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语
昨天，腾讯大家刊登了《真正的新闻正在死去，更可怕的是无人在意》一文，作者在文中分析了信息粉尘化时代，主流媒体深度报道的衰败和自媒体对娱乐至上的追逐，作者认为这使得真正的新闻正在死去，新闻业发展进入了“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危险中。今天，就让我们来听听杜老师关于这一话题的简评。
新闻之死
杜骏飞
1
我要开宗明义地说：新闻不会死去，只会变异；但原教旨的新闻业已死，并且，真正的新闻人已纷纷逃逸。
这才是新闻作为事业的真正问题，也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最大危机。
2
新闻不会死，它就在那里，即使你不再报道，新闻还是新闻。当传统新闻业不报道，新媒体还是会报道。即使没有专业新闻，业余的公民新闻还是会不胫而走。
最重要的是，对涉及重大公共利益的事件，即使没有新闻呈现，也一定会有谣言呈现。
——而谣言，如今多少新闻在假汝以行。
3
典范的新闻业为什么衰落？技术原因是显在的，而社会政治原因是内在的。新媒体所冲击的是媒介形态，社会政治环境所冲击的却是专业心态。
专业心态的失去，是新闻业最大的悲剧。它伴随着新闻理想的破灭、新闻尊严的败落、新闻规范的失去。
新闻的非专业化，后果不仅仅是经济学意义的行业萧条，而且是新闻人队伍和思想的溃散。
我的学生石峰，在他的博士论文《都市报的衰落与“组织的失范”》里写道：“面对都市报的衰落大潮，都市报个体失范的行为类型可以归纳为麻木者、隐身者、反叛者和出逃者四种类型。”
其实，所有这些个体失范的类型，都有一个同样的结局，那就是新闻精神的死去。
4
新闻精神因何而死？在我们过去的十五年间，为什么不能像新闻史上诸多的复兴时刻那样，自我疗伤、改革一新，然后恢复元气？
归根结底，是在新闻业面临技术迭代、强权崛起、产业变异的同时，媒介生态在国家、社会双重层面上系统化地衰退了。此外，还有我十年来曾在文化层面上多次谈及的“瓦釜效应”（《论八卦号的倒掉》、《如今鄙俗还是那么招人喜欢：重温“宁杭之争”》），黄钟毁弃而瓦釜雷鸣——这是互动新闻时代最大的文化悲剧。正是这些诸种因素的叠加，摧毁了新闻理想的庇护所，并逐渐使得新闻业回归“知识分子行业”成为不可能。
没有知识分子的新闻业，自然，它还可以称为新闻业，但它已不再是我们曾经谈论的那种新闻业。
看上去，那种自定义为公共领域，关心重大公共利益，为社会代言、监督权力和资本，追求准确、真实、可信，以批判人类生活为己任的新闻业，已经被我们失去了。
即使不是永远，也必将是长久的失去。
5
阿伦特在谈论“Vita Activa（积极生活）时说，人的活动可以划分为三种：劳动、工作和行动。
劳动，其本质是“动物化劳动”。阿伦特的意思是：劳动的必要性来自我们的生物性，它是一种人类最缺少自由的活动模式。甚至，在阿伦特眼里，劳动是与人的自由或者从根本上说是与人性相对立的，是人的一种奴役性状态。
在所有“人的条件”中，阿伦特认为，“行动”，才是政治的真正核心所在，只有它才能体现“人天生是政治的动物”这一内涵，也只有它才能证明人的多样性、独特性和批判性。只有将言语与行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人才能进入显在的公共领域。
至于“工作”，阿伦特认为它处于行动与劳动之间，作为人的条件之一，工作体现了一种“现世性”。与劳动相比，工作是更重要的、更有尊严的、同时也是一个有着更多自由的领域。它能更多地体现人的意义，并为真正的公共领域的形成创造了物质条件。
按照这个思想框架，当新闻业失去景气，当新闻业的活动开始失去物质和精神上的尊严时，它必将从“工作”堕入“劳动”。
而一旦新闻业在“外部因素”的挤压下开始非知识分子化，那么，它将再次失去文化的自我想象，不再有社会建设的基本愿景，这样，即使是那些甘于清贫的“工作者”，也会把自己等同于“劳动者”，因为他们连“行动”的精神认同也已失去。
把自己等同于“劳动者”的后果，我们其实已经看到了，那就是：典范的新闻人群体不再坚信和固守新闻业的独一无二性，并向其他更有“劳动效益”的行业加速逃逸。
当人才的逆淘汰开启时，新闻业才开始不可逆地死去。
6
自然，我们也要谈及希望。新闻业的消亡中，也必定会蕴含着向死而生的希望，例如，经由哲学和社会伦理对技术的反制，经由人本主义的新启蒙，经由一致的社会行动，或者，经由耐心的等待和漫长的觉醒。
不过，那是另一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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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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