假。
做官才不久,王绩就见识了常人一辈子也见识不尽的龌龊与虚伪,他发觉这个自诩有安邦定国之使命的管理集团竟然不是一个哪怕仅稍具正义感的人可以轻易施展才华的地方——何止如此,简直连存身都难。虽然俗谚说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是石头到哪里都不会发光,但王绩发现,只有蛆虫才能在粪池里如鱼得水。

3.
天下板荡,群雄蜂起。和平的人生总是相似的,动荡的人生各有各的理由:有迫于生计的作乱,有以暴力寻求正义的反叛,有机会主义者的政治投机,有浑水摸鱼的跟风起哄。这样的一个隋朝末世,是天真者的墓园,是野心家的乐园,而刚刚步入仕途的王绩,不幸属于前者。
官场地图从来都可以做一个二分法,即中央与地方。在中央政府任职,天颜近在咫尺,任何细小的政绩与争宠都不愁不可以上达天听,升迁的机会远远大于地方;而地方政府天高皇帝远,若你在中央政府里缺少死党,那么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被权力中心彻底遗忘。
当然,风险与回报从来都成正比。一个满怀雄心或野心的人总会力争中央职位,而一个只想平常做事、正直为人的人,还是远离中央,退避到地方官署为好。王绩的确很有些政治抱负,却也不乏审时度势的明智。他找准时机向上级报告说他生病了,身体一直好不起来,对这份工作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幸而正忙着四处扑火的朝廷并不太在意这样一个官场新进的去留,便随便打发他到扬州做个小官。这真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因为扬州——隋炀帝下扬州的那个扬州,很快就会成为天下目光的焦点,成为群雄逐鹿的战场,成为乱象丛生的中心地带。

4.
王绩在扬州益发不能自安,每日里只管饮酒,不问公务,以消极怠工的方式来打消上级主管不合时宜的期待与同僚们几乎完全出于职场本能的妒忌。而此时的天下一日乱似一日,每寸都是污浊,让所有洁身自好的人找不到立锥之地。
虽然没有人给苦闷中的王绩灌输正能量,使他可以笑对人生、迎难而上,但他至少和我们一样懂得消解职场压力的全部三项选择:要么狠,要么忍,要么滚。王绩心地纯善,所以狠不下去;心高气傲,所以忍不下来;只有对滚字诀他非但不介意,而且已经有过成功经验——既然装过一次病,何不再装一次!
王绩留下病假条,也不管上级领导批不批准,便急慌慌趁着夜幕乘上一叶轻舟飘然远去,拂一拂衣袖,不带走一点牵挂。
就是在这一叶轻舟之上,王绩为世人留下了一句著名的叹息:“网罗在天,吾将安之!”长安待不下去,躲到扬州;扬州待不下去,还能躲到哪里?正如一只目光犀利的大雁,看到整个世界忽然间遍布罗网,从此再没有任何乐土可以栖息,再没有任何明哲可以保身。在这样一句满载着负能量的真理里,蕴藏着怎样一种刻骨的绝望啊。
回返故土,避世全身,这也许是所有行不通的道路中唯一行得通的一途。想想中原故乡,兄长王通多年来在那里教授生徒,名声一天高似一天,俨然化身为当代孔子,天下各大势力里都有他的门生。这样的人脉背景,倘若真到了什么万不得已的时候,总还可以借用一点吧?
于是,王绩以乱世避祸者的姿态回到了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只愿离天机更近,离人世更远。

5.
转眼间隋唐易代。史书只是翻过了一页,真实的生活却远不是这样容易挨过的。
大唐初建,当务之急便是妥善安置隋朝旧官,无论这些人当初究竟是清官还是污吏,无论是良臣还是庸才,来不及细加甄别了,为了所谓大局,为了新朝的稳定,还是要赶紧给这些人安排官做,千万不能因为疏忽怠慢而使他们敏感的心里生出怨怼与狐疑,合起伙来做点什么动摇新政权的事情。
作为前朝旧臣,王绩自然也在被征之列,轻易得了个门下省待诏的职位。新朝如此优容,前朝罪臣哪还敢不识抬举?然而其中况味,当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在面对至亲骨肉的时候才可以吐露一二。那一次弟弟王静问起:“待诏的工作可还顺心?”王绩答道:
“这个职位薪水微薄,境况萧瑟,只有按时供给的三升好酒勉强使人留恋罢了。”
从这一番问答里,我们分明看到了竹林七贤的影子,但王绩毕竟不是阮籍,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名头和背景可以使自己尽情放诞。幸而哥哥王通历年来积累下的人脉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一点作用:江国公陈叔达曾经跟随王通读书,如今贵显于新朝,在听闻王绩的这一点点抱怨之后,他以胜利者的豁达姿态动用特权,特批给王绩每日一斗好酒,王绩因此有了“斗酒学士”的雅号。
无论陈叔达对王绩的帮助还是王绩对陈叔达的攀附,仅限于这一斗酒。对于习惯官场逻辑的人士而言,这实在是一件可怪的事情。这位陈叔达,毕生碌碌,虽然官至宰辅,却是初唐宰相里最乏善可陈的人物,名声不播于后世,只因为这一次特批,在文学史上留名千载。

6.
时光荏苒,年号从武德步入贞观,皇帝由李渊换作了李世民。若有足够预见力的话,当时的大唐子民应当知晓这位太宗皇帝即将开创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贞观盛世,以雄才伟略成为一代英主。
然而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先知先觉,在当时的唐人看来,这位年轻的新君刚刚发动了玄武门之变,弑兄弟逼父亲,屠杀了兄弟满门。
尤为令人齿冷的是,他在灭掉亲兄弟李元吉的满门,将后者的全部家资赐给了政变第一功臣尉迟敬德之后,竟然还将元吉的爱妃收入自己的后宫。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儒家最核心的政治纲领,这意味着帝王的首要之务在于修身,身修则家齐,家齐则国治,国治则天下平。
而一位修身不谨、治家不严的帝王,一位连父子兄弟之情都可以轻易践踏的帝王,又怎可以作为天下人的道德表率呢,又怎可能真心关爱全天下的每一个平凡百姓呢?
以这样的视角来看时局,那么玄武门之变分明是乱政的先兆。遥想李氏门阀当初起兵反隋的时候,战争檄文里历数隋炀帝在私生活上的滔天大罪,而李世民此时的所作所为,究竟比当初的隋炀帝好上几分呢?
当然,那些胸怀“大局意识”的人不会这样多想,处心积虑的投机客们也不会这样多想,只有一些在儒家义理里浸淫得执拗而天真的人——像王绩这般执拗而天真的人——才会这样多想。而官僚体系中理应为王朝尽职尽责的一名臣子,一旦这样多想,或多或少地总会耻于在这样一位帝王手里赚取俸禄吧?

7.
王绩于是开始了一生之中的第三次称病辞官,重返故乡,以古井不波之心做回了沉潜的隐士。作为儒学世家的子弟,作为名儒王通的弟弟,王绩终于抛弃了一切的儒家经典。是的,这些高头讲章的道理虽然不错,而一旦参照现实,便只会令人心烦。真正的诗人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虚伪,而现实,尤其是政治,从来都是场场无休的奇幻魔术秀。
王绩的床头从此只有《周易》《老子》《庄子》这三部书,即魏晋名士们津津乐道的所谓“三玄”。儒家经典不再看了,省得给心里添堵。王绩终于懂得了魏晋风骨之由来,而假若生活可以选择,他一定宁愿对此懵然无知的吧?
王家毕竟是当地大族,虽然改朝换代,多少还剩得一点家底。所以,王绩不乏隐居的资本,他的隐居生活至少比陶渊明舒适许多:一切耕种、酿造、畜养之务都有若干仆人在做,他自己乐得逍遥,在饮酒赋诗之中优游卒岁。他不再是隋朝的神仙童子,也不再是大唐的斗酒学士,他为自己取了一个全新的字号“东皋子”,表明自己只是一名与世无争的小地主罢了。“东皋子”也可以翻译成“东坡居士”,苏轼自号“东坡居士”的时候,处境正与此时的王绩类似,表达的态度也很类似:
我就是一个自得其乐的小地主,请你们千万不要把我当回事!言下之意是:我自己玩自己的,我也不把你们当回事!
小地主的唯一理想就是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或者说保住自己最后的一片精神家园,与广袤喧嚣的现实世界井水不犯河水。王绩固执地坚守着这一点底线,哪怕是当地最高长官亲自来访,他也避而不见,以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对贞观盛世表达自己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轻蔑。

8.
王绩的诗,《野望》是传世最广的一首,也是被误读最深的一首: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惟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若不晓得时代之背景与人物之生平,便很容易将这首诗理解为一首单纯的田园牧歌。
诗句看上去确实是田园牧歌的腔调:东边高坡上已有薄薄的暮色,天很快就要黑下来了,而我徘徊着将要归向哪里呢?层林间只有秋意,群山上唯余落晖。牧人驱赶着牛犊,打猎的人将猎来的飞禽挂在马鞍上,纷纷走上归家的路。而我茫然四顾,竟看不到一个相识的人,只有唱起《采薇》之歌,遥想古代的高士。
其实,这首诗的主题不是田园,而是孤独。
天色暗淡了,正是归家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唯独王绩寻不到任何一条属于自己的归路。相顾无相识,难道真的在东皋之上没有熟识的面孔吗?不,这里分明就是王绩的故土,到处都是世代熟识的家乡故老。只是所有这些人,所有东皋附近的人,所有绛州龙门的人,所有大唐帝国的人,从中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与自己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人。
如果一定要找到这样的人,便只能从历史上找。那是武王伐纣的时候,伯夷、叔齐扣马而谏,说纣王纵然无道,武王也不应该以下犯上。后来殷周易代,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居在首阳山上采薇充饥。
传说他们作有《采薇歌》: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吾适安归矣。
吁嗟徂兮,命之衰矣。
在伯夷、叔齐看来,武王伐纣不过是以暴易暴,实在不足为训,但世界从来不听道德家的规劝,那些严苛的道德操守终归抵挡不住历史的车轮,更抵挡不住野心家的战斗热情。上古神农氏的太平盛世再也找不到了,而只有在那样的道德世界里,才是如自己一般的恪守道德之人唯一的安居之地。
伯夷、叔齐寻不到归宿,王绩也如他们一样寻不到归宿。有道德洁癖的人终归不能以虚伪的态度应对世界,然而在尔虞我诈、波谲云诡的现实世界里,真诚的人从来都无法获得心安理得的幸福。
但这还不是《野望》之孤独感的全部含义。倘若王绩知道千百年后贞观之治赢得了非凡的荣誉,获得了最广泛的认同,没人在意领袖的私德,只在意他是否开创了一番丰功伟业,在意他是否给我们带来了足够的福利;倘若王绩知道自己的道德操守就这样被历史的车轮轻易碾碎,自己诗句里如斯的孤独苦闷被后人当作田园牧歌的小小情调来轻松吟哦……倘若他知道这一切,他一定更会孤独得不成样子了吧?
王绩名字考王绩,字无功。“绩”的意思是功劳、成就,而“无功”表示没有功劳,没有成就。
名与字相映成趣,很有道家旨趣。“无功”一词出自《庄子·逍遥游》,“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是说一个人若修炼到神人的境界,表面上将会和光同尘,并无明显的功绩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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