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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罗克之死(杜课475期)

杜骏飞等 杜课 2023-07-10

遇罗克之死


1970年3月5日,北京工人体育场里人声鼎沸,会场被几万人高举着的《毛主席语录》淹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口号声中,一个身穿破旧衣服的年轻人被宣判死刑,并被立即执行。


他是遇罗克。没有人知道他最后葬在哪里,但他直到现在,还悲怆地站在历史里。
 


1



“他自己会编木偶戏、皮影戏,让我们仨来演。”
 
1942年,遇罗克出生于北京,父亲为水电部高级工程师,母亲是北京市工商联委员、全国妇女会代表,家庭富裕而安康。遇罗克少有大志,新中国成立后,他成为第一批戴上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他从小喜欢读书,四年级时,同学们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学究”。1954年,12岁的遇罗克考入北京市二十五中学。
 
他不仅学习成绩优异,而且才华出众。他精通棋艺,曾获得1956年北京少年组亚军,甚至还能同时下两盘盲棋。正因如此,他从小便是弟弟妹妹们崇拜的对象。“他自己会编木偶戏、皮影戏,或者照小人书编个小话剧,然后让我们仨来演。”遇罗克的弟弟遇罗文在后来的采访中深情回忆道。
 
这样的少年,在今天会怎样生活?会有怎样的志向?会有多少人生的可能?


如果你也是这样的人,你会设想自己回到那个时代,折戟于动乱的命运吗?
 

2



“班主任撒谎说我数学不及格。其实我数学得一百分。”
 
1957年,遇罗克的父亲被打成“右派”,母亲也因给“右派”辩护,被认为是“右派分子”。
 
1959年,遇罗克高中毕业参加高考,虽然成绩优异,却还是落榜了。


他去问班主任,为什么不录取我?班主任说,因为你数学成绩不及格。他知道班主任在撒谎,因为他的数学成绩一百分。后来他又复读一年参加高考,还是因为出身原因落榜了。
 
大概就是那一刻,他意识到,在以后的人生中,他将与斗争和抗议永远结缘。
 

3



“如果说这是呐喊,也是受压迫的人喊出的最强音了。”


在投稿却因“出身问题”被拒绝、做小学老师也因“出身问题”被辞退之后,无情的现实终于使遇罗克明白过来——像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是得不到公平待遇的。


因为,那个年代,“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这句荒谬无比的话真的被奉为了真理。


在农村,遇罗克看到一些地主和小孩子被斗死,残酷和严峻的“血统论”现象刺痛着遇罗克。他从自己的遭遇出发,联系到整个国家的悲剧,开始陷入深深的思考。
 
奋笔疾书中,遇罗克完成了《出身论》的初稿。在文章中,遇罗克有力地批驳了血统论。他认为:一个孩子“稍懂事就步入学校大门,老师的话比家长的话更有权威性,集体受教育比单独受教育共鸣性更强。”


不仅仅局限于批判“血统论”,遇罗克还将此上升到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辩论层面。“依照他们的观点,父亲怎样,儿子就怎样,不晓得人的思想是从实践中产生的,这不是唯物主义,而是唯心主义。”


经过弟弟遇罗文和遇罗勉的修改宣传,再加上《中学文革报》的印刷推广,遇罗克的这篇文章立刻轰动了北京城。在街上,人们议论说:“这是反右以来最敢说话的文章了。”


1967年4月14日,《出身论》被宣布为是大毒草。许多暴徒直接到印刷厂去抄、砸《出身论》,以打击《出身论》来显示自己是“革命”的。


那时,他们的名字都叫“革命群众”。一如任何一个时代,恶都会假借群众之名。
 
后来,有人问遇罗克:“你为一篇《出身论》去死,值得吗?”遇罗克很镇静地回答:“值得。像我这样的并不是一两个。如果说这是呐喊,也是受压迫的人喊出的最强音了。”


1898年,西太后发动政变,谭嗣同并不逃跑,也曾对劝他离开的人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读历史时,我们的问题是,为什么谭嗣同那么少?为什么一个国家的觉悟一定要靠谭嗣同那样的牺牲?


我相信,1976年的遇罗克,一定在脑海里有过这样的追问,并且,他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4



“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
 
1968年1月5日,遇罗克被捕。
 
那天,遇罗克像往常一样出门,在上班的路上,他就被抓走了。


那个清晨,除了冷之外,其实非常平常,以至于后来,不管遇罗文还是遇罗勉怎么努力回忆,也找不出有任何预示意味的特别之处。“大哥带了一饭盒大米饭、炒白菜和一本书,骑上自行车走了。”直到两个月后,全家人才意识到,那是一个诀别。
 
被带走的那天,遇罗克的书桌上,还放着他刚刚写完的《工资论》。
 
从逮捕到杀害,遇罗克被审问了八十多次,他从来没有检举过别人,没有承认过自己有罪,也没有说过违背良心的话。


在那个年代,即使在干部和知识分子中,相互攀诬的人也比比皆是。即使今天,如果假以政治机缘,这一类精神的侏儒依然大有人在。


但遇罗克坚贞不移,一如那些他所崇敬的人。


打手们想从他口中找到所谓“恶毒攻击”以及“组织反革命集团”的事实,以作为杀害这个无辜青年的口实,但是没有捞到半点证据,最后只能以“思想反动透顶”、“反革命气焰十分嚣张”等莫须有罪名将他定罪。
 
在狱中,他依然热爱生活,他帮助过许多人,跟难友一道回忆《中国古诗集》,从屈原的《渔父》到谭嗣同的《绝命诗》,差不多有三五百首。还背熟了《橘中秘》、《梅花谱》等棋谱,能跟别人下盲棋。


他最爱念邓拓的两句诗:“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
 
话音落地的瞬间,他似乎有了预见未来的能力。也许,他知道,这两句诗,为自己的死做了最好的注脚。


也许,他看到了今天。
 

5



“我想要一支牙膏。”
 
最终 ,那个人所共知的“上级”决定判处遇罗克以极刑。


审讯当局向遇罗克宣布审判结果,问他最后还有甚话要转达给家人时,他挖苦地说:“我想要一支牙膏”。主审气得脸色发青。


遇罗克向管教说话时,永远有种嘲弄的腔调,冷静里的辛辣,柔里带刚。


比愤怒更勇猛的,是冷静,比冷静更锐利的,是蔑视。
 
在临刑前夜,遇罗克跟死囚牢里的难友们“举办”了一次特殊的“晚会”,各自在单人牢房里,唱起了自己喜爱的歌,有合唱也有独唱,唱了整整一夜,互道珍重,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难友张朗朗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遇罗克时的场景:遇罗克略带嘲弄的笑容,自我介绍道:“我叫遇罗克。姓遇,愚公移山的愚字去掉下面的心字,加个走之。罗霄山脉的罗,克服困难的克字。”说完又微微一笑。这给张朗朗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他很佩服在这地方还会微笑、还有幽默感的人。
 
临行前,遇罗克写了几首诗,托付给难友,请他们有幸出狱时,交给自己的家人。


其中有一首诗的最后两句是:“清明未必生壮鬼,乾坤持重我头轻。”
 

死,遇罗克并不感到畏惧。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自己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读书计划上,还有几部著作没有读完,写作计划中,一篇数万字的《工资论》,有待修改,与朋友探索的社会问题,还没有争辩出令人满意的结果;而且,危害社会的极左思潮还在泛滥,祸国殃民的窃国贼还在横行……
 
路还长,夜也正长。然而,他没有机会等待未来了。


从另一个视角看,他是把自己的生的机会贡献给了未来,也把希望给了我们这些后人。
 
1970年3月5日,遇罗克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在十万群众前,被处以了极刑。
 
那一年,他二十七岁。
那一年,离他第一次高考,足足过去了十年。
那一年,离他日后的平反,还有漫长的十年。
 
在时代的洪流中,他不是武斗中的造反派,也不是战战兢兢的顺民,而是选择做先觉者、抗议者,也因此成为牺牲者。
 
想想看,这个年轻人,一生追求公平和真理,而这普普通通的愿望,却成了他牺牲的全部理由。


垂首看历史,我们不怕牺牲,但我们不能让一个人为了阳光、空气和真理,为了那世上最天经地义的需要而死。


今天,太阳高高升起,像历史上的每一天那样阳光明媚,每一种鸟儿都在鸣唱,宛如亘古不变的风景。


而我们,在回忆遇罗克之死,回忆他身前身后的黑暗与光明。
 


参考资料:
[1]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周刊:《殉道者遇罗克》
[2]微信众号新三届:《记忆丨50年前的今天:遇罗克被捕入狱》
[3]教育文史哲网站:《遇罗克日记》
[4]第四书房:《你不知道的遇罗克》
[5]遇罗文:《我家》
[6]陈璧生《不该忘却的遇罗克》;张郎郎《被神化了的遇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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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杨婧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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