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和昨天是好朋友 — 邱志杰谈关于孩子的艺术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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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于孩子的艺术教育或者说教育上,总是充满父母的鸡血与矛盾,欣喜与疑惑。艺术家邱志杰这篇记录与女儿的日常点滴以及其间对于教育的见解深刻博大又温暖,为人父母与否,都适合一读,周末愉快。
“从觉醒的人开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胡说八道的游戏”
我的女儿邱家瓦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和她玩一种叫做“胡说八道的游戏”。 游戏通常是这样开始的:我说,瓦瓦我们好久没有玩胡说八道的游戏了,我们现在开始吧。现在我要把床板当作灯泡。然后她就说我要把灯泡当作牙刷,然后我会说我会用牙刷作为车轮,然后她会说我要把车轮当作椅子。然后我就会说,把车轮当作椅子太正常了,很多人实际上都是这么干的,你应该再“有才”一点。这个时候她就会说,那我要把车轮当作鞋子。我又说,车轮本来就是鞋子啊,车轮和鞋子都是用橡胶做的呀,不好不好。她就说,那我把车轮当作铅笔。然后我就会很开心的说:哎呀,还有瓦瓦有才。我们把车轮弄上墨,我们在大地开,就可以画很大的画,写很大的字,那车轮可不就是铅笔吗?我们的这种对话产生出来的想法,有时候甚至会成为我作品的灵感。
2009年在邱家瓦刚出生不到100天的时候,我画了《给邱家瓦的三十封信》,一共三十张画。其中有几张的标题叫做:《不要接受他们给你的定义》,《不要忘记你儿时的幻想》。
因为经常玩这种“胡说八道的游戏”,成为了习惯,并且越胡说八道越受到鼓励。邱家瓦终于在她五岁生日的时候告诉我说:我想得到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有很多奇怪的大草原”。
我相信其实很多小朋友都是拥有这种胡说八道的能力的。他们的奇异的想象力,往往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地被成年人们的逻辑、合理性所管制,所修剪。我很庆幸,由于老爸喜欢各种奇思妙想,没什么拘束,邱家瓦至今还保留着不少这样的能力。虽然自从她去学校读书之后,这种的能力看来已经萎缩了不少。
《三角形的湖》邱家瓦
三角形的湖
邱家瓦前一阵子给我看了她画的这么一张《三角形的湖》。她说张三角形的湖里面,有一种环流是热的水,另一种环流是凉水。人们如果跳进热水里面,你就会回到过去。如果你跳进了冷水里面,你就会去到未来。但是你要是跳得不好,刚好卡在和过去和未来之间,你就会很糟糕,因为你已经离开了船,你也已经回不到现在了。这张地图的风格,略约有几分像我画的地图。当然比我的地图“有才”。我也很开心地意识到,因为我画了不少地图,地图正在成为孩子们理解世界的一种基本的方式,而这种方式,我认为是对一个人非常有建设性的。
对我来说,画地图就是理解世界,画地图就是感知到他人,感知到远方,感知到你所不熟悉的世界 。
理解世界,主要是去理解世界上有很多地方,都和我们熟悉的地方很不一样。有些人的想法和我们很不一样,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要是大家想法都一样,这个世界就会很无聊呀。因为那些地方和我们家里很不一样,我们才有机会大开眼界,我们才有机会遇见有趣的人和古怪的事情。 对不对?奇怪的世界才是吸引人的。
经常画地图或者经常旅行,或者经常想象远方的人,就会觉得遥远的地方是可以到达的。不要害怕不一样的世界。当世界太过陌生的时候,平静下来,拿起你的笔来,画一张地图,试着理解这个世界。试着去判断哪里是峡谷哪里是悬崖,而哪里是道路,哪里有村庄和城市。找到你所在的位置,找出你的道路,以及他它通向的地方,勇敢地去走。这个陌生而奇怪的世界就会变成新奇而充满魅力的世界。
邱家瓦作
“国家大烦恼和假的人世界”
我在工作室画画的时候,邱家瓦突然间问我,爸爸这面墙有用吗?我说这面墙暂时没用,然后转头接着画我的画了。过了一会儿,邱家瓦又过来说:爸爸你看这是我新的个展。我一看,她已经把她这阵子画的一些小画钉满了这面墙,十来米的展线,真的形成了一个小展览的规模。于是我逗她玩说,:哇,那你这个展览有策展的主题吗?她说:当然有了,我的主题叫做“国家大烦恼”。我说:太棒了!要是什么时候威尼斯双年展邀请爸爸当策展人,我就用“国家大烦恼”来做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多好啊!我觉得你这个题目比这一两年来所有的主题都好啊,因为哪一个国家都有烦恼,想想看,日本,美国,俄国,中国,伊朗,土耳其,哪个国家没有大烦恼啊。
又过了一阵子,邱家瓦又告诉我说她又举办的新的个展了。我问她,这回你的展览主题叫什么?她说,这次的主题叫做《假的人世界》。这回我可哭笑不得了,这个主题是什么意思,我算是阐释不出来了。
邱家瓦有一个习惯,经常会把她最近画的画装订起来,加上封面,写上说明。小时候还不太会写字的时候就求大人帮她写。很认真地画上封面,然后告诉我说:爸爸我又出了一本书。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自己时不时办一个展览,就出上一本画册。于是她也想要出自己的书。她的这种模仿让我特别开心,因为她已经意识到真正的快乐来自创造性的劳动,是真正能为一个人带来的存在感和自我效能感的东西。而不是吃好吃的,或者更有钱。一个人只要能够从自己的创造性劳动中感到快乐,她就已经是幸福的了。
“你不用在和他们的比赛中成为胜利者”
我以前的学生,一位年轻艺术家叶楠,做过一个关于足球的作品。他先是用真正的草坪做了一颗两米多直径的大足球,在这个球状的球场上画上白色的线,把它变成一个球状的足球场。球上再放上两个网的足球球门。因为整个足球场的线覆盖满了整颗草坪球体,两个球门就变成了背靠背的了。然后这颗巨大的绿色球体滚落在黑白相间的地面上---那个黑白相间的地面是把制作足球的皮子摊平了贴起来的。这一来变成了是草坪的球在足球皮子的地板上滚动。然后转念一想:当一颗黑白相间的足球在看上去平坦的绿色的草坪上滚动的时候,其实是在地球上滚着呢。我们当然也可以反过来想,把它想成是一颗硕大无比的地球,在小小的足球上面滚动,这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以独特的视角来理解世界,或许就是艺术能够带给我们的最重要的东西了。用了独特的视角来理解世界,下一步我们才有机会创造自己独特的新世界。当我们创造自己的独特的新世界的时候,我们的世界一定要足够奇怪,因为足够奇怪,才会足够新鲜,才会足够有意思。
用你的世界参与这个世界,你的世界要够新鲜,这个世界才会越来越有趣,不要和已经有的这个世界一样,不要像这个世界一样不好玩。你的世界一定要比这个世界好玩。
你的世界太阳是三角形的,草是透明的,巧克力树长在墙上。
我们从来不要担心艺术脱离了生活。再怎么脱离生活的艺术,归根到底还是一种生活。我们要担心的是生活脱离了艺术。 脱离了的生活的艺术,将自复一日,按部就班,无比乏味,生不如死。
曾经有记者问我,外行对于艺术最大的误解是什么?我回答说:第一种误解是误以为艺术是一种自我表现。第二种误解是误以为艺术家是神经病。
艺术不是自我表现,也不是世界的镜子,也不是观念的水龙头。艺术是世界中那个通往纳尼亚的衣柜。走进那个衣柜,另有一个世界。衣柜就是山洞,武侠小说中,洞穴里面总是有奇遇。
艺术总是关于另辟蹊径、别出心裁,是用来突破套路的,形成对刻板印象的解脱。
而要做到这一点,艺术家就得了解世界的刻板和僵化都到了什么程度了,他就必须了解是什么力量在辖制着当代人的心灵的,为了清晰地了解这一点,理性和逻辑都是必须的。然后他还得想到一个把人们的心灵中这种辖制和捆绑中解放出来的办法,为了做到这一点,想象力和行动力都是必须的。那么他怎么可以是神经病呢?
《给邱家瓦的三十封信》中有一张是《不要失去你的平衡》,这张画后来演变成两个装置作品,一件是《芝诺》,另一件是《革命后的马远·长江万顷》。芝诺是古希腊的哲学家,他认为,飞在空中的箭是并不运动的。因为在每一个瞬间,他都既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这很荒谬,却是我们看世界的另一种角度。达摩“一苇渡江”,站在芦苇上就过了长江,则是我们一种天马行空的极富想象力的行动可能。
艺术所要教会我们的基本认知是:总是存在别的观察世界的维度和角度,总是存在解决问题的其他办法。而老办法对付不了新问题,只有全新的办法,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不要在和他们的比赛中成为胜利者”,你要创造你自己的游戏。
你不用在和他们的比赛中成为胜利者 邱志杰
In their contests, you do not have to become a winner.
190 x 510 cm,2009
“他们所说的未来只是空中楼阁”
生活在艺术中,就是生活在可能世界中。 从刻板印象中解脱出来, 我们才能够理解生活的多样性。这样,我们的孩子未来才有能力去面对他们自己的陌生世界。
家长要警惕规划师的狂妄——规划师都是很狂妄的,那些号称已经研究透彻了历史规律,洞见了历史发展趋势的预言家们,总是企图向我们宣称他们可以预测未来。他们指着远方那个发出亮光的隧道的尽头,说那就是未来唯一的方向。要顺应历史潮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不过用了障眼法,用一种历史图景的VR掩盖了未来的无数的可能。用一种修剪过的未来,取代了蓬勃的潜伏在我们身边的生长。我们其实无法完全预知未来,我们无法通过规划设计出一个绝对安全区域,然后按部就班地在期间行走(“设计”这个词很糟糕也很狂妄,我们无法设一些计策来对付世界)。我们无法用我们对未来的理解,设计出孩子们今后应对无穷变局的万全之策。我们无法为她们可能会走的每一条路都安上栏杆,而是要教会他们游泳。我们更没有能力去要求世界以我们希望的方式呈现在孩子们面前,我们能够给孩子们最好的护身符,就是他们面对陌生世界时的好奇心、勇气、体育精神或者说游戏精神,学习能力,以及失败的能力。而这些教育,最好的工具,就是艺术。
我们要教他们热爱即使是并不安全和熟悉的生活,学会在这样的生活中受伤,疗伤,凤凰涅槃,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富于想象力,越来越习惯于用创新来解决困境。而不是骗他们说世界将会顺着他们的心意,向他们许诺说爸爸妈妈会一直照顾你,你只需要在我们为你搭建好的这个温室里面或者,你就不会有风险。
事实上,如果一个孩子被自以为用心良苦的父母设计和规划了一套安全而必胜的道路,他只要按部就班地走在这条路上,就会实现辉煌的人生。那么,他就被剥夺了选择的自由。
一旦他失去了通过自己的选择承担自己的命运的机会,他就从来没有机会面对哈姆雷特式的存在主义困境,那么,他注定会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因为别人已经为他进行了选择,别人已经为他把责任复调,他就会形成将责任交付给他人的心理惯性。他自己的人生过得好,不是因为他之前做得对他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过得糟糕也不是他的错,他过的甚至不是他自己的人生。
他也注定会成为一个思想僵化的人,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他也注定没有能力去应对任何不可预测的风险,他将是一个适应能力和生存能力极低的物种。
他们所说的未来只是空中楼阁 邱志杰
The future they describe is only a mirage
190 x 510 cm,2009
所有的创造都带有冒险性。不能冒险的人不会有创造力。因为所有的创造都意味着挑战习惯性的思维方式,所有的创造都意味着你必须要与众不同,所有的创造都意味着你必须要勇敢地承担与众不同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早一点告诉孩子真相吧。早一点告诉他,他将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并且训练他在这个世界中学习、适应、奋斗,以求生存。让他/她意识到这样一个世界不但不是可怕的,甚至还是有趣的。这比起为他伪造一个安全世界的幻觉,是一种更理性的方式。
我们必须要告诉他们,他们的未来将由他们自己的行动所创造。这个未来的好坏,他们自己要负完全的责任。别人所告诉他们的未来,都只是空中楼阁。
我们大学里教书,遇见过太多心理有问题的孩子,无不是因为父母亲的过度保护。父母亲企图为他们伪造出这样一个自己能够控制的世界。父母不肯承认自己对未来世界的理解,是贫乏、过时、短视和无力的。他们只是努力去控制一切,以便以安慰自己说,我尽力了。从而可以告诉自己,我是一个负责任的父母。当这么一个伪造的世界被真实的世界无情地摧毁的时候,随之被摧毁的,就是孩子们完整的生存能力。
你们所犯的每一个错误,都是以爱和责任的名义犯下的。
不要尝试离开现在 邱志杰
Do not try leaving the present.
190 x 510 cm,2009
“画画改变命运”?
“画画改变命运”是停在中央美院门口的中巴车上的考前班广告。艺术培训,不管在美术高考层面还是在儿童教育层面,都是既有机会成为人生的纳尼亚衣柜,也有机会异化成一套枷锁。
我们送孩子来学艺术,不是为了怕不懂艺术会被人瞧不起。不是为了成为精神贵族,不是为了在邻居之前炫耀,也不是为了将来有机会用艺术混口饭吃。
其实作为混饭吃的手段,艺术并不比做生意更靠谱。
甚至于,不懂艺术并不可耻,只不过是人生比较无趣而已,无趣的人生中,死胡同比较多而已,思想不够开阔而已。思想不够开阔的人,如果是基本理性的、踏实的,有底线有德行的,也就能够安身立命了。只不过那样的人生不会特别有创造性,不会特别有成就感。如此而已,也并不是坏的人生。
艺术很重要,是因为它为我们提供了别开生面的世界理解,可是它很有会使一个人对于社会阶层的攀爬心生厌倦的。所以如果你想培养充满竞争力的孩子,其实不要让他们学艺术。
因为学习艺术不会让孩子们“不输在起跑线上”,而是会让孩子们懒得计较输赢的。
在这个意义上,画画不能改变命运。
但是另一方面,创造才是真正的快乐,创造性的工作本身就是幸福和欢乐的源泉,而不是这种工作带来的其他副产品,例如金钱或者名声。那些东西都会连累人。
在这个意义上,画画会改变命运。
异化的艺术同样有机会沦为一种资本主义生产,同样有机会变成一种思想钳制。这时候,人们只不过成了油画贫农、版画苦力、国画奴隶、雕塑劳工而已,在这个意义上,画画不能改变命运。
今天的孩子们最大的危机是二次元文化,要警惕网红思维,警惕这些文化垃圾对我们的孩子们的毒害。那种“萌”并不是天真,那是一种传染病,每个被感染者的症状都一样呆傻,并不输出真正的差异。而真正的艺术,让我们警惕等级观念。警惕阶层固化、警惕种族主义和偏见。让我们的思想活跃起来,在这个意义上,画画可以改变命运。
因此儿童艺术教育要远离成功学,要警惕学艺术成为富裕阶层的特权。艺术应该是一种基本人权。
邱家瓦作
艺术是一种科学,科学是一种艺术
刚才说到,外行对艺术的另一个误解是:艺术家是神经病。艺术家要有灵感,要喝酒才有灵感,要疯疯癫癫,要有激情,以及,要有天赋。
我们要警惕“天赋”的说法,这是浪漫主义时代以来的错误的艺术观的毒害。艺术是勤学苦练加上有效方法的结果。在浪漫主义时代之前,艺术家并不这么想问题,文艺复兴以前的艺术家,甚至直到丢勒、米开朗琪罗的时代---他们这一代人都是在作坊里面当学徒的。如果一一个客户走进作坊中要订购一张《圣母子》,他不能说也不会说:“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灵感,我不能画什么《圣母子》,我最近的灵感是《失乐园》”。他要是这么说,估计会被师傅拿鞭子抽。那个时代的艺术家,脑子里没有“灵感”这个词。那个时代到作坊里面来跟着师傅学做雕塑做版画或者画油画,那是一种养家糊口的选择。并不比学着当药剂师或者做珠宝商更神圣。这个时候的作坊老板挑徒弟,也和珠宝商挑学徒一样,主要看孩子的人品好不好,老实不老实,勤奋不勤奋,“天赋”并不在考察的范围里面。
但是进入的好的作坊学习的,名家大师的作坊的学生,往往还真的就会有出息。这并不是因为这些大师们运气特别好,或者眼力特别好,来投奔他的年轻人都个个是天才。而是因为好的艺术家是有好的方法的,而这些方法是可以教的。艺术是可以训练的。艺术家是有师承的,名师出高徒是千真万确。归根到底,艺术不是个人创造,而是艺术史的知识和经验不息积累的结果。
这个过程和科技史完全是一样的。科学知识的发现,也不是某个天才人物孤身一人在天地之间的灵感爆发。每一个科学家都是在处理上一代科学家遗留下来的问题的过程中获得突破的。每一个技术突破,也总是在前一代的技术突破的基础上的修正的发展。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下,重新发明一种已经出现过的新技术,这在技术史上往往意义不大。科技史也是积累发展的。
我以前经常被侮辱,有人会跟我说,我家孩子不会读书,要不然让他跟你学艺术吧。我想告诉大家的是,目前中央美院的本科生招生,除了参加专业考试之外,他们还得参加普通高考,我们叫做文化课考试。而目前中央美术学院考生的文化课高考成绩已经接近一本线。个别专业已经超过了一本线。所以如果你不是在可以考上普通大学字之外,另外拥有画画的专业能力和专业训练,根本不可能考上中央美院。中央美院是一些智力正常基础教育正常的人,再经过了额外的艺术训练才能有机会考得上的。
尤其是今年我出的专业课考试的考题里面,有逻辑题。没错,就是有些公务员考试或者GRE考试里面会出现的逻辑题。今年第一年这么考,所以我专门挑了菜鸟级别的特简单的以后,今后还会加大逻辑题的难度。逻辑题的基础其实是数学,所以学不好文化课,不要来读美院了。
因为艺术与科技是一体的,一部艺术史同时也是一部科技史。我们不是在浪漫的意义上谈论艺术与科技的联姻,而是二者本来就共享着同样的方法论。 艺术和科学有着基本相同的工作方法:猜想-假设-实验-求证-追求优美-通过创新解决问题。艺术思维:发散、联想、逆向、横向思维,都是批判性思维的必然结果。而他们有着相同的敌人:惯性和套路。
搞艺术也是要理性的,真正严肃而专业的艺术家,实际上是需要对创作所涉及的所有要素进行全面的研究和理性的把握。并且经过反复的实验,把它所猜想到的作品的效果不断地进行证实或者证伪。这种工作方式和工作态度正是科学家的工作方式和态度,他的浪漫也是一种科学家的浪漫。
反过来搞科学也是要想象力的。科学家需要把自己的工作建立在批判性之上,建立在对人们所熟知的想当然“常识”的怀疑之上。他需要极大的想象力来构建一出一种新的世界图景。那必定是一种迄今为止人类未曾看见的世界。因此,科学家的工作和艺术家一样,同样是一一种对抗世界的视角的翻转。
艺术和科学都是探求真理的,都是打开可能世界,让人知道我们的常规和常识的可怜的。
它们都是教会我们谦卑的东西。
要让科学精神和艺术精神同时渗透在我们的整个教育中。
不要失去你的平衡 邱志杰
实验性的科技艺术应该成为
儿童教育和国民素质教育的基础
传统上用于少儿美术教育的多是盖棺定论的古典艺术。他们觉得这些古典艺术是经历过历史考验、千锤百炼的永恒的艺术。它的价值不容置疑,因此应该用来成为我们的儿童的人文素养的基础,最能保证价值。在古典艺术作为历史教育和人文素养方面,我是同意这种观点的。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实验性的当代艺术,尤其是科技艺术更应该成为儿童教育和国民素质教育的基础。
今天所见的摆放在博物馆里面高高在上、躲在防弹玻璃后面的古典艺术,其实都是那个时代的“当代艺术”,也是它所盛行的那个时代的“科技艺术”。对它当时所处的那个时代来说,它们并不是一种古董,而是随手可以获得的东西,是渗透在日常生活中的必不可少的东西。对我们今天的人来说,却不是今天的人们所必须的。今天的人们需要的是今天的当代艺术。
因为当代艺术处理的是今天的问题为,面对的是今天的人们的生存困境,在寻找今天的解决方案。我们学习古典艺术,本是要从中学会过去的人们解决过去的问题所找到的过去解决方案的经验,以便启示我们如何解决今天的问题。当代的方案是否靠谱,当代人是可以有发言权的。当代的观众和读者,用不着仰视艺术家们所提出来的这些方案。这种发言权和批判能力,才是艺术的接收者和艺术之间正当的关系。在这种接受和拒绝与否的思考之中,当代艺术所贡献出来的思维活力才深深地植入在接受者的心灵中。
当代艺术总是用当代的材料处理当代的问题。这些材料唾手可得,并不昂贵。小朋友捡一些快递哥送来剩下的纸板箱可以做出装置艺术来。用轮胎用啤酒瓶用破铜烂铁瓶瓶罐罐,就可以做出打击乐来,不是非要买油画架和钢琴。一个打工子弟万一爱上的莫札特,回家要他父亲买一架钢琴,他的父亲就会陷入无助的近况。用这些身边的容易获得的廉价材料所做出来的艺术,往往是好玩的,有趣的,更能直接地刷新我们对日常生活的看法。让我们意识到日常生活中的物品,可以以游戏的方式,富于想象力地使用。这更能让我们的孩子们遇到认识到:创造的机会无所不在,创造的欢乐就在身边,别开生面的那个通往纳尼亚世界的柜子到处都是。只要你像小王子那样,从帽子的形状里看到一条吞了大象的蛇。
相比之下,这种能量是你接触古典艺术的时候所不会有的。面对古典艺术的时候,你必须仰视和赞叹。古典艺术是一种把我们从日常生活中摘出来,进入到另一个空间中的长途旅行。这是一种秘密的占有,是一种非常奢侈的体验。这种体验可能让人变得精致、有教养,变得文雅,但绝不是让人变得生机勃勃和敢于犯错误敢于冒险。从历史经验来看,推崇古典艺术是典型的贵族教育的组成部分。对国家而言,在最高端的研究院里养活着一大群博士准备修复古董是必要的。但是对塑造整个民族的创造力而言,对于塑造整个民族的精神活力的素质教育、基础教育而言,当代艺术是更加必要的东西。一个中国的小孩,不会弹钢琴不会拉小提琴在我看来并不可耻。这就像一个德国的小孩,不会写中国书法不会下,围棋也并不可耻,但是一个中国的小孩或者一个德国的小孩,如果没有机会看到当代戏剧没有机会看当代的电影和舞蹈。那就非常可悲了。
我们的艺术教育,尤其是儿童艺术教育,应该以培养具有批判性思维和活跃的创造能力的人为目标,而不是用高雅的贵族想象来麻醉少数人,进一步制造社会分化,导致社会固化。当代艺术所强调的对话、沟通和互动,都有助于人民精神生活中的公共空间的形成,深深地渗透着平等的气息。当代艺术的游戏精神的底层,正是一种鼓励猜想和试错的科学文化。正因为他是当代艺术,今天的人们对他是否有价值充满了发言权,而不是只能当作伟大的文化遗产进行珍惜和崇拜,因此,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才成为可能。让当代艺术成为国民艺术教育的基本方式,才可能让独立观察和反思的态度成为普遍的人格,让尊重选择和差异的思维方式成为人际交往的规则,让真正活跃的实验和创新成为人们最珍视的价值。
与最新的科技进步持续对话的当代艺术中的科技艺术这个部分,尤其应该成为儿童基础教育最核心的部分。让孩子们在这样的体验中同时获得科学知识和艺术的陶冶。同时接受科学的理性精神和艺术的创造能量。尤其是,让孩子们深刻的意识到科学精神与艺术精神的共同的人文基础,那就是持续的反思和不断寻找更新和更优的解决方案,不断地面对和解决人类的困境,不断地与思想的惰性进行斗争。对我来说,这是我们的孩子们未来能够幸福的必须的前提。
最近几年,STEAM教育开始被广泛的谈论,这是极好的事情。但是这几个学科之间不应该被割裂地并置,而是应该有一种把他们完全融为一体的教育。能够把它们整合在一起的解决方案,正是科技艺术教育。
我最近在中央美术学院给本科生上的一们课叫做《基础科学原理与装置》,是要从光学、力学、声学、电学、磁学、化学、数学等领域的基础原理出发,做出一些运用了这些基础原理的艺术作品。我知道这门课的产出,会很像是在为一座儿童科技艺术馆准备一份展品清单。我也明确地告诉同学们,要以把作品放进一座儿童科技艺术馆作为目标。之所以开这门课,我的直接刺激是来自旧金山的探索博物馆。当我意识到,像奥本海姆这样的伟大的科学家,带着他的博士生们开始为孩子们做展示基础知识的装置的时候,当艺术家的加入使得这样的儿童科技艺术馆生机勃勃、兴味盎然的时候,硅谷的出现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对我来说,推进科技艺术教育的目标不只是在做出好的艺术作品,这件事情比艺术更重要,它事关我们的下一代,将会不会是一些有趣的人,有办法的人,有感知力理解力的人,将是不是一些精灵古怪的人,是不是一些从惯性、惰性、奴性中解放出来的人,是不是一些从偏见、跟风、自卑和自恋中解放出来的新一代人。它事关一个民族心灵的解放和重塑。
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回报邱家瓦、邱家满她们所赐给我的幸福,只是为了邱家瓦那句神秘的胡说八道:左手和昨天是好朋友。
救救孩子!
2019.5
关于邱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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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志杰1969年生于福建漳州,1992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版画专业,现工作、生活于杭州和北京。他是当代最具创造力的艺术家之一,也是90年代颇具声望的前卫艺术领袖,现担任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院长及教授、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教授。主要个展包括:“文字生涯”(金泽21世纪美术馆,金泽,2018);“邱注上元灯彩图”(民生美术馆,北京,2018);“不羁之旅”(凡阿比美术馆,埃因霍芬,2017);“邱注上元灯彩计划”(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杭州,2015);“独角兽和龙”(奎利尼斯坦帕里亚美术馆,威尼斯,2013);“偶像的黄昏:南京长江大桥自杀现象干预计划之四”(世界文化宫,柏林,2009);“破冰:南京长江大桥之三”(UCCA当代艺术中心,北京,2009)等。近期群展包括:“1989后的艺术与中国:世界剧场”(古根海姆博物馆,纽约,2017-2018);“本土:变革中的中国艺术家”(路易威登基金会,巴黎,2016)等。他曾参与哥德堡双年展(2013);第48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2013);横滨三年展(2005);圣保罗双年展(2002,2014)等。他曾参与策划:中国首个影像艺术展“现象与影像”(杭州,1996);1999-2015年期间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地下展览“后感性”系列;第9届上海双年展(2012);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2017)等。
* 本文图文来自于艺术家邱志杰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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