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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丨杨海滨:雪域高原上的那些汽车兵

杨海滨 新三届 2023-08-31


作者简历


杨海滨,在青海果洛高原长大,是中原移民到高原上垦荒者的后代。热爱藏族文化,信仰喇嘛教。20世纪八九十年代曾在巜当代作家》等数十家文学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其中偶获杂志报刊创作奖。1990年代初从青海去鲁迅文学院学习,后为谋生存中断数年创作,2016年初,重又开始非虚构写作,现居郑州。  


原题

三千余公里运输线

额外延伸了他活着的长度





作者:杨海滨



“新疆叶城8034部队第29汽车团,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汽车五团,后调防新疆叶城,主要担负中印、中苏(西端)、中巴和中尼边界战略物资和沿线部队后勤运输任务,1965年从洛阳各县入伍赴疆的三千子弟,正是此后数年从叶城至阿里三千公里运输线上的执行者,年轻的汽车兵们,在这里经历生死和爱情,让青春成为永远……”


当我看到这段姚志勇写在《新疆军区汽车29团洛阳战友通讯录》前言中的话时,就知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并在2020年冬天,通过朋友和他在郑州北郊一家火锅店包间见了面。


1988年由姚志勇编写的洛阳战友协会通讯录


姚志勇的通联信息


姚志勇撰写的前言


他回忆往事时,总闭着双眼,睁开眼时便有泪滴渗出,他边擦拭边解释,这是我在冈底斯雪山得了雪盲症留下的后遗症,然后继续讲他“让青春成为永远”里的往事。


1965年9月,姚志勇和师傅王海随10连到焉耆县运送军用物资,卸完货后连长突然命令他俩到焉耆城外八十公里的地方拉贷,还说,路上要穿过一片数百平方公里芦苇地,不太好走,特派你这个标兵去执行这趟任务。


因要赶时间,师傅王海亲自开车,姚志勇就坐在副驾驶位上。当他们走了五十多公里,到达芦苇荡中后,看到路边有个穿维吾尔族服装男子招手搭车。姚志勇说,师傅,咱们不要停车赶快赶路吧,他说那哪行,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得为人民服务。于是车就停在那男人跟前,可那人却打开驾驶室的门,一把手枪就顶到了姚志勇头上,命令王海说,继续往前面开,同时姚志勇和王海都从倒车镜里看到七八个握着长枪的男人,说着维吾尔语和汉语,从车厢两帮跳上了车厢里,还砸着驾驶室喊,都上来了快开车……


这是姚志勇第一次遇到土匪,吓得浑身颤抖,像是不会说话了。师傅王海看了他一眼说,别害怕,都是当兵吃军饷的,各为其主罢了,同时看了眼拿枪顶住姚志勇的人说,我想这位老兄也不至于要我俩的小命。持枪人警惕地看着他说,只要你俩不乱动就不会打死你们。


新疆叶城至西藏阿里的运输路线


为了保住生命和军车,王海按他的要求,在颠簸的砂石路上继续把卡车往芦苇深处驶去,过了一阵王海对举枪的人说,你们也真行,都解放十几年了,你们竟还在这个芦苇荡藏着没被发现。


那人听了他的话,放松下来,说告诉你,老子就是当年的国军,在这坚持这些年,就是为了国军反攻大陆成功,到时加官晋爵不说,还给我们发美元。王海看了眼芦苇荡说,这么一大片芦苇,你们要到哪去?那人说,往前再走一会就到我们的营地了。王海惊讶地问,你们还有营地?那人说,这是我们的老根据地。


就在俩人聊得很轻松时,前面出现一条至少二百米以上陡直的长坡,王海扭动方向盘的胳膊碰了姚志勇一下,他立刻明白师傅的意思,只见王海把身体绷直,猛轰油门,车就飞起来,在跑到陡坡半当中,突然猛踩刹车,整个汽车在嘎然间竖了起来,拿枪顶着姚志勇脑袋那人,被这巨大的惯性撞到了挡风玻璃上又弹回座位。


王海喊,快把他蹬下车,就在姚志勇蹬那人时,发现他还握着手枪,赶忙夺了过来对着他开了一枪,子弹射过肉体的沉闷声随着那人哼地一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即使过去多年,仍能记得清楚,但他从不炫耀他毙过土匪的事。


姚志勇把那个土匪蹬出驾驶室后,颤抖着身体看了眼师傅王海,但他顾不上和他说话快速倒着车,就在他转头朝驾驶室外看时,却看到倒车镜里那些土匪,全摔在芦苇里或是砂石路上,有个土匪正朝他们射击,然后听到一颗子弹穿过卡车木箱击到驾驶室铁皮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再次惊愕地看着师傅,见他仍然严峻地踩着嗷嗷叫着的发动机,把卡车退到一处稍宽处,原地来了个360度调头,然后双手在方向盘上来回飞舞,两脚在油门离合间穿梭,档杆也在几个档位中来回转换,快速离开匪窝回到连队。


事后姚志勇才知道,在新疆解放初期,凶悍的哈力拜克和胡赛音组成的这股土匪队伍,其中不乏汇集了不少国民党的残余,一直藏身在人迹罕至的焉耆原始芦苇荡,直到他俩在偶然中发现了他们,才暴露了他们的踪迹。军区接到报告后,很快肃清了新疆最后一股土匪势力。


这是姚志勇第一次亲历重大历史事件,也因为王海机智地保护了他俩和汽车的安全,新疆军区授于王海优秀士兵姚志勇口头嘉奖的表扬。


1967年在西藏阿里与战友合影


1968年夏季某天,这时的姚志勇早已成了老兵,开车的技术也日臻成熟,随汽车10连执行任务到达昆仑山上一处叫三十里营停车休整,再往前走就是著名的昆仑山大坂。“解放”卡车上有个排气筒的装置,经常渗进机油,时间一长就会出现刹车失灵的现象,所以在跑一段距离后就要打开阀门排汽,把机油吹出来,然后再关闭气阀,再用气泵往里充气达到饱和状态,以便在后面刹车时有足够的气用。


昆仑山沿线是没有女兵的,只有三十里营设有一个部队医院,医院有五名女护士,也就是盛开在昆仑山上雪莲花般唯一的女兵,又因整个公路没线不通班车,女兵们上山下山都搭运输兵的卡车,所以一旦有女兵乘坐军车,对汽车兵来说,那就像要和仙女谈恋爱了一样兴奋。


这天有位女兵被院长领着,找到10连长,要求安排乘坐军车下山,连长带着那位女兵走到车队最前面姚志勇的车前停下。那时他正撅着屁股把头埋在引擎盖里打开气阀放气,当听到连长叫他的名字,忘记了头上的引擎盖,一抬头“当”地一声撞到盖子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地摸着头说“我操”,从车头上跳下车立正站在他面前。


女兵捂着嘴无声地笑了。连长说注意你的语言,然后对女兵说,1号车在我们连最干净,他看了一眼姚志勇又说,他是技术标兵王海的徒弟,技术好,你就上他的车吧。


姚志勇在看这位穿绿色棉军装,戴着棉军帽,左脸颊和额头还长着明显的一丛丛豆豆,像个肥胖熊猫的女兵时,反被她用刺刀直插心脏的目光在瞬间击中灵魂的目光时,忙把自己的眼光转向天空,直到女兵第二次说你好时才转过来再次看她,然后兴奋地绕到副驾驶室门前,拉开车门让女兵上了车,却忘记关闭刚才打开的气阀,恰好这时连长命令车队出发下大坂长坡。


他在驾驶室里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女兵,也见她打量他,又有点手足无措地收回目光朝前看,忍不住地找话说,女兵当几年兵了?四年。女兵看了他一眼回答后反问,你当几年汽车兵了?他说刚两年,女兵说,还是个新兵蛋子呵,可咋听你的连长说你技术很好呵!他骄傲地说,你知道全军区技术标兵王海吗,他是我师傅,强将手下无弱兵!技术不好,连长能让你坐我的车。


女兵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一块高粱饴说,给你一块糖,姚志勇知道这可是紧俏货,准备去接时车已到了大坂长坡上,他踩了踩刹车可没任何反应,车身已自动往前溜了起来,脸色一下白了起来,喊了句我操气阀忘关了!也就在他说这话时,汽车沿着长坡更快速地溜了起来,他的整个身体像是搏斗似地伏在方向盘上扭动着,女兵举着高粱饴的手就一直僵在了空中,目瞪口呆地看着车窗外的深渊峡谷,飞速地一扫而过。


1968年,新疆叶城汽车团10连3班


幸好姚志勇很冷静,虽煞白的脸上有一串串汗珠滑过,但还是拼命地握着方向盘,想控制着这只铁老虎在疯狂中的奔跑,不过他也知道,没刹车就可能翻车,就在他想着要是翻车了怎么办时,汽车已快速冲到一处呈“丫”字形的三岔路口,对面的山坡呈四十度的缓坡,他毫不犹豫地把方向盘拐进岔道,卡车在巨大的轰轰隆隆声响中,急速朝对面的山坡上冲了过去,底盘上的压包和山石摩擦出喀喀嚓嚓的巨大响声,让车身来回摇摆了几下几乎要翻车的惯性中,最终冲到足有三公里的山坡上时,又像过山车自动往后退回了足有五公里的山谷,陷进三岔口的草地上不再动弹。


亘古荒凉的山坡上第一次了留下了被汽车摩擦后的白色痕迹,像为大山做了个受伤的记号。姚志勇脸色煞白地看着旁边的女兵,直到这时才将僵硬在空中的手放了下来,一直张着“O”型的嘴,也才在他叫她女兵时慢慢阖上,惊怖的眼神这时才开始上下眨了几下,然后像雪崩那般酣畅地哭了出声,并哆嗦着跳下车,在她绿军裤屁股上早湿了一大块,还不停滴着水滴……


入伍的第三年初冬,姚志勇已当了班长,单独带班执行过多次任务,这天当他带着全班到了蔬勒县城边休息时,看到一位维族姑娘想搭便车,可部队有规定,不准随便拉地方上的人,以防土匪骚扰,如果确定没有风险,必须带队领导同意,她这才捋了把右脸上的一撮头发朝他走来。


姑娘递给他一张蔬勒县红旗农场介绍信,用维、汉加杂的话说“蒙马牌牌子吧(前二字为维语我,中间为汉语证明,后两字为有,通句为我有证明)。


这时正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阶级斗争挂帅,他看完介绍信抬头就看见战友们渴望的目光,一下就明白了青春的骚动,为不惹“众怒”,对姑娘说,地方上的人不能坐解放军的车队。


一个战友就说,班长,只要你批准,我不怕犯错误我愿拉她。姚志勇却朝他挥了挥手,说全班注意,车队立即出发。他在驾驶室虽握着方向盘,但眼睛一直盯着倒车的小圆镜,看着孤零零站在路边被浊吹得飘渺越来越小的红头巾,从视野中慢慢消失。


姚志勇的汽车连为阿里军区骑兵团运输的物资


一个多小时后,车队挨个准备渡过波涛汹涌,在河底铺有四十公分高的大石头块,形成河中公路疏勒河,可当第三辆车行到河心时,轮胎却被卡进石缝中,像堵墙挡住了汹涌的河流,一股接一股的激流涌进车厢,淹没了要送到红旗拉甫边防站大白菜,而蔬菜对于在高原哨所上的战士来说,那可是最珍贵的东西。为挽救这车白菜,他想到十公里外有个农场,便与两名战士开着另一辆车去看看有没有拖拉机。


由于农场已放假,只留下一对中年维族夫妻,男人指着堆在土院一角的拖拉机说,只要你们能发动着就随便用。姚志勇和两个战士轮流摇动插在车前小孔中的摇把,两个小时也没发动着像堆废铁的拖拉机。维族男主人把一堆柴火放在拖拉机下炙烤,四个小时后终于让拖拉机吼叫起来。


大约卡车长时间泡在河里,被河水冻连一起了,让卡在石缝里车更加难拖,在第一次拉动时就拽断钢丝绳,姚志勇不得已第二次穿着裤衩哆嗦着下到河中,再把钢丝绳挂在铁钩上,然后跳上了驾驶室,配合拖拉机慢慢拖上岸。


这时众人又饥又饿,坐在风中休息,维族男人让大家再次到他家,女主人煮了一锅羊肉,还端出了馕,当他们饭足茶饱要离开时,只见一位风尘仆仆的维族姑娘从远处走来,到跟前一看,竟是在蔬勒县城被拒的维族姑娘……


1964年10月,这时姚志勇15岁,某天在孟津村口看到招兵连长没找到村长准备回县城时,拦住他说,我能帮你找到村长,不过中午了,你先到我家吃了午饭再说,他让他妈给招兵连长做手工面条,又请他在自己家的单间睡午觉,然后陪着他去办事,直到黄昏又留他在他家吃晚饭,还陪他散步到黄河边看黄河,因招兵要政审,连长就在他家住了二十天,直到完成政审。姚志勇的聪明肯定给招兵连长留下深刻印象,期间就计划把他带走当兵的事给村长说了,可村长和支书都不同意,说他出身富农是不能参军的,连长也没多说,直到65年3月12日新兵集合去洛阳火车站上车出发前,才单独给发了套军装,把他挟在新兵队伍中,直接进了火车的闷罐车。


一闷罐的人,凭着车顶那个小铁窗,判断时间早晚,但却在欢乐中向着梦幻的地方走了四天五夜,想尿尿时就对着车门缝隙,随着火车的起伏,时断时续地射着水线倒也平安,但大便时就为难了,火车不会因为你拉屎停下,姚志勇把新战友们组成三人一组,两人站在拉尿人两边拉着他的手,拉屎人早脱下裤子把屁股对着门缝,呼啸的风就把屎甩在车厢外壁上,这个惊险动作一路上轮流让他们的白屁股一个个在门外被狂风吹了个遍。


到吐鲁番下了火车,迎面而来的是12级沙尘暴,整个世界都是朦朦胧胧,都在中原长大的他们,哪见过种异象,关键是道路被大风刮净沙土后,现出的全是河卵石,在急行军中又把脚心扎的迈不开步,姚志勇在慌乱中跌了一跤,还没来得及爬起,又被身后看不清路的战友们踩到身体,亏了他机灵,在倒下的时候用双手抱住了头,可还是被踩的鼻青脸肿,满嘴吐血,直到带队连长跑过来吹响军号,才解脱。


吐鲁番离叶城还有一千四五百公里的路程,要坐卡车才能最后到达。起初姚志勇被安排在卡车大厢最前一排,不料晕车,一呕吐随风就飘到了后面人的身上,他主动与最后一排最后一名战友调换了坐位,再呕吐就不会再影响到别人,中途下车尿尿,还没站稳一下晕倒在地上,慌得带兵的连长又是找医生,又是给他单独喝葡萄糖口服液,并在昏昏沉沉的卡车大厢上,走了七天六夜到达叶城汽车团部,分至10连3班。


翌日,一个老战士指着一个端着脸盆的人对姚志勇说,他是全军区开车技术标兵时,忙过去敬礼搭讪,还抢过脸盆帮他打水,然后把一包带屁股的已抽了三根的香烟送给他。不久,技术标兵王海找到3班长说,把姚志勇配给我,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将来是个好司机,我也得有接班人后好退伍呀。他和王海就这样成了师徒,也成就了他入伍后因报告土匪行踪得到的第一个嘉奖令。


姚志勇所在汽车10连在向阿里行军途中


这天,姚志勇和师傅王海夹在10连车队中,速度很慢却小心翼翼地行驶在无数个像被狂风吹起,犹如飘带般的无数个“S”形状,旁边就是陡峭峡谷的喀喇昆仑山半腰上,并在一处急拐弯处,迎面碰上西藏汽车运输公司一辆摞着一层层超过车厢数米高的圆油桶的“解放”卡车,司机为避让军车队,把车停靠在一处被凿空横凹进的悬崖下,不料被凸出来的尖石划断了绳子,上百个油桶哗哗啦啦滚落到山谷底……


战友们随着连长一声号令,皆在腰上绑着从车上解下的绳子,攀着悬崖下到山谷里捞那些散落的油桶。


本来师傅王海要下去捞油桶,被姚志勇阻止说,你是师傅让我下。表面上看他讨好师傅,实际上盘算着为入党创造条件,他还有个计划是在两年后当上班长,四年后当上副排长,即使在退伍前提不了干,有了党员或是副班长的身份,复员后也有资历找个好工作。


这处陡峭的悬崖,至少有一千五到二千米的深度,上百只油桶就散落在谷底或是卡在半坡上。姚志勇像个猴子似的灵活地下到了半破,用从上伸下的绳子绑上油桶,再让上面的人拉上去,当捞了五个油桶后,没想到吊着自己的绳子在来回活动中,带落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头,砸在他的头上,当场昏迷,腰上的那根绳子救了他。


当战友们把他拉上来躺在公路上做复苏时,早有战士开着车把十几公里外解放军医院的军医拉了过来,当场进行正规抢救,并在昆仑山上这唯一的军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脸上却落下一块永久的伤痕,当有人问起那伤痕时,他都说是胎记。


意外的是,那个曾经坐他车被吓尿了的女兵,竟然成了他的护士,俩人都惊讶和尴尬了半天,不过姚志勇想,这也许就是缘分,以后还会不会有啥故事发生很难说,便在住院的日子里,有事没事总爱找她聊天,晚上躺在床上为她写诗,还当另外一位护士和一名男军医的面说,我要为你朗诵我写给你的诗。他用洛阳话的朗诵,引得另外一名护士和军医的笑声,拍着手叫好。纪金兰(到医院第二天就知道了女兵的名字)却诧异地看着他说,你会写诗?


喀喇昆仑山上唯一的军医院(1980年左右拍摄)


过了几天,他又写了首带简普的歌曲,歌名叫《昆仑山上的女护士》,对纪金兰说,我还给你写了首歌,特别献给你。她再次惊讶不已地说,你还会写歌?那你先唱唱让我听听好听不。


这首歌在医院和汽车10连流传过一阵。数年后某位著名军旅作曲家,在这条运输线上沿线采访时,在医院无意中听到了它的旋律,据说作曲家后来据此进行了再创作,重新填词成为那首著名的军旅歌在全国流行。


这首献给纪金兰的歌,真的打动了她动了心,她没想到这个汽车兵还有这般才华,看姚志勇的眼光就如一条河流进姚志勇看她眼光的另一条河里一样,成就了他们初恋的爱情之河。随后姚志勇还把连队战友在叶城买给他的水果罐头糕点和各类小吃,装在军用挎包里送给她,无数次地讨她的好说,自从我第一次见你就能感到了春天,虽然这里一年四季没有春天,两条流进一条河的河流,让高原上的青春光芒四射。


在严禁恋爱的汽车连,这朵花儿竟成了他的初恋女友。不过一年后,当他获知纪金兰是军区纪师长的千金时,便毅然了断这场初恋,他觉得自己这么个农民子弟是配不上她的,同时也怕她在最后伤害自己。姚志勇的生父就是因为受出身宁夏某大军阀女儿爱情的伤害而自杀,让他在二岁时成了现在养母的儿子,并从宁夏回到河南孟津农村。另一原因是,他怕被领导发现了开除,那就是自毁前程,无颜再回故乡,他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让自己趁早了断。


当姚志勇从喀喇昆仑山医院回到10连后,事迹被军区的记者写成报道,发表在军区的报纸上,成了先进人物,还交了入党申请,最终在指导员和班长的介绍下,成了中国共产党的预备党员。


姚志勇,1971年新疆叶城


1973年冬季某天,姚志勇突然收到连部命令,让他和副排长率一个班,拉焦煤和副食上阿里高原。阿里高原上的每个哨卡过冬取暖用的都是焦煤,不久前,处于4200米以上的普兰县发生大雪灾,无数牛羊被冻死,牧人危在旦夕,哨卡上的战士,把自己用的煤炭全都支援了藏族牧民,他们处在没有取暖焦煤的零下三四十度的寒冷中,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事。而冈底斯山一线,每年在9月份已大雪封山期,此时上高原,就是甘愿冒生命危险,足见任务的重要性。


军令如山,在车队上山后的前两天,虽大雪纷纷扬扬让车队的速度很慢,可还能前进,第四天到了昆仑山上黑卡兵站时,已是晚上十一点,所有人饥肠辘辘,而兵站只有两个留守的士兵,他们也很意外这个时候还有车队上来。当姚志勇让他们为战士们准备晚饭时却说,站领导两天前就下了山,他俩明天也要下山,兵站早就没吃的食物了。


他怒气冲天地大骂说,没见老子走了几天,现在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要你们兵站干什么。那两人陪着笑脸解释说,这样吧,我俩晚饭吃的是兵站剩下的最后一包饺子,现在还有一锅汤,要是你们不嫌弃就喝点热汤?也只能这样了,姚志勇对战士们说,这个兵站已经没人了,食堂也没东西吃了,只能喝点他们剩下的饺子汤,不过我保证每人都能喝到。


他站在灶边用铁勺一人一勺盛给排着队的战士,最后是副排长,而锅里只剩最后一勺,他只是皱了皱眉就倒在副排长的碗里,副排长一饮而进,转身离去时忽见他抬手抹着眼泪,过去一看,锅里干干净净……


战士们端着空碗还准备吃点什么,听副排长说排长连口饺子汤都没喝到,原本吵吵嚷嚷要东西吃的声音就没了音,纷纷把碗放在案板上,去了一个足有二十张床位的大房间,蜷縮在被褥子里睡觉。


姚志勇的汽车连还要为阿里的藏族牧人拉饲料


第二天车队吭吭哧哧到了这处大拐弯山坡上时,眼看着从山头上像是横冲直撞来了无数个发着脾气的野牦牛,同时伴着至少十级以上夹着雪片的狂风,呼啦啦就把山顶上的积雪,吹落在原先就积满了很厚的大雪,随山势往上蜿延在的半山坡的路面上,一下就把路基和雪山浑然连在一体,分辨不出哪是公路。


这里说的公路,是指左边挨着山体,几米宽的右边就是上千米深的悬崖,公路被大雪吞得无影无踪,顿时,刚才还行驶着的车队这被巨大柔软的力量打断了脊骨,前进不能后退不得,瘫溶在大雪里。


大家下了车,围在他车前的雪地里讨论着咋办。一个战士说,咋办?挖雪前进,不走出这段雪路就等着死吧。阵阵狂风仍然夹着一缕缕粗壮的雪雾,从山头上刮来继续埋葬着车队,让车身像连着山体的一小堆的雪。姚志勇指着它说,看到了吧,这雪不仅要吃人还要吃汽车,现有所有人都分成三人一组,开始挖雪。说道罢带头从车上抽出铁锨,在第一辆车头车前铲起雪来,半个小时被另一组接替。开始时他们没经验,在刚铲过几米雪的路面上,被大风一吹,又把路面封死。他发现这情况后,他便让战士们开车随时跟进,挖一米就跟进一米,就这样随着前面的人铲着雪,后面的汽车一点点蠕动,一天后,走到了十公里到达的山顶。


姚志勇用喷灯对着装满积雪的铁水桶烧开水,再倒进每个战士的搪瓷茶缸,大家一起吃着压缩饼干,虽带有馒头还有肉罐头,但早都成了冰疙瘩,根本咬不动。这天晚上,当们吃了压缩饼干的晚饭后,一直铲雪到了十点钟,才进驾驶室休息。姚志勇对大家说,只是休息可千万不敢睡着了,一旦睡着就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他仍不放心,在休息一个小时后跳下汽车去检查,可车下和积雪早被一直在飘扬的大雪淹没到大腿,副排也怕他不留意掉进旁边的山沟,就把一根绳子的两头绑在彼此的腰上,一起巡逻以防不测。


他受到绳子的启发,从车上找出一根长麻绳,把每辆车上的铁皮水桶绑在驾驶室的前面,一小时让战士敲打一阵,同时报告××号车没睡着。


副排长让姚志勇放心地坐在驾驶室眯一会,他来值班,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竟然梦见和穿着裙子的纪金兰牵手在草地上亲热,一股热流让他浑身颤动,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遗精了……


天亮后大家继续挖雪,为鼓动士气,他就主动站在雪地里,看着挖雪的战士给大家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毛主席领导的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向前进向……”,还没等他把那句唱完,一阵狂风从山顶横着到了他跟前,然后突然又旋转着无数个圈朝他袭来,把他噎得一阵咳嗽,一个战士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喊道,排长你就别唱革命歌曲了,把你写的那首《昆仑山上的女护士》给我们唱唱,我们喜欢听爱情歌曲。


他对着皑皑雪山唱起了早已消失了的爱情,也许是爱情的情绪在这样考验着生死的雪山上,让年轻的士兵们有了异样,大家一声不吭陷入了寂静。和这寂静一起的还有老天爷,竟然也在随后的时间里突然停止狂风暴雪,在乌云中间出现了一团明亮的天空,像是巨大的一束光亮照在更超大的舞台上,让雪山一片静谧,让长天那片逐渐变得蔚蓝的天空,像传说中的仙境。


可不知怎么,姚志勇总觉得眼前的仙境一会明亮一会暗淡,不断揉着,依然又胀又疼。副排长说,你是不是得了雪盲症,赶快闭目休息不能再看雪原。他说,可我怎么看到天上是大雪纷飞。副排长说,现在的天是蔚蓝的,你幻觉了吧。


姚志勇在解放卡车驾驶室


真要感谢老天爷的眷恋,全班战士趁着没有风雪的这段时间,奋力地快速地铲着道路上的积雪,车队也在这平静中顺利地往前蠕动。两天后终于铲通了被大雪堵死的数段公路下了山,进入普兰靠近尼泊尔、印度边境的第一个哨卡。而这个哨卡已连着几天没有焦煤可烧了,室外的气温和室内的气温都在零下三十多度,当他们看到汽车开进哨卡时,有个战士竟然抱着被点燃的用被子做成的火把,朝他们狂呼汽车兵万岁。


此后,冈底斯山脉上数个大坂都连续下了数十天大雪,彻底封山,他们被滞留在了阿里高原。在这段期间,他的眼睛一直很疼,也得不到治疗,就那么干忍着,直到翌年雪山解封,回到叶城在军区医院被确诊是雪盲症,并因没及时医治,留下较为严重的后遗症,且终生不可逆转,他这才真正意识到,那些看起来柔软飘逸的白雪,竟像钢刀剜走了他的视力。


此次任务,还让他以一个小脚趾被冻僵坏死被切掉,另三个战友脸部和手脚冻伤皱裂长期会脓,留下长久的疤痕,还有一位战友的耳朵被冻坏而结束。


1972年下半年,姚志勇已当半年多排长,可还是主动要求转业,团部首长一直认为他很能干,再三挽留,但他决意已去,坚决要走。不过在临走前某天,最后一次开着卡车到喀什北面的阿图什执行任务时,在辽阔的戈壁滩上被一群路过公路的野马撞翻,腿骨骨折,一个多月后,在骨伤还没痊愈时,就和正常退伍的战士一起戴着纸做得大红花,一瘸一拐上了欢送老兵的卡车。


这年他21岁,但这三千公里的运输线让他在70岁后仍记忆犹新。


(作者注: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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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江明:冯小刚讲的其实不是《芳华》,
而是老炮儿们的中产焦虑
朱为杰:我奉命监管一名老五届大学生
吕燕群:我们是中国军人
战友情怀忆小鲁
我和刘晓庆: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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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回忆  文革  上山当兵月  青工光阴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职业  学术  家国……40后、50后、60后的光阴故事这一代人的苦难辉煌与现实关怀都是新三界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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