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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拉金:即使这么远,我也能尝到这悲哀 | 未来荐读

2016-07-12 菲利普·拉金 未来文学



贫民窟,岁月,已埋葬你。我不敢

安慰你,如果我可以。能说什么呢,

除了痛苦是确切的,但是在哪里

欲望开始失去控制,理解变得飘忽不定? 


菲利普·拉金诗十二首

[英] 菲利普·拉金

舒丹丹 译



 

别处的意义


在爱尔兰是孤独的,因为它不是家,

保持疏远颇为明智。风趣而冷漠的言语,

如此与众不同,使我受到欢迎: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开始了联系。

他们的街道穿堂风盛行,尽头连着小山,隐约

而陈腐的码头的气息,如一座马厩,

鲱鱼小贩的叫卖声,渐渐微弱,

证明了我的隔离,并非不切实际。

生活在英格兰不会有这样的借口:

这些是我的风俗和规矩

拒绝它们可严重得多。

除了这里,再没有别处支撑我的存在。





去教堂


确信里面没什么动静,

我走了进去,让门砰然关闭。

又一座教堂:草垫,座椅,石地,

和小本的书;蔓生的花束,为礼拜日

而摘,现在已近枯黄;一些铜器物什

在圣堂上方;灵巧的小风琴;

一种浓重、陈腐、不容忽视的沉寂,

上帝知道酝酿了多久。无帽可脱,我笨拙地

摘下自行车夹子聊表敬意,

走上前,伸手摸了一圈洗礼盆。

从我站立的地方,屋顶看起来几乎是新的——

刷扫过,或被修复?也许有人知道:但不是我。

登上读经台,我细读了几首

煞有介事的大字体的赞美诗,并且念出

“到此结束”,比我预料的大声得多。

回声短暂地吃吃窃笑。回到门边

我在书上签了名,捐出一枚爱尔兰六便士,

心想这地方不值得停留。

然而我停留了:事实上常常如此,

总是像这样在困惑中结束,

不知道想寻找什么;也不知道

当教堂完全沦为无用

我们会把它们变成什么,如果我们愿意

长期开放几座大教堂,在上锁的陈列柜里

展出它们的羊皮纸文稿,捐款盘,和圣饼盒,

其余的免费交给雨水和羊群。

我们是否会把它们当作不祥之地加以回避?

或许,天黑后,疑惑的女人们会来

让她们的孩子们摸一摸某块特别的石头;

采摘治疗癌症的草药;或在某个

约定的夜里看见幽灵散步?

总会有某种力量将继续

存在于游戏,或谜语中,像是随意;

但是迷信,如同信仰,必将消亡,

当不信仰已经离去,还有什么能够存留?

野草,荒径,刺藤,扶壁,天空,

日益难辨的形状,

日益模糊的用途。我不知道

谁将是最后,那最后的一个,前来寻访

这个地方,只为它往日的样子;是那轻轻敲打

并记录、知道十字架楼厢为何物的某个工作人员?

某个贪爱古董的,废墟中的酒鬼,

或某个迷恋圣诞节的家伙,指望吸一口

长袍饰带以及管风琴和没药混合的气味?

或者他将成为我的代表,

厌倦,孤陋,明知灵魂的泥沙

已溃散,却仍穿过郊区的灌丛,

来到这十字架之地,只因它让那些

后来只在分离中才能发现的事物保持未被分割,

如此长久而稳定——婚姻,出生,

和死亡,以及对这些的思考——这特殊的壳

正是为它而建?尽管我不知道

这装配齐全的霉臭的谷仓价值几何,

但在沉默中站在这里令我愉悦;

这是肃穆的大地上一座肃穆的房子,

在它混合的空气里我们所有的冲动汇合,

获得认可,披上命运的长袍。

而这一切永不能废弃,

既然永远会有人惊奇地发觉

他体内有一种想变得更为严肃的饥渴,

并因它而被这片土地吸引,

他曾听说,在这里,人会变得智慧,

如果仅仅因为四周躺着那么多死去的人。





欺骗


“当然我被麻醉了,昏沉沉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恢复意识。我惊骇地发现我已经被毁了,一连几天,我伤心欲绝,像个孩子似的哭喊着杀了我或把我送回姑妈那里去。”梅休,《伦敦劳工和伦敦贫民》


即使这么远,我也能尝到这悲哀,

苦涩而尖利的茎,他令你哽咽。

太阳偶尔的印痕,屋外

轻快而简洁的车轮声循街而来,

在那里新婚的伦敦朝另一个方向拐弯,

而灯光,无可辩驳,高悬而广阔,

阻挠伤疤痊愈,将耻辱

驱赶得无处藏匿。所有从容的日子里

你的心打开,像装满刀子的抽屉。

贫民窟,岁月,已埋葬你。我不敢

安慰你,如果我可以。能说什么呢,

除了痛苦是确切的,但是在哪里

欲望开始失去控制,理解变得飘忽不定?

因为你几乎不在意

与他相比你受骗较少,从那张床上出来,

你踉跄地爬上令人窒息的楼梯,

闯入废弃阁楼的完满。




 

无话可说


野草一样模糊的国度,

出没于岩石间的游牧族,

身材矮小,脸画十字的部落

和那些工厂小镇黑暗的早晨里

鹅卵石一样密集的房屋

对于他们,生活就是慢慢死去。

这是他们各自不同的方式

建筑,祈福,

算计着爱与钱财

慢慢死去的方式。

而那些耗费在猎猪

或举行花园晚会上的日子,

那些用来作证

或生孩子的时间,也同样

缓慢地迈向死亡。

说这些,对一些人

毫无意义;对另一些人

无话可说。





关于读书习惯的研究


我把鼻子埋进书里

治好大部分上学不够的毛病,

毁掉眼睛也值得

知道我仍能保持冷静,

熟练地抡起右钩拳

痛打大我两倍的癞皮狗。

后来,戴上一吋厚的眼镜,

罪恶就是我的云雀:

我和我的大衣以及牙齿

在黑暗中快活得要命。

我用性狠揍女人!

像捏碎蛋白烘饼。

现在读得不多了:那个

在英雄赶来之前

按倒女孩的花花公子,和那

守着零售店的黄脸老兄,

看起来都太过熟悉。见鬼:

书就是一堆废物。





草地上


眼睛几乎分辨不出它们,

从它们蔽身的凉荫里,

直到风搅乱了马尾和马鬃;

然后一匹马啃着草,四处走动

——另一匹似乎在观望——

又悄无声息地站定。

然而十五年前,或许

二十多场赛马足以使它们

成为传奇:依稀的午后,

奖杯、赌注和障碍赛,

它们的名字借以巧妙地

嵌入褪色的,古典的六月——

起点处的绸赛马服:天空衬托出

数字牌和阳伞:赛场外,

一队队空汽车,热气,

和凌乱的草:随后长久的叫喊

喧闹地漂浮着,直到消失

在街道的最新消息栏。

记忆是否像苍蝇一样烦扰它们的耳朵?

它们摇着头。黄昏充溢着阴影。

一个个夏天过去,一切都溜走了,

起跑门、人群和喧嚷——

所有一切,除了那安静无扰的草地。

年鉴里,它们的名字活着;它们

已摆脱了名字,安逸地站立,

或朝着定是欢乐的事物飞奔,

没有望远镜看着它们回家,

没有好奇的秒表预言:

只有那马夫,和马夫的儿子,

手拿马勒在夜里走来。



 

玩扑克牌的人


扬·范·霍格斯普摇摇晃晃走到门边,

在黑暗里小便。屋外,雨水

沿着深深的泥泞小巷流进马车的车辙里。

屋里,德克·多格斯托德给自己又倒了点儿酒,

用火钳夹了块煤渣到土炉里,

冒着烟。老普瑞克应着风声打呼噜,

骷髅脸上映着火光;后面有人喝着麦芽酒,

撬开河蚌,向着挂火腿的椽木

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哼唱关于爱的小曲片断。

德克在发牌。湿漉漉的百年老树

在这间亮着灯光的窑屋上空的暗无星光里

砰然作响,扬在屋里转过身,放了个屁,

朝炉栅啐了一口痰,撞到了心上的女王。

雨,风和火!这隐蔽的,粗野的安宁!





陀螺


陀螺倾斜而摇摆,
重新送出旋转:
起初
绕着地面扭动,
然后庄重地挺直身子,
像蜡烛的火焰,直到
变得无声,熟睡,
移动着,然而安静。
它们就这样奔跑,
直到,一个踉跄,
一个摇晃——很快消失——
它们的步伐开始改变:
再次倾斜
仿佛绝望地疲倦,
它们颤抖着,于是
我们曾赞美过的平衡
变得蹒跚,咔哒一声仰头趴下,
悲哀地结束。
——而最令人惊愕的
是那微小的最初的颤抖,
那个绊倒,由此
我们明白无疑
它们已几乎耗尽,
就要开始死亡。





在场的理由


小号的声音,嘹亮而专断,

引我走到亮灯的玻璃旁

窥看这些跳舞的人——全都小于二十五——

专注地挪步,潮红的脸对着脸,

庄重地踏着幸福的节奏。

——或是因为我想要,嗅着烟味和汗味,

幻想触摸姑娘的美妙。为什么要站在外面?

但,又为什么要去到里面?性,是的,但什么

是性?当然,是想着最大份量的幸福

被情侣们独占——完全

错误,就我而言。

召唤我的是那高悬的、喉咙粗野的钟

(艺术,如果你喜欢这样称呼)它孤独的声音

坚定地认为我也孤独。

它说;我听;其他人或许也听得见,

但不是为我,我也不是为他们;其实幸福

也一样。所以我呆在外面,

有我的理由,他们来回磕绊,

有他的理由;彼此都满足,

假如没有人对自己判断错误。或撒谎。




 

离去之诗


有时,你辗转听到

这样的墓志铭:

“他抛下一切

撒手而去”,

这声音听来总像是

确信你会赞同

这大胆而纯粹的

原始的举动。

他们是对的,我想。

我们都憎恨家庭

却不得不呆在那儿:

检视我的房间,

无非是精心挑选的废品,

好书,好床,

我的生活,完美有序:

所以听到它说

“他从人群中走出去”

这让我脸红而激动,

好象听到“然后她解开裙子”

或是“拿去吧你这坏蛋”;

如果他可以,我为什么不能?

这让我保持

勤奋和清醒。

但是今天我要走了,

是的,阔步在坚果散落的路上,

屈身于矮硬而精良的

水手舱,如果

它不是这么装模作样,

这么从容的倒行的脚步,

为了创造一个目标:

书籍,瓷器;一种生活,

该受谴责的完美。





广播


盛大的耳语和咳嗽声来自

星期天人满为患、令管风琴皱眉的广阔空间,

突然一阵疾促的鼓点,

女王驾临?然后是落座的轰鸣。

接着,小提琴的抽泣开始了:

在所有的脸中,我念想你的脸

美丽而虔诚,

在一片浩瀚的音乐的滑翔前,

你的一只手套悄悄掉在地上

落在崭新的,稍稍过时的鞋子旁。

天很快黑下来了。我失去了

一切,除了安静而枯萎的

树叶映在那微微寂寥的树上的轮廓。

在热烈的波段后面,遥远而疯狂的

和弦风暴更加无耻地

抑制我的头脑,他们碎裂的尖叫

留下我绝望地搜寻

你的手,在那样的空气里微弱的,鼓掌。





一座阿伦德尔墓


肩并着肩,面目模糊,

伯爵和夫人躺在石墓,

他们体面的气度隐隐可见,

自接合的盔甲,僵硬的褶皱,

还有那微弱的荒诞的暗示——

他们脚下的小狗。

这种前巴洛克风格的朴素

几乎不能留住视线,直到

看见他左手的护手套,仍旧

空空地攥在另一边;然后

发现,带着锋利而温柔的震撼,

他的手抽回,握住她的手。

他们想不到会躺这么久。

雕像中的这种忠诚

正是朋友们看到的细处:

雕刻者摆脱受人托付的

腻味的优美,为了环绕底座的

拉丁姓氏能流传更久。

他们猜不出,从多早开始

在他们仰卧静止的旅程

空气将变成无声的伤害,

赶走墓穴衰老的住民;

也猜不出,后来者的眼睛多久以后

开始打望,不再细品。他们僵硬地

坚持,牵手,跨过时间的

弧度。雪,不期而落。阳光

在每个夏天挤进草丛。明亮

而杂乱的鸟鸣撒落在同样

撒满尸骨的大地。而路上

无尽的变幻的人流涌来,

冲刷掉他们的身份。

而今,无助地躺在

一个非纹章年代的坟墓,一个烟雾的

低谷,在缓慢漂浮的混乱里,

在历史的碎片上,

只有一种姿势保留:

时间已使他们变得

不真实。无意而为的

岩石的忠贞,已慢慢变成

最后的徽盾,为了印证

我们的一丝直觉几近真实:

爱,将使我们幸存。 



菲利普·拉金

菲利普·拉金(1922-1985),英国诗人、诗集学会主席、大英文艺促进会文学委员会委员、美国文理科学院名誉院士。著有诗集《北方船》、《少受欺骗者》、《降灵节婚礼》和《高窗》。曾获女王诗歌金质奖章、美国艺术和文学学术院洛安尼斯奖、德国FVS基金会莎士比亚奖和W.H.史密斯文学奖等。拉金被公认为是继T.S.艾略特之后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英国诗人。


一日一书




古希腊悲剧喜剧全集


作 者:[古希腊]埃斯库罗斯等

者:张竹明 / 王焕生

定 价:690.00

版 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7-4


於地中海东北部的希腊, 是欧洲文化的摇篮, 欧洲戏剧的发源地。古希腊悲、喜剧都与酒神庆典和民间滑稽演出有血缘关系。本书精选了古希腊经典的悲剧和喜剧共四部。包括两部悲剧:《埃斯库罗斯悲剧》、《索福克勒斯悲剧》;两部喜剧《阿里斯托芬喜剧》、《米南德喜剧》。古希腊喜剧和悲剧是有严格界限的。一般认为悲剧是崇高的,而喜剧则是平庸的。古希腊悲剧的演出有特殊的结构,开场即介绍剧情,然后演出,演出结束净场。 喜剧在古希腊是一种完全属于大众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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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吴林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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