郸城一高亲历者：神坛上的高考工厂到底是地狱还是天堂?

今年夏天，郸城再一次火了，有两个原因。其一，女排重返奥运之巅，得分悍将朱婷就是郸城人，其二，郸城一高44名考生被清华、北大录取，一本上线1900人，再次刷爆朋友圈。

而最初最初的郸城，只是一个不足200户人家的小集镇，长期以大别山的贫困县著称。

而被郸城人甚至整个河南引以为傲的郸城一高，被称之为超级中学，高考工厂。

和它一样，被称为中国三大高考工厂的，还有河北的衡水中学和安徽的毛坦厂中学。

在2016全国高中考取清华北大的排行榜中，河北衡水中学139人名列第一，郸城一高排第24位。在2016河南高中考取清华北大的排行榜中，郸城一高44人，仅次于郑州外国语学校。

而排在这些高考工厂之后的，有许多超一流的名校。

2016全国高中考取清华北大的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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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河南高中考取清华北大的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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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曾这样描述毛坦厂中学所在的城镇，说：“这是一座偏僻的单一产业城镇，出产的都是应试机器，就像其他一些专门生产袜子和圣诞饰品的中国乡镇一样心无旁骛。”

对于高考工厂，围城之外的人对此评价基本上都持批判态度。

但，你有没有发现它们很有趣的共同点。

首先，来看一下这三所中学的所在地，河南、安徽、河北。

这三个区域意味着什么？

我扒拉了5年各省高考报考人数，河南毫无疑问，高考考生第一大省，而安徽平均每年的高考报名人数排在全国第五位，河北紧随其后，排在第六位。

总分差一分，对于考生基数小的省份考生来说，可能差距并不是那么明显，但对于考生大省呢？我还记得我高三那年，我们班主任说过的话：“错一分，能错多少人，你们知道吗？整个操场能站满。”我们学校的操场还挺大的，带足球场、篮球场的那种。

然后，我们把这三所中学所在地的范围再缩小一下，会发现，它们都是该省相当贫困的区域。

河南的郸城、河北的衡水、安徽的六安，都是该省很贫困的区域。比如郸城长期作为贫困县存在，比如衡水被称为河北最穷的市之一，再比如安徽的六安。

处于最贫困的区域，意味着什么？我有个朋友，出生在河南的一个小村庄，上初中那会儿，他爸爸指着家里的3间平房，两亩地，一只羊告诉他，要么，考出去，要么，就回来接手这些。

贫穷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衡在它们所在的区域集中表现。我想到了郑州的惠济区，长期作为教育最贫穷、最落后的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财政支持跟不上。那么郸城、衡水、六安，举所在区域的力量去办超级中学，也没啥好指责的，这些县城家庭的择校，也没啥好指责的，他们浓缩的是整个社会教育资源不均衡的现实。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这三个省整体的高等教育资源。

整体社会教育资源不均衡，而，这三个省的高等教育资源又极度匮乏，211高校中，河南1所，河北2所，其中1所还是在天津的地界上，安徽好一些，有3所。985高校中，安徽1所，河南、河北都是0所。安徽的1所属地比例也是很低的，就是中科大，由于安徽的财力太弱，对中科大的支持不够，中科大的属地比例也是相当低的。（注：属地比例就是高校对于所在地的招生人数占总招生人数的比例）。高等教育资源少，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该省的高考录取率偏低这个事实。

这三所中学所在省都是高考录取率倒数的区域。

本地高等教育资源少，再加上高考人数多，相应的，该省的高考录取率一定是偏低的。近3年这三个省的高考一本率，在31个省市中，河南27名，7.53%，安徽、河北相对好一些，排名16、17，录取率为10.4%左右。再看211的录取率，就都排名倒数了，河南27名，4.14%，安徽28名，4.10%，河北25名，4.42%。最后看下985的录取率，也都排名倒数，安徽倒数第一1.10%，河南倒数第二1.14%，河北相对好一些，排21位，1.48%。

全国高考大省、高考录取率倒数的区域、当地贫穷的区域，在这样的一个大环境下，也许摆在他们面前的高考相对来说还是公平一些。他们没钱去留学，也没有机会去参与留学所要求的各种各样的公益活动、社会活动。

当然，我不否认这类高考工厂确实有自己的弊端，严格管理甚至病态、考生压力过大、机械学习等等。但，站在围城外的人，也许，我们更要应该听听亲历者的感受。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类超级中学、高考工厂，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这里我们以郸城一高为例，采访了郸城一高的亲历者。

郸城一高教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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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够采访到的郸城一高的亲历者，有成绩特别好的，就读于全国TOP5大学的学子，有成绩一般的，上个普通的二本，在普通的公司里忙忙碌碌的上班族，也有还没有想好目标，走走停停，自己折腾的小生意人...无一例外，提到那段岁月，他们全都是感谢、感恩。

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他们会抱怨学校的严格管理，会抱怨学校的累和机械。但他们给我最多的词，却是感谢、感恩。感谢那段岁月中老师的付出，感谢那段岁月里坚持的自己。

A是2016年毕业的，现在在北京一所985重点大学、热门专业学习。她给我介绍了郸城一高的作息时间。一般早上5点半就要起床了，具体什么时间进班，各个班级规定不一样，不跑操的年级，基本上5点45分之前你就要坐到班里了。然后就要开始晨背早读，一直到晚上22点下晚自习，熄灯睡觉。

我在网上扒拉到了郸城一高最新的作息时间表，精确到分钟，比郑州一般的高中每天要多上3个小时左右的学习时间。不过A告诉我们，这只是一个作息时间表，很多同学，基本上在12点40到14点之间并不会午休这么长时间，自觉的午休时间也就是15-20分钟左右，然后集体刷题，很多同学在熄灯之后也不会睡觉，而是拿出来自己买的小夜灯继续学习。A说：“就是这样的一个大环境，你周围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在坚持。”A给我说，17:00吃完晚餐之后的四节课才是一天的重中之重。A是理科生，一三五进班后分别是物理、化学、生物规范练，就是做卷子、刷题，周二周四分别是理综英语、数学语文测试。周六、周日是周练，周日晚上四节课分析试卷。A说郸城一高基本上不过法定的节假日，一个月固定休息时间为两天。

这个作息时间基本要维持到高三最后一个月，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郸城一高每天都会按照高考时间去模拟考试，晚上再讲解试卷，甚至高考的那两天，早晚自习也是正常进行的。

网络上流传的郸城一高最新的作息时间表▼

B是郸城一高2006年毕业的，毕业时间很早了。他在一高待了3年，最后上的是河南的一所普通的三本院校。给B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当时郸城一高校区人实在是太多了，当时只有老校区，并没有新校区，高三大概有16个班，每个班有110人左右，全校当时大概有5000人左右。由于学生很多，这之后，图书馆改成了教室、房子也改成了教室。教学楼里，大家都坐得很挤，能塞多满塞多满，最后一排同学伸个懒腰都能碰到墙壁。

跑操的时候，操场特别小，然后5000人在400米的跑道上跑步，B说：“你知道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体验吗？”刚开始B总是会踩到前面人的脚，两三周之后他才习惯。B上学那会儿，复读生已经很多了，据B统计，应届生和复读生的比例大概是1:4。14个人一间宿舍，半封闭式管理，有的人甚至会睡在寝室里的水泥台上。下课特别挤，尤其是厕所，有的时候5分钟你还挤不进去厕所。

据B的统计，当时16个班，有重点班和非重点班，非重点班大概每班会有5-8个学生达到一本线，考上好大学的当然还是复读生多，但是应届生也不少。提到这段经历，B说，这是一段不可或缺、严肃、紧张的回忆，我为身为郸城一高人而骄傲。

C在郸城一高待了4年，加上复读的一年，2016年毕业。在C的印象中，复读的那一年，各种规范练、限时练、模拟练、加强卷、仿真卷每天都有，都要抽时间去做，各种考试从不间断。C说，基本上高三一个月会有70多场考试，写25张英语卷子，10多张理综卷子，这都是很正常的量。在郸城一高，生活就是刷题、刷题、再刷题。C说：“一高有重点班、有次重点班、有普通班。”C在次重点班，她说：“当你觉得自己学习已经很努力的时候，总会发现别人学习比你更努力。”

老师们都很辛苦，也很拼命，当然，郸城一高对于老师是有高招奖励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们不比学生轻松，在管理方法上一直都是严格监督，在郸城一高，批改卷子从来都不会过夜，你经常会看到郸城一高的老师边改卷，边吃饭。C说：“你上了大学就会明白，再也不会有像郸城一高那样的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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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我了解的这些郸城一高的学生对学校的评价是感恩、感谢，甚至于在网络上，也很难看到郸城一高的学生会“黑”一高。他们自嘲，有人说我们已经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为什么大家对郸城一高这类中学的评价是两个极端？

素质教育日益成为热点的今天，郸城一高、衡水中学、毛坦厂中学这类超级中学仍将分数看作为学生优秀与否的唯一标准。

存在于乡镇的这类高考工厂，让他们很难有别的选择。

想起来，有个大城市的中学专门跑去学习了衡水中学的经验，回头就让学校的孩子们开始跑操，可这个学校是有着自己的游泳馆、有着各种各样体育器材的优质高中，孩子们乐意吗？

又想起来，有学校跑去学习郸城一高的教学方法，回来就让孩子们周末不休息，继续上课，但孩子们的家长并不认同，分分钟投诉到教育局。

教育本身就是不公平的，这类高考工厂，也只能存在于特定的区域。

说这类高考工厂把应试教育做到了极端，其实，不应该是应试教育来背这个锅的。很多国家也都是在用考试、用分数来选人才的啊，日本的统一考试更彪悍，应试教育甚至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足够的教育公平。

而且我们对素质教育的定义太局限，很多地方甚至直接把素质教育等同为特长和创新能力，好吧，特长能够衡量，但是创新能力呢？如何衡量？如果仅仅靠所谓的素质教育来选拔人才，那么我想问，农村孩子如何和城市里的孩子比？是比哑巴英语，还是比琴棋书画。如果全靠素质教育，也许顶尖大学根本就没有穷人了吧。

我们总是推崇美国式教育，也许不是推崇美国的素质教育，美国其实并不存在素质教育这个词汇，更多的是美国的教育给所有的孩子都准备了可能性，无论你成绩怎样，都有一所大学可以继续学习。

只能说，乡镇、尤其是农村教育资源分布不均衡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故事的最后，11月，首届河南最具影响力校长颁奖典礼举办，郸城一高校长刘成章，成为首届河南最具影响力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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