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夏天同床入梦丨诗脸谱：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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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卫，女，江西萍乡人。文学博士，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诗集《旗山诗歌练习簿》，散文集《美国家书》，学术专著《闻一多诗学论》《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等。
未转头时皆梦
一定得到中年 才能听出步履声
快与慢的节奏 才辨得出它的喜和忧
才知道谁已经走过 谁还在期待
才知道墙上的龙蛇飞动 是心在飞动
不再哀悼谁决然离去
回转头 只看杨柳春风
唱歌 唱出一段虚空
再把它唱忘记 像忘记万事万物
停下歌声 只需记起 我们被遗落梦中
蝉
夏天 只有蝉
才会不谙世事地歌唱
声音似海岸的排浪
一浪 高过一浪
不用任何技巧
不耍丁点花腔
不收高价出场费
不去想谢幕的献花
不期待任何夸赞
只让你觉得他
被晾在空旷的舞台上
走过的人 纷纷去看了荷花
他把自己当成高高的舞台
呵 他太傻
他是不是想
把多年覆盖在身上的黑暗
唱个透亮
台风
与夏天同床入梦
只有鸟声愿意
还有你愿意
你会送来
大卷大卷
雨织的纱裙
不管我愿不愿意
想起一棵树
我们止于宁静
如那棵大树
它站立了千年
在不同的时间
遇到我们
只那么一刻
又像命运之神
久久地将我们注视
走近 相见 离开
它不笑 也没有任何暗示
门
那些门 敞开 一扇连一扇
木头有的开裂 雕刻的纹路
如同一场落寞的记忆
脚既然提起 就一进进走下去
像秀才摇着扇 娘子提着花裙
这时 它不是门 是方向 是幸福
是生 也是死 路的尽头
回转 出门 完成一生
它进人 进狗 进悉索的声音
进剪枝的梅花 进大风 进飘雪
进夏 进冬 春进不了 秋被阻挡
雷电 白云 柳丝也无法闯入
还有想象的他 想念中的她
进不了 因为有时它不是门
是一堵厚厚的墙 墙边长满荒草
一个人能在另一个人那里停留多久
一个人能在另一个人那里停留多久
我经常想起这个问题 却问不出口
这个问题容易令人误解 会被想成
一对男和女
世界上很多问题 有的容易捡到答案
有的让你费解 难安
一个婴儿在妈咪子宫 停留十个月
一个孩子在父亲背上 三四年
一个学生在老师那里跟上两三年
一个同桌跟他同桌打闹不过六年
然后分开 更换 长大
一个职员在他的老板那里停留多久
在他同事那里停留多久
一位恋人 在他的恋人那里停留多久
一对夫妻 他们互相之间 又能停留多久
亲爱的妈妈 我惹你生气有多久 开心有多久
亲爱的姐姐 我们抵足而眠有多久 不吵不闹有多久
亲爱的宝贝 你在我跟前爬了多久 走了多久
你自己会拉撒 我教过你吃喝
我教你用了多久 你离开我 又有多久
我爱的人 我们之间互相能够停留多久
从我们的青春勃发 到我们的白发苍苍
我们的牙齿 又能够跟我们多久
我们的皮肤 跟我们多久
我们的哭和笑 跟我们 多久
那门前的树 换了又换
门 打开 关上 又有多久
门前的路人 你来到这里 走了多久
京城有感
那时 不知一辈子这么长
现在 才知一辈子不那么短
总是把自己放在马路上
看车流 如牛 又如尘
你时而云 时而水
时而亲 时而疏
我总是在你的远方
我们见面 多久 以后想起 又有多久
大地上的草 唯一的友人 我不想问你
也不想更清楚地了解你 认识你
那样 就不会留下时间的痕迹
走到哪里 我看见的都是你
你跟着我 我跟着你
我们一同略过周边的风景
最后我跟着你长眠
不去管时间 不去计算
还有多久
一首情诗写得太晚
一首情诗写得太晚
当风的尾巴 走丢的时候
一个熟悉的笑容在博物馆里存着
泥巴捏制 于另一双手上
许多往事 山一样矗立
水一样堆积 流动
空谷的回音在这个大都市
那么分明 我们看见它仍
缩在角落 从未被打搅
脱口而出时 昨日还在闪耀
懂或不懂
那是两面敲打的小鼓
懂或不懂 不懂或懂
你懂山 懂树 懂林
你可懂河 懂雾
懂什么时候河水上岸
什么时候浓雾满坡
你懂日 懂月 懂星空
懂日的升落 月带来的潮汐 银河的故事
懂朝雾 晚霞 月缺 月圆 牛郎 织女
懂柳丝 懂莲花 懂荷塘 懂鱼舟 懂戏水
可是你懂不懂日月间的生灵
你懂日月间的生灵
懂狗吠 懂鸡啼 懂鸟鸣
懂母亲站在门口唤儿 也唤鹅
唤鬼神不要靠近 唤夜晚安宁
可是你懂不懂恐惧 母亲的内心
你问我懂不懂诗 我懂
每一个意象的组织 平仄的安排
韵脚的设定 可是我始终不懂
你的愁郁 如何密密填进
死
---兼悼作家陈忠实
死神有一副黑色翅膀
落到谁家 谁家就挂上白花
今日落到原上 白鹿跑过 带着圣光
写下它的作家 跟着 走了
空空的荒原啊 莽莽苍苍
原上的人家啊 合合分分 笑笑哭哭
混沌的人世 礼崩乐坏
还有谁会记住
最渴望爱的 埋得最深
腰板最硬的 弯得最狠
大富大贵 终随了浮云
朋友
朋友多了 互相看见眼里的清水
那些小小的秘密 肥皂泡一般 吹没了
又像一棵树在另一棵树的边上
打盹 乘凉 说着闲话 夏夜
萤火虫飞到头上
那种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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