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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人生都值得记述--记我的岳父

2018-04-02 作者:陈志强 知青情缘



 


       还有几天就是清明节了。我和妻子每年清明都要去沈巷陵园为去世10年的岳父扫墓,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老岳父生前有2大爱好,看书和喝酒。年轻的时候只看汽车修理的书,下班休息在家躺在床上就是看书研究怎样修理车子,他这一辈子最自豪的就是在汽车修理这个行当,他是专家。在厂里他是八级钳工,多难的问题,只要他到场,站在汽车旁听一下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年老后只看中国历史书,和人聊天,只要说到历史就眉飞色舞,头头是道,说起来就没个完了。和老岳父谈话是一件累事。如果在他正说得起劲的时候离开,是对他不尊重,但这一坐没半小时是停不下来的,而且还要面带微笑,表示赞同老岳父的高论。有一次我正正襟危坐地聆听老岳父对中国历代皇帝的评论时,我的朋友上门来看我,我象看到救兵,让我的朋友陪我老岳父一会儿,让我轻松一下。


      老岳父贪杯,只要坐上饭桌,桌上可以没有菜或只有简单的酱菜萝卜干,却万万不能没有酒的。老岳父喝的都是白酒,他买酒都是一箱一箱的买,也不知道他从哪个店里批发来的最便宜,当然也是最劣质的2元钱一瓶的白酒。岳父因饮酒过度,身体器官都出现问题,最后还是死在酒上。老岳父去世后还留下三箱白酒,这三箱白酒给我出了难题,我是不喝酒的,更别说是劣质酒了。我把酒带到单位,一瓶瓶地送人,说是送给大家烧菜用的。就这样还留下一箱没有送完,留下自家烧菜用。这些酒在我家里一放十年,打开倒也香气扑鼻,毕竟是十年醇啊!用来腌咸蛋腌咸肉都是不错的。


年轻时候的岳父


      老岳父是江苏海门人。1934年13岁时为了生计到上海投奔他舅舅学生意,在亲戚的介绍下十年里先后在上海顺泰机器厂,上海同康承花纱厂,上海社兴油墨厂做学徒工。1943年5月离开工厂,在上海马路上踏拖车,车上的货物很重,这是个累活。一年后在上海实在待不下去了,1944年7月带着妻子和丈母娘到浙江平阳做生意,开了一家名叫“鸿运烟纸店”。1945年1月因日军进攻平阳城并打进城里,老岳父的烟纸店被迫关门,先保住一条命再说。倒霉的是没被日本兵抓走,却被国民党部队抓了壮丁,四个月后岳父就逃离了国民党部队。


       逃离国民党军队后老岳父到温州的一家荣华染厂做工。1945年10月日本人投降,岳父携家人回到上海。在上海岳父一时找不到工作,就以踏三轮车谋生,2个月后岳父进了上海佛亨轮船公司,在公司里开汽车,因轮船公司给的薪水太低,岳父离开轮船公司,进了上海交通部公路局继续开汽车。在交通部岳父先后为几个国民党政要开车,在交通部开车一直到1948年8月才离开交通部到上海华星化工厂又叫上海酒精厂当技工。最要命的是在为交通部的几个政要开车的几年中,其中一个名叫范纪曼的人是国民党国防部二厅的少将,为国民党将军开车以及以前四个月壮丁兵的历史在解放后的几次政治运动中被反复审查,对他的入党和干部提升都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和障碍。


      岳父在上海是属于社会最底层的被剥削被压迫的劳动阶级,在劳动人民的阶层里岳父又因为给上层人物开车,不可避免的涉足上流社会,属于见过大世面的人。岳父也穿笔挺西装,也到上海百乐门跳舞,也会说几句洋泾浜英语,也是一个上海滩上的老克勒老懂经。我觉得岳父很象老电影《麻雀与乌鸦》《二十四家房客》里的人物,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又羡慕有钱人的生活,很想挤进上流社会的小人物。


1944年岳父的结婚照,是不是很时尚很洋气啊


   1949年上海解放前,雇佣岳父开车的国民党少将范纪曼逃往台湾,行前邀岳父一同前往台湾,岳父婉言谢绝了范纪曼的好意,坚持留在上海等待解放。几十年后我成为他的女婿后,他还跟我说过此事,留在国内的日子过得很困难,但到台湾去,无钱无权无势,未必就有好日子过。


  

    上海解放后,岳父在酒精厂工作积极,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岳父去世后,箱子里的先进模范奖状一大摞。丈母娘嘴里念叨着,“这些奖状有什么用,又不能换钱。”1958年岳父还成功地发明了一项酒精传送的技术革新,这个技术发明为工厂节约了几十万元钱。在几个月的技术发明试验过程中,岳父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胃出血也全然不顾。技术发明试验成功后,岳父的身体也垮了,厂里立即安排他到杭州疗养院疗养。


       60年代初,岳父从上海酒精厂调到了上海第六汽车修理厂。在汽车修理厂,岳父积极的工作态度和丰富的工作经验以及高超的技术水平,理所当然地成为厂里的业务骨干,他成为厂里的分房小组的领导成员。


       岳父在家在上海卢湾区瑞金二路锦德里441弄。全家老小6口人挤在弄堂里三楼6平米的小阁楼以及楼下一间也是6平米的二层阁,二层阁只有1米二的高度,除了睡觉外,无法住人。按说这样的住房条件,又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厂里分房给岳父是理所当然地的。汽车修理厂分房小组还真分给岳父一套住房。房子位于岳父家的附近,房里还有抽水马桶和浴缸,要知道,当年整个锦德里的住户家里都没有抽水马桶,都用家里的木马桶,每天天没亮,楼下就有人喊:马桶拎出来。岳父把分给自己的住房让给了厂里的其他住房困难户。理由是自己是分房小组的领导成员,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厂里还有比自己更困难的住房户,应该优先考虑这些人。


       要命的是岳父事前不跟岳母商量,退让掉房子后才告诉岳母,可想而知,家里会闹成个什么样!为这事岳母几十年了都没有原谅岳父的独断专行。我和妻子分析岳父让房的真正动机。一致认为岳父当年身背沉重的历史问题包袱,事事谨小慎微,政治上要求进步,才会有让房举动。否则实在无法理解何以家里住房如此困难还要让房于人。以后在文革中居委会根据岳父家的实际住房困难,分配给岳父家二楼6个平米的亭子间和底楼6平米后客堂。


        岳父家所在的锦德里弄堂隔壁就是泰康路,泰康路是一条夹在弄堂间的小支路,路虽小,名气却很大。上海的文化景点田子坊,就位于泰康路。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的共产党员李白秘密通过电台发送情报到延安,也就是在泰康路里的一间不起眼的房子里。


       岳父养有四个子女,三男一女。大儿子66届高中,到江西山区军工厂。二儿子66届初中,身体不好留在上海,分配到上海采矿机械厂。三儿子69届上山下乡到云南勐腊农场。老四71届初中。街道居委会对岳父说,考虑到你家已有2个子女到外地工作,老四可以留在上海,或者到泰康路上的一家小菜场当营业员卖菜,或者到当时很偏远的青浦卫校读书,老四选择了到青浦卫校,毕业后留在县医院工作,以后成为我的妻子。我对妻子说:"如果你当年选择到泰康路小菜场卖小菜,我俩就没有缘分了。"


岳父是汽车修理专家,劳动模范,传授青年修车技术


       1971年岳父所在的汽车修理厂动员一部分工人到安徽铜陵新桥矿厂,如果有愿意去安徽铜陵的厂内职工,可以安排本人的一个亲属进新桥矿厂工作。岳父想到了远在云南的第三个儿子,为了让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同意去安徽铜陵,由此老三离开云南农场,跟随岳父一起去了铜陵,岳父手把手地将自己的修车技术全部教给了他。


      1981年岳父60岁退休回到上海。回上海2年后又断断续续地到浙江山东河北的汽车修理厂工作赚钱补贴家用。2004年瑞金二路锦德里441弄的居民全部拆迁搬出。锦德里成为地铁九号线的进出口站。


       1991年岳父在青浦2万8千元买了一套50平米的新房,1994年岳父年老体衰干不动了,从外地回到上海,和我的丈母娘一起到青浦居住。


      岳父自1994年回上海至2008年去世的14年里,我目睹了岳父一步步地走向衰老乃至最后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生命过程。


       岳父走路时步子很小,两脚是在地上拖着走。更多的时候是坐在房间里,等待着下一顿吃饭的时间。有时候他就站在家门口,和路过的小区邻居搭讪。我的丈母娘讽刺他,说,“你爹爹就喜欢和人家女人搭话”。我理解岳父,他远离了他原来的朋友社会圈子,他感到孤单,感到生活无趣。在饭桌上,他猛喝一大口酒,再嚼一大块红烧肉,边吃边叹道:“生不如死。”


        2002年我妻子让我的岳父坐她单位的车,到上海浦东世纪大道观看杨浦大桥,过大桥,下隧道。看看上海的这些年的巨大变化。自这次上海出行外,岳父再也没出去过。2005年岳父在家跌了一跤,摔断了5根肋骨,从此岳父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了。夏天天热,都是我和妻子两人轮流为岳父洗澡。


2002年岳父晚年时候


       2006年岳父的儿子将他送到上海颛桥养老院。妻子烧了红烧肉让我开摩托车去养老院看望岳父。我走进颛桥养老院岳父住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卫生间,只有一个马桶。岳父大便后,养老院的护理工会来房间将马桶里的大便倒到外面的公共卫生间。但屋内总有着粪便的臭味。房间里也没有浴室,洗澡也要到养老院的公共洗浴间。岳父看见我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用轮椅将岳父推出房屋让他晒太阳。岳父在这个养老院生活了两年多,2008年一口气没上来终究离开了人世,终年88岁。岳父走后,最痛心的是他的女儿,我的妻子。直到现在,妻子还对我说,不该把他父亲送到上海的那个养老院,应该把父亲留在青浦条件好一点的养老院,也便于我们就近照顾。


       我的岳父是个好人。他生活简朴,洁身自好,工作勤恳,对人和气。在上海老一辈的工人阶级中,很有代表性。


       2014年清明我开摩托带妻子去沈巷陵园扫墓。在岳父的墓碑前,我和妻子烧香磕头。我边磕头边说,“爹爹,你的女儿对我不好,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帮我把她带走”,妻子有样学样,也接着我的话说:“爹爹,你的女婿不听话,什么时候有空了你来把他带走。”


        祭拜结束后离开陵园,瓢泼大雨当头而下,雷声隆隆。雨水从头顶流到脚下,在大雨中驾驶摩托,眼睛也睁不开。回到家里,两人都成落汤鸡。真应了一句话,“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连老天爷都生气了!


作者简介

作者陈志强

1969年12月从上海奉贤上山下乡到云南西双版纳勐腊县水利二团三营十三连。

1974年上调到勐腊县瑶区公社。先后在沙仁小学,老白寨小学,瑶区公社中学任教。

1979年调离云南瑶区,到安徽芜湖鲁港公社中学任教。

1983年调离安徽鲁港,到上海青浦图书馆直至2013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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