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艾青是自由诗体的自觉提倡者,他认为“受格律的制约少,表达思想感情比较方便,容量大——更能适应激烈动荡、瞬间万变的时代”。艾青还提倡诗的“散文美”,认为“散文是先天的比韵文美”,它最接近口语,“新鲜而单纯”,“富有人间味,它使我们感到无比的亲切”。艾青诗体的特点是,奔放与约束之间的协调,即在变化里取统一,在参错里取和谐,在运动里取均衡。他的诗在形式上不拘泥于外形的束缚,很少注意诗句的韵脚或字数、行数的划一,但又运用有规律的排比、复沓造成变化中的统一、参差中的和谐。如《大堰河——我的保姆》全诗13节,每节行数不等,少则4行,多则16行;每行字数不等,少则每行2字,多则每行22字;全诗不押韵,但每一节首尾句短而重复,以确定基调与色彩,中间几行基本采用排比句式,且多长句,以尽情抒发与描摹。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臧克家的诗歌创作在题材与风格上发生了一些转变。国民党统治集团打着“民主”的招牌实行法西斯专政,广大人民不但没有享受到抗战胜利的果实,反而再度被推进苦难的深渊。政治高压与国民党政府统治下的社会世相给予臧克家丰富的创作题材,诗人创作了大量讽刺诗借以针砭时弊,讽刺时局,嬉笑怒骂,尖锐辛辣,充满了崇高愤怒的诗情,其政治讽刺诗多收于《宝贝儿》(1946)及《生命的零度》(1947)里,《冬天》中也收录有少量讽刺诗。
臧克家的政治讽刺诗具有如下特点:
一、诗作立足社会现实,关注社会重大主题,如物价飞涨、裁员、反战等,在当时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的搏斗中发挥了很大的战斗作用。《谢谢了,“国大代表”们!》描写国大选举,刻画出代表们在选举会上强奸民意、勾心斗角的丑态;《生命的零度》冷峭地揭露出上海“前日一天风雪/昨夜八百童尸”的惨状,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今对照;《自焚》表现出人民群众不甘当国民党军队炮灰,不惜自毁自残的悲剧,多侧面多角度地表达出反对内战的强烈情绪。诗人自觉地用讽刺诗参与了光明与黑暗的战斗,表达了对现实的强烈憎恨,鞭挞了国民党统治集团祸国殃民的反动行径。
二、语言风格上,臧克家在创作政治讽刺诗时一抛过去精致典雅的诗歌语言,力图把诗作写得朴素自然。他尝试用平实的语言与群众沟通,从原来的精雕细琢发展到淋漓酣畅,不追求刻意的“诗意”,采用俗语白话入诗。臧克家的政治讽刺诗中随处可见诸如“摇摇摆摆的大减价旗子/摇摇摆摆的工商业”、“掩起耳朵来/不听你们大睁着眼睛说的瞎话”等白话语言,而《谢谢了,“国大代表”们!》、《“警员”向老百姓说》等诗篇都运用通俗的群众语言对国民党的假民主真独裁作了无情的揭露和辛辣的讽刺。诗人不避民谚俗语,多从日常生活中提炼语言,句式凝练,节奏明快,在诗歌大众化方面作出了贡献。
三、臧克家的政治讽刺诗在辛辣的讽刺之余也具有浓郁的抒情特质,取得了诗歌政治性和艺术性的良好结合。《宝贝儿》、《生命的零度》这两本诗集充满抒情色彩,诗人在长于叙事状物的同时明显地增加了议论和抒情成分。诗人不仅运用讽刺手法迂回地打击敌人,还直接抒发对当局的憎恨、对群众的同情、对光明的期待,时而因民生艰难而痛心疾首,时而因社会黑暗而振臂讨檄。如《裁员》、《发热的只有枪筒子》、《生命的零度》等许多诗篇都是诗人对黑暗现实愤怒的控诉,诗人火一样的热情熔化在诗中,既是政治讽刺诗,也可称作政治抒情诗。
艾青诗歌具有独特的感受世界和艺术地表现世界的方式。他的诗很自然地借鉴了西方象征主义与印象派的艺术手段,却又能与中国古典诗歌常用的“意象”方式沟通,这形成了艾青诗歌独特而杰出的艺术形式。
首先,艾青诗歌注重捕捉瞬间印象与感觉并加以渲染,强调主体思想情感对感觉的融入和渗透,由此展开丰富的联想,创造出既明晰又具有广阔象征意蕴的视觉形象。他善于用光、色的渲染,以至构图、线条的安排来增加形象的鲜明性。但是,与象征主义对纯粹感觉的强调不同的是,艾青诗中的光、色、构图、线条,不再是对感觉印象的直接描摹,而是一种暗示和象征,积淀着丰富而深刻的社会、历史、文化、心理等内容。《大堰河——我的保姆》中,“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长了青苔的石椅”等暗色调给人以孤独、凄凉的感受。而“红漆雕花的家具”、“睡床上金色的花纹”、“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等表现地主生活的华贵奢侈时却使用了明色调,从而与大堰河家的贫穷构成了鲜明对比,使现实的苦难更具难以言说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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