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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马晓力:​草原新牧民,饱受虱子蚊子欺凌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12-1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马晓力,1948年生于延安。1968年赴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东乌旗插队;1974年返北京189中学任教。1979年起在中央统战部、中国轻工协会、中国华轻实业公司、国力资产管理有限责任公司任职。2005年退休后,任中华慈善总会爱心工程委员会常委、中国延安精神研究会理事、北京生前预嘱推广协会常务理事、中国社会治理学会副会长。1999年创办北京草原恋合唱团,任团长至今。

原题

草原上的新牧民




作者:马晓力



1988年,马晓力回到草原,看望扎根草原的北京知青陈丽霞

草原茅厕

初到草原,最大的困惑是上茅厕问题,尤其是女生。对于男生来说或许好些。

记得到大队的第一天,当大卡车将我们送往队里当时的夏营盘,尚未到驻地时,若干女生急于上厕所,中途下了车,但举目望去,毫无厕所之迹象,于是几个人商议向远处走,走了好一阵儿,连个坑和低洼地也找不到。于是再继续向前走,大约走出两里地,蹲下试试,一望还能清楚地看到那绿色的大卡车。于是再继续朝前小跑,大约又跑出一两里地,突然有一条小沟横在眼前,几个女生像找到了救星一样,奋不顾身地跳下去。当大家在沟里时,几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情不自禁地说:以后怎么办?就这么上野地、拉野屎?

过了两个月,知青大部分被集中到草山打草,由于人员相对集中,知青还没有发蒙古袍,无法摹仿牧民老乡那样用袍子一忽扇形成自然落地式"简易厕所",上厕所就又成了问题。于是女生小知识分子的智慧和虚荣之心又起了作用,很快有人说:大家把床单贡献出来,当遮羞布用吧。于是三下五除二扯出几面床单,有人找来四个木棍,有人挖坑,不一会儿一个简易厕所搭好了。

大家正为这一新成就高兴时,有几位男的牧民老乡兴冲冲地走过来看热闹,好奇地问:"嗯,优黑机纳?优黑得格贝?"(这是干什呢?)我们马上大为不好意思地用汉话说:"这可不是你们来的地方,快走开吧。"但发现他们无动于衷,压根没听明白,嘴里一边莫名其妙地叨咕着,眼睛还一个劲儿地往床单搭起的棚子里瞄,幸亏当时无人解急,试上这临时厕所,否则非露个大怯不可。

几个女知青尚不会蒙语,只是不好意思地偷着笑,一个劲地用手挥着、轰赶着,用刚学会的蒙语单词生硬地说:"怪,怪,乌吉怪"(别,别,别看)。人家还是纹丝未动,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非弄个究竟、闹个明白不成。一时可真难为我们了,也无法用明显动作模仿表示那是做什么用的。正尴尬时,有人情急之下想到一个人,于是找来那位会蒙语的外来户男子,他笑呵呵地走过去,透着狡黠的眼神,非常幸灾乐祸的样子,在那几位蒙古汉子耳边叽咕了几句,于是,他们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又过了两个多月,突然有一天,队长小斯楞气哼哼地来到女知青蒙古包,一进包就说:"米尼莫日,奥道,倒格勒介,呀呀,巴斯太,哟哟哟"(我的马瘸了,哎哟哟,臭臭的粑粑)。我们似懂非懂地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到一定是那草原上的稀罕物——临时茅厕惹了祸,那不算浅的茅坑把小斯楞的马弄瘸了,搞得臭臭的,还让小斯楞摔掉在马下,疼疼的。于是大家在小斯楞的一片埋怨声中,被上了一次草原环保课:草原上不能乱挖坑、乱动土,否则要遭报应。今天是小斯楞倒霉,明天也许就轮到你挖坑者自己倒霉。

牧民在草原上,哪怕埋了一根马桩子,搬家前都要把那小小的洞填埋好,把灶火坑也填埋得平平整整,方可放心离去。这就是草原牧民与生俱来爱护草原养成的好习惯,是小斯楞为我们上了第一堂草原环保课。至今想起小斯楞当时那个倒霉的样子,心里都觉得既好笑、又可怜、又滑稽,以后真要引以为戒,再也不敢挖茅厕了!

草原方便趣事

每当如厕,时常使我想起刚到草原时的一件趣事。

我一向胃肠不好,患有慢性肠胃炎病。初到草原,又喝奶、又吃肉,且以肉为主食,令我胃肠吃不消,常闹内疾,于是内急不断。每每逢此,令我尴尬不已。一是尚无草原方便长袍(蒙古袍可做方便茅厕用)。二是一片平原旷野,连个凹地都难寻,无遮无挡,怎奈淑女腼腆自尊,无处方便,今日道来尚难启齿,面带羞涩。

一日内急无奈,央求达力阿嘎(大嫂)小女娜仁花,带我解急,随她而来还有几条狗。她很快为我找到一处方便之地,因消化不良,吸收欠佳,几乎吃什么拉什么,排泄之物,时而泛白(喝牛奶拉牛奶),时而泛黑(吃肉拉肉)。粪便的营养颇丰,极受犬们欢迎。我尚未完毕,几条犬已急不可待,做扑卧状,眼睛圆圆,瞠目怒视,呲牙咧嘴,发出大战前的呜呜懑吼,令人好恐慌!我不待干净,便急起躲避。刚挪开几步,就见狗们蜂拥而至,扑向那处排泄之物,一边大吞大噬,一边拱开对方,互不相让,争来闹去,打成一堆。这一切就发生在眼前,一个城里娇生惯养之女,何曾见过这阵势,我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

再次方便,有了经验,随手抄起两条棍子,以防备众犬之骚扰。如前所言所见,四条狗又闻风而至,结伴而来,一如前次之架势。虽说已见识领教过,但仍不寒而栗,毕竟是一些另类在你面前摆下了一个令人生畏的战场。又是不待彻底解决,狗们便于我眼前,争夺、撕扯、开打起来。狗们一开战,我的随身所带便有了用处。我紧握双棒,不断在空中挥舞,立刻见效,狗们避之不及,嗷嗷叫着躲闪,但只要我一停下来,就又卷土重来,蜂拥而更近,反令我无处藏身,实为恼怒,只好继续挥舞棍棒。这样几个回合下来,令我叫苦不迭。这般境遇,这副架势,实让人好不尴尬,哭笑不得。

多少年过去了,那群狗在我面前呲牙咧嘴、怒目对峙的狰狞面目,仍历历在目。当时我想,是否其他人也如我一样狼狈不堪?好像并不如此。再细想,恍然大悟,其原因显而易见:吾之排泻物最具营养而已。

草原摩丝

刚到草原不久,身上就长满了虱子,其痒无比,难忍难捱。最可怕的是头上也布满密密麻麻的小蚬子(虱子蛋),沙粒大的小白蚬子结实地死粘在发根深处,很难清除,非他人帮忙不能除掉。且虱子繁殖力极强,前赴后继、生生不已,其寄生性和生命力令人叹服。无奈,我们只能与"革命小虫"和平共处、共度春秋了。本以为自己长了革命小虫是太懒的过,很不好意思,也不敢告之他人,一直若无其事地隐瞒着。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共蒙此难的不只我一人,尚有比我甚之者。

草原太缺水,尤其是冬天,要从山上背雪,化雪水吃,谁还舍得洗澡、洗衣,那太奢侈了,长革命小虫不足为怪。1968年冬天某日,到队部开会,小土屋里聚满牧民和知青。久别重逢,大家格外高兴、亲热,虽说是冬天,却热气腾腾。队长吆喝大家唱几首革命歌曲,于是:"敲贺、敲贺、敲贺乌兰乎(打倒乌兰夫)……、"混德特毛主席(敬爱的毛主席)……",一支接一支地唱起来。

大家越唱越热乎,空气升了温,革命小虫也凑热闹造次猖獗起来。只见有人忍不住了,乱挠乱搔不停乱动,够不到的地方就乱晃肩膀,那动作似曾熟悉,与蒙古舞蹈抖肩的形体表演没什么两样。这下可好,如同传染病一样泛滥开来,几乎所有人都在蹭痒痒、抖动肩膀、乱抓挠,一发不可收拾。其中奥秘,不言自明,于是我偷着乐了。

草原上区分革命与不革命的标志很简单,如果蒙古包上飘舞着小红旗,就是红五类,其包大可放心自由出入。若无,则是黑五类,要格外小心,尤其是我们这些出身有问题的,更望而却步。

那年深秋,我和小明赶着牛车去打水,每次必经阿尤喜家,他家包上没有飘红旗,所以从未敢进他家门。可是,每次经过他家门口,都见一位名叫胡日嘎的额吉,痴痴地站在包前,不住地招手,呼喊着:"思赫腾,那欣依热,切沃那(知青,过来喝茶呀)。"她执着地连连不断招手,一站就是好长时间,直到看不见我们的身影。我们被她的诚心所感动,但又碍于她的出身不好,狠着心不忍抬头望她,那滋味真教人难受。

终于有一天,我俩再也忍不住了,心想:管它呢,豁出去了,什么阶级界限清不清,有啥了不起的,不就喝个茶嘛。于是我俩横下一条心,壮胆进了那家的门。额吉喜出望外,满面笑容地将我们迎进门,奉为上宾。翻箱倒柜拿出黄油、白糖、奶皮子、奶豆腐、手把肉,草原上的美食一应俱全,我俩美美地喝了一顿自到草原最香的奶茶。

喝完茶,正打算起身离开,额吉凑上前来,摸着小明的头,自言自语道:"霍日嘿,霍日嘿,亚嘛日艾日奔白(可怜,可怜,咋这么多)?"于是不由分说,很快拿出一把篦子,先给小明梳理头发。我们由于长时间未洗头,头发早已擀了毡子,而且还都留着两挂大辫子,那叫难整。额吉却很耐心,一下一下,一遍一遍,小心梳着,生怕弄疼了小明。

眼见着从小明头上篦下一堆虱子、蚬子,令人发指,浑身发麻。额吉反倒很得意,认为自己是消灭敌人的高手,于是肆无忌惮地大干起来。虱子很快被她尽收囊中,一网打尽。她仍不罢手。又拿出胰子(肥皂),使劲往小明那已很光洁的头上,一遍遍地抹。最令我奇怪的是,她居然往小明头上不断吐吐沫,抹一遍胰子,吐一层吐沫,又用手来回抹平,重复了几遍,不大会儿,只见小明的头油光锃亮,胰子、吐沫、头发,紧紧粘合在一起,平平展展地巴在脑袋上,光可照人。

我忍俊不止,大笑不已,说什么也不让额吉给我如法炮制成小明状。可是额吉执意要修理我的头,说今后虱子不会那么咬你了。一想到满头虱子疯咬,其痒无比的滋味,我只好束手就擒。于是,我俩从蓬头垢面进去,到像被剃了光头的尼姑一样出来,俩人头上像是顶着一个硬硬的、又黑又亮的壳,面面相觑,大笑着扬长而去。

后来,很长时间我们的头不那么痒了,不由地对胡日嘎额吉赋予我们的那顶密不透隙、光亮的"硬壳"心存感激。现在想来,那不就是额吉自己发明的最原始、最实用、成本最低的"草原摩丝"么。

胡日嘎额吉

草原轿车

到草原的头一年,知青们饱受虱子的折磨煎熬,来年又遭蚊子、小咬的围追恶咬。躯体越小的虫子咬人越狠毒,对此,草原知青无不深怀切肤之痛。

这年盛夏阴雨连绵,最长一次竟连下七天七夜,无一件干衣可穿,浑身沤得难受至极。由于雨水过旺,小咬蚊子滋生亦旺,凡活物周围和头顶都被黑压压雾蒙蒙的小咬、蚊子罩着,整得牛马羊们也无处藏身,害得我们下夜的人常常追着羊群在山头露宿。因山头风大,小咬、蚊子被吹得站不住脚,羊群才得以安稳。放羊人最苦不堪言的就是:冬天羊群顺着白毛风跑,夏天顶着风躲着小咬、蚊子跑。

知青们被小咬、蚊子们咬得几乎体无完肤,每晚在蒙古包里、昏暗的油灯下,就开始展示各自所受虫咬之苦,真是惨不忍睹,比着悲壮惨烈,尤其裸露处都在溃烂,以至正当青春年华的姑娘们,娇嫩的脸颊上流着溃烂的浓汤,双颊开始显示"红二军团",不久即发乌变黑演变成典型的牧区脸蛋儿。草原之风霜雨雪改造人的本事,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在你身上刻下深深的印记。

但是知青毕竟是知青,有文化也有智慧,各种奇招儿应运而生。有的将北京带来的纱巾完整地蒙在脸上、头上,成了花花绿绿的蒙面人,尽管如此仍挡不住小咬们隔着纱巾的围攻和恶咬,但聊胜于无。接着知青们又有了新招儿:在头上遮块毛巾,毛巾之上再戴上绿军帽,一旦走动和策马飞奔时不仅不掉,反而随风摆动,忽扇忽扇地起了扇子的作用,但这副打扮有一点吓人。试想,茫茫草原上,一人从远处骑着马,忽扇着朝你直奔而来,猛一惊,真以为鬼子进村杀来了,定睛一看,居然是美女知青小秀儿。

白天就这么对付着小咬、蚊子,夜间可难熬了。于是学着老乡,漫山遍野采摘些蒿草晒干,将包门关严,再点着焖出蒿草烟,可驱避蚊咬,但烟熏火燎把人也呛得够受。无奈,知青们又写家信,到处求援邮寄蚊帐。终于有一天,知青马春玉欢天喜地举着包裹,骄傲地宣布:娘寄蚊帐来了。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顶质地不错、淡绿色的尼龙蚊帐。但宽幅只够单人享用,春儿为了表示与大家同甘共苦,干脆又装回包裹,和大家有难同当了。

一天,发现口袋里的粮食快见底儿了,需尽早上旗里买粮。许久没进旗了,几个知青相约一同去。旗所在地距我队九十多里地,路上要耗十多小时,但最难熬的是:如何抵挡趋之若鹜的小咬、蚊子方阵,它们可以像冒着黑烟的烟筒样,对你围追堵截、紧追不舍,一天下来恐要被它们咬成发面包了。想到此不寒而栗,还是春儿脑子够用,想到了那顶委屈在包裹里的蚊帐,今天终于得见天日、派上用场了。

几个知青手忙脚乱地在小破牛车上绑了四根棍子,扎好蚊帐。只见草原上冒出一辆荧荧闪闪发着绿光移动着的小房子,虽说是老牛破车,但远看去却很蒙人,像是轿车,胜似轿车。于是几位臭美不已的傻大姐,风风光光地乘着她们的"草原轿车"上路了。

一路上大家很开心,觉得真有些进入宫殿、升堂入室、或是乘花轿的感觉,十分惬意,竟不由得望着大草原引吭高歌起来。这时招惹得在四面八方山上放羊的牧民好奇地策马急驰而来,想看个究竟,弄清这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不会儿围观者多起来,他们骑着马围在"草原轿车"周围不住地转圈儿,来回伸着头使劲儿盯住绿帐往里探,嘴里不住嘀咕着:"恩雅玛日尤么?""恩沁优白?"(这是什么东西)牧民执着的好奇心一时难解,奇怪地望着,似把我们当作帐里新娘,但又觉得人似乎多了点儿。

我们自己也觉得蛮好玩,坐在帐里回望他们,还不时地做着鬼脸,开心地和帐外的牧民逗乐。只见他们满眼的问号写在脸上,有的不住地摇着头怏怏而去,有的则好奇难释,竟然紧随车后,充扮起临时护驾的马队侍卫,说笑着不肯离去。

帐内的我们越发得意起来,觉得自己很聪慧,小小的一个创造发明标新立异,竟给草原带来这么多的新奇和快乐!但也有的觉得好滑稽,感觉像是被关在笼中的猴子一样,供人观赏,尽管像猴子,但也是得意的美女猴子。

正在为自己的自作聪明得意时,突然听到咔吱一声响,随后就见一根棍子歪斜着向我们倒来,紧接着"大厦骤倾",可惜了的绿帐很快被绞进车轱辘里,刚才还熠熠放光的小宫殿,顷刻荡然无存。几个傻大姐狼狈地被破蚊帐缠裹住,半天动弹不得,还是牧民在帐外帮忙才解了围。

眼看着一顶质地尚好、千里之外寄来的、饱含慈母一片爱心的绿蚊帐,被扯得稀烂,叫人心疼不已。刚才还自鸣得意的诸位全傻了眼,呆若木鸡地看着倒塌的"草原轿车"面面相觑,苦着脸儿哭笑不得。转眼,几位傻大姐又不约而同地破涕为笑,仰面朝天,倒地大笑不止,一场"草原轿车"的闹剧就此而终。

2012年3月,马晓力在北京电视台录制《非常记忆》节目,讲述草原插队经历


捡牛粪

在草原学会的第一件牧业活是捡牛粪。

到草原不久,我被分到查干那布奇阿嘎家学牧业活,她丈夫特木尔阿哈人很厚道、木讷、从不多言多语,他们有三个女儿和一个老额吉。到阿嘎家的第一天,不胜尴尬,因语言不通,手足无措,除了像哑巴一样乱比划,就是面面相觑,互相对着傻笑。

那天阿嘎家来了不少串门看热闹的小孩,我将自己从北京带来的最高礼物:一堆大大小小的毛主席像章、纪念章和盘托出,瓜分殆尽。余下来就是面对着一堆小脑袋瓜儿傻笑,他们个个小脏脸蛋儿冒着鼻涕泡泡,也对着我一个劲儿地傻笑,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我在傻笑什么。

笑着笑着,有一两个没要到像章的小娃娃,伸出手来向我比划着要纪念章,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摊开双手向他们表示没有了,空空如也!于是剩下的就还是傻笑。第一天就在傻笑、干笑中,稀里糊涂混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喝完奶茶,阿哈去放羊,阿嘎带三个女儿赶着牛车出去串门,独独剩下我和额吉俩人。额吉烧罢奶茶,拾掇完杂物,出了包,背起粪筐、拿着拾粪叉捡粪去了。

我紧随其后出了包,再远远望着,只见额吉身躯前倾、背微驼,缓缓走在草地上,四处寻觅,边走边用粪叉拾起牛粪,然后朝背后的粪筐一扔,粪坨便准确无误地落入粪筐。随走随捡,看似轻松,好不自在,不多时便满载而归。

我看着又新奇又觉好玩,很快上前迎着额吉,将她的粪筐粪叉抢过来,邯郸学步似地学着捡起粪来。我边走边四处张望,走出好远,半天看不到一块牛粪。

啊!终于看到啦!好大一摊白白的干牛粪,喜不自胜。试着效仿额吉的动作,用粪叉叉起那堆粪,猛往上一搂再向背后一扣,结果看似简单事,到我手上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粪坨非但未投入筐内,粪渣倒扬了自己一头一脸,不少粪渣和土渣、石子顺着后脖颈滑落进脊梁,又痒又扎。

我仍不甘心,反复再试,结果如同沐浴粪土,满头、满脸、满脖子皆是粪渣,像个粪土人。我索性将粪筐卸下,抱在胸前蹒跚而行,以手代叉一块块儿往里捡,费半天功夫总算盛满一筐,一抱好沉呀。我一步三挪,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大汗淋漓地终于将满满一筐牛粪抱回包,堆放在牛粪垛上。我甚是欣喜,也为自己第一样牧业活暗自得意。

额吉笨重地将我拾回的牛粪筐挪进包,开始烧奶茶,只见额吉拿起一块沾满土和碎石子的大白坨粪摇摇头,顺手向包门外一扔,一连扔了好多块,边扔边不住地摇头。接二连三不住地向包外扔,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优其莫得怪"(什么也不懂),我似觉得额吉在怪罪我,但她也太过分了!这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不友好!不尊重人!要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啊!

我顿时想起额吉是富牧出身,要不是阿嘎出身贫牧,我也不会被分到她家。此刻我的阶级斗争弦紧绷起来,本能地对她生了厌恶感,心想:这老富牧婆,对我们上山下乡不满,竟采取这种方式报复,太露骨、太猖狂了。于是我怒目以对,并很快采取针锋相对的斗争,气哼哼地将额吉扔出去的牛粪又一个不剩地全部捡回,狠狠地摔放她面前。

不料额吉不仅没生气反而掩面大笑,这下把我笑毛了,正发愣时,见额吉一拐一拐摇摇晃晃地走到粪垛前,弯下身用蒙古袍兜起一堆黑黑亮亮牛粪回到土灶前,手中拿起我捡的大白坨牛粪一掰,粘在其中的土渣石子哗落了一地,她指着大白片牛粪说:"恩呐,毛毛地。"(这个不好)遂顺手将"毛地"牛粪扔了出去,紧接着又拿起另一块又黑又亮的牛粪掰开,中间亮出挤压很实的草渣,像压缩饼干一样,额吉举着那块牛粪对我说:"恩呐,赛赛地。"(这个好)遂顺手将其添进灶火。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险点闹出一场"文革"味很浓的阶级斗争,甚至快要上纲上线为严重的政治事件啦,我不禁为刚才的失当感到羞愧难当。

我又仔细地拿起"赛赛地"牛粪端详,确实草渣粘合得又黑又亮又实又紧,上乘的很禁烧的优质燃料。再拿着我的"毛毛地"牛粪一比,此粪片大且薄,稀松,粘了太多的土和石子,分量很重却不禁烧,属劣质燃料。后来才知道:前者多是牛在深秋和冬季吃干草和草籽后拉的屎,所以干货多,而后者多是牛在夏季吃青草喝水后拉的稀粑粑,水货多,摊的片大稀松却不实。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对捡牛粪着了魔、上了瘾,一见牛粪就喜出望外、如获至宝,尤其见到冬季营盘附近的干牛粪,可以忘却一切地喜极而扑,一发不可收。我总是先捡拾成小堆儿,之后合凑成大堆,再设法赶牛车拉回家。只见我家的牛粪垛越来越高,像座小山似的,额吉高兴得不得了,乐得合不拢嘴。

那阵子连做梦都在捡牛粪,甚至有一次梦到又发现了一大堆上乘的干牛粪时,竟高兴地从梦中笑醒。

2007年夏天回草原,与阿嘎一家在一起。后排右三是马晓力


陶艾格:伟大的母爱

第一次感受接羔,是到草原的第一个春天。春天正值下羔季节,每天都有几十只母羊下羔,令人应接不暇。

草原的春天依旧寒冷,放羊时要随身背着毡子做的背羔袋,以便收容跟不上羊群、天黑时仍不能回到春营盘而失落在荒野的小羊羔。

这些小羊羔被捡回后,有的能被母羊认领走,有的却被母羊遗弃了。这倒不完全怪母羊心狠,有的是因羔子在背羔袋里串味儿、或因接羔人手上的异味儿,使母羊不认自己的羔子;有的是因母羊产后病重,或因羊妈妈太年轻、缺乏经验,而遗失了小羊羔。

每天都有一些不被认领的小羊羔找不到妈妈,因而牧民专门为它们搭了一个临时"孤儿院",将孤羊羔集中在一起,它们弱不禁风、跌跌撞撞、乱滚乱爬、四处寻母、嗷嗷待哺,一群小霍日嘿(小可怜)叫人心疼难释。

清晨,刚喝罢奶茶,突然听到在包外挤牛奶的小明闯进包,大惊小怪地嚷嚷着"快去看,额吉、阿嘎们抱着小羊羔,对着母羊唱歌呢,特有意思。""什么?对着母羊唱歌?真新鲜,该不是迷信吧?""据说唱歌儿能打动母羊的心,就认小羊羔了。""羊能听懂人唱歌儿?纯属天方夜谭,迷信。"几个女知青尽管七嘴八舌妄加评论,但仍怀着好奇心和抵制迷信的警觉心进了羊圈。

简陋破败的羊圈里,有十几只被遗弃的羊羔和十几只下了羔却不认的羊妈妈,还有两位阿嘎(大嫂)和达力玛额吉(阿妈),她们跪在满地羊粪渣的角落里,双手捧着小羊羔,凑在母羊面前,嘴里喃喃地哼唱着单调的:"陶艾格……陶艾格……"她们边唱边将羊羔不住地送到母羊面前,让其熟悉羊羔身上的味儿,还不时将母羊的奶、嘴上的唾液、屁股上的分泌物,抹在小羊羔身上。反过来又将小羔子身上未脱尽的胎衣或残留物往母羊嘴上、身上一通乱抹,无非是让双方增加气味和模样的认同,剩下的就是由阿嘎、额吉们导演的感情认同。只见她们一边重复做着又脏又繁琐的动作,一边凄婉地哼唱着旋律单一的"陶艾格、陶艾格……",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从早晨到中午,再到傍晚。

春天风大,阵阵黄沙袭来,裹挟着圈里的羊粪渣,像天女散花一样,将黄色的羊粪渣,撒落在阿嘎、额吉的头上脸上,任风搅着粪渣肆虐,她们不以为然,依然专情地哼唱着"陶艾格"。她们就这么跪在粪土上,执着地、旁若无人地捧着小羊羔,像在怀抱婴儿哼着催眠曲一样,婉转不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有几只母羊被打动、被感化了,它们怯懦小心地舔着小羊羔,小羊羔受宠若惊,偎依在母羊身边,开始寻嘬着母奶。母羊的母爱终于复苏,被遗弃的小羊羔有了母亲!这种久违的爱怜,令人愕然、肃然、欣然。知青们原本认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的警觉之心,早已无影无踪,再没有人妄言"迷信、离奇古怪、天方夜谭"了。爱是可以感化一切的,在爱面前,一切生灵都是相通的,都会被爱所融化。

多年来,在"文革"政治高压下,饱受冷眼歧视的知青们,有的远离家乡的父母、兄弟姐妹,缺乏家庭温暖,更得不到亲情和母爱;有的还未及感受到母爱时,便被抛向了大草原;有的小知青第一次感受母爱,是在内蒙古大草原!这些知青对于爱尤为敏感。

自到草原后,牧民老乡就将知青们视为自己的亲生儿女和兄弟姐妹,亲如手足,在额吉眼里,知青都是让人心疼的孩子。在牧民朴实无华的词汇里,没有"歧视"这字眼,更没有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势利眼"心态。到了草原,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人性的大解放,生活虽清苦些,自然环境虽恶劣些,但心灵却充溢着阳光和美好,牧民的纯朴、善良、真诚的人性美,感化着、护佑着我们,至今都温馨于心,萦怀难忘。

内蒙古自治区主席布赫与马晓力亲切握手


挂镫之后

初春的草原春寒料峭,一阵冷雨过后万物复苏,青草勃勃欲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野韭菜、沙葱冒出一两指高,羊儿跑着青儿,老远就可闻到从羊群散出的阵阵扑鼻的韭香。

这天中午,从高毕的井台饮完羊,骑着我心爱的坐骑黄膘马回蒙古包喝茶。一路信马由缰、黄马颠颠、小曲悠悠、惬意自得。春睏秋乏,我和马懒洋洋地徜徉在回包路上。突然马失前蹄,马的一条腿不慎踏进一个偌大的耗子洞里,"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我随即顺势滚翻在地。黄膘马反应很快,两条前腿并齐向上一努,便站立而起,抖了抖身上的土,拔腿即跑。我翻身欲起,未及站稳,一条左腿还挂在马镫上,黄膘马即开颠了。

坏了,我挂镫了!我瞬间被它拖翻在地,打了个滚儿,全身躺倒在地,被拖着向前跑。此刻黄膘马似乎受了惊,尥开蹄子,搂起蹦子,猛往前奔,我被它狂拖了足有三四里地。跑着跑着,我铆足了劲儿探起上半身,吆喝着不懂事儿的马,想令它停下,可它却置若罔闻,义无反顾,径直向前跑,越叫越跑。我用被挂的左脚挣扎了几下,越挣扎反而越紧。

索性我也不喊、不挣扎了,干脆平身仰面朝天,一任它拖着向前跑。幸亏春寒天冷身着皮袍,肉皮和地皮之间隔着老羊皮,一路被狂拖着,身背后倒也不觉硌蹭着疼。一时懒洋洋地像死猪一样躺在草地上,晃晃悠悠还觉得满舒坦。

拖着拖着,突然一阵恐惧袭来,心悸非常。眼前恍惚闪过一个可怕的画面:一只大头鞋——军用棉鞋,鞋头又大又笨——倒挂着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腿,被受惊的马乱拖着在原野上狂奔。此刻我毛骨悚然,一身身冷汗冒出。因为前两天刚听阿嘎说,临近大队一女知青,脚穿大头鞋不慎挂镫,被受惊马拖了三天三夜,只剩一条腿了。

哟,眼下我与那女知青同命相连,也将呜呼命归西天。我凄惨无奈地再最后垂眼瞥了一眼将让我命丧黄泉的"大头鞋",不胜凄凉,不由地闭合双眼,静静地等死。

拖着拖着,马的速度慢下来,我缓慢地睁开一只眼,噢,天是蓝盈盈的,我还活着。于是又睁开另一只眼,闭上刚才那只眼,看到天上还有小鸟飞,可能是臭鸪鸪(放屁很臭的鸟)、或许是"沙半斤"(一种肉有半斤的鸟)?它们多自由、多幸福啊!而我行将就木,我还很年轻呀,爸妈要知道了该作何想?好多年不见了,不知他们近况如何?(离开北京时他们都被关押了,天各一方。)兄弟姐妹们咋样了?想着、想着,眼泪快要溢出,思绪万千,难以名状….

哎,马怎么停住了?一动不动地驻足而立,不停甩着尾巴。只听"咚"的一声,挂镫的脚落了地。我本能地斜眼看了看那马镫,啊,我的脚已不在那上面悬挂着了。简直不敢相信这瞬间的变化!

为了证实自己还活着,我使劲儿睁开双眼又闭上,来回试了几下,刚才心惊肉跳般的慌乱,一时难以平抚。于是我又双目闭合,着实在地上躺了片刻,定了定神,起身去牵马。我的黄膘马若无其事,抓紧时间低头吃草呢。

当我看到黄膘马时,一股感激之心油然而生。谢天谢地,我的黄膘马!你是肯定舍不得我死才停住了脚!是啊,我死了,有谁能像我这样对你爱护有加?有谁能像我这样从不给你上嚼子,走哪儿吃哪儿?有谁能像我这样宁可自己"雅布干"(徒步)走,也不肯多骑你?又有哪匹马像你,即使春天了也从未曾见你瘦骨嶙峋?你我之情一言难尽啊,关键时刻见真情,你报答我一条命啊!你这重情重义的家伙!你呀!我缓缓柔柔地抱住它的头,抚摸着它的长鬃,将脸紧紧贴在它那长长的脖颈上,止不住的泪水扑簌簌夺眶而出……

由于惊吓,我腿已软得难以上马,索性撒开缰绳,一拍马屁股,由它跑回包去,我随其后到了家,只见黄膘马早已老老实实、自觉地站在常拴它的马桩旁。当我离包还有几十米时,阿嘎、额吉老远迎上来。我安然无事、一如往日地坐下喝茶,眼睛透过小小的包门,远远望着炊烟蒸腾景象万千的高毕,痴痴无语。

几天过去了,阿嘎将一双缝制很精美的蒙古毡靴送到我手上,我一时惊讶不已,我从未向任何人讲过我挂镫的事呀。一双蒙古靴26元人民币,至少是半个多月的工钱,是一笔昂贵的开销。皮靴里衬着阿嘎自己一针针、一线线缝制的镶着金光闪烁花边的毡袜。我捧着蒙古靴,傻傻地站着,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达力阿嘎


白毛风之夜

都说草原上的白毛风厉害,何等厉害?只有在草原上切身领略过它的威风,才会有刻骨铭心的感受,这种感受几乎是拿半条命乃至整条命换来的。

这年初春,我被分到营盘扎在高毕的大斯楞阿布盖(大叔)家下羊夜,阿布盖和勃日根(大嫂)体弱多病,整天咳嗽不断,50多岁了膝下无子,家境欠佳,连羊圈都未垒,每晚下羊夜需格外小心。

草原的春天,依然寒冷,加之阿布盖家生活拮据,住四个哈纳墙的蒙古包,只围有一层薄毡,四处漏风,即便是蒙古包里也在零下20多度,常常冻得瑟瑟发抖。

这天晚上,轮到我下羊夜,勃日根先在包外喂好狗,进来时闷闷地说:"下雪了,今晚可能雪大,要多加小心。"我急忙探身出包,望了望包外的羊群,都安安分分地趴在营盘上,尚可放心,于是我进包烤火小歇,打了个吨儿。忽闻包外狗叫,一激灵清醒过来,见阿布盖、勃日根鼾声正浓,已入梦乡,此刻似觉包外有些动静,于是我熄了油灯,夺门而出。

嚯,雪好大!起风了,一股冷飕飕的寒风夹着鹅毛大雪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哟,羊群呢?咋不在羊粪盘上了?我的心一下悬起。

这时不远处狗在狂吠,我顺着狗叫声迎了上去,只见百米外,两条黑狗东奔西跑,拦截着顺风突突蹿向茫茫高毕的羊群。我用手电照去,这群看似老实、其实已很不安分的羊们,唰地一下把头朝向我,瞪着绿绿的眼珠侧目而视,死死盯住我。两条黑狗看我出动了,摇着尾巴向我示意表功。是啊,多亏了它俩,否则这么大的风雪,这帮"绿眼珠"还不早进了高毕了。我和两条狗伙计,东堵西拦,费了半天劲儿,才将羊群轰回营盘。

为了防止羊群顺西北风向高毕跑,我逆风而立,直面着风雪,来回在羊群前走动。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雪幕蒙蒙,昏天黑地,眼前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这时所有的绿眼珠缩着脖子紧紧挤成一团,统统整齐划一、头朝东南、屁股对着西北风而立,呈一个大水滴型,紧贴着相互取暖,有的羊不住地咚咚跺着小羊蹄,发出闷闷的响声。

风不停地刮,雪不住地下,羊群耐不住了,有些不良分子开始梗着脖子,头贴地皮,悄悄往前蹭;有的向前挪两步,见我来了又向回缩半步,鬼鬼崇崇地想突围。这时两条狗也不见了,见我来了,两位伙计竟收了工,偷懒躲风去了。茫茫雪夜寒风凛冽,我只身一人孤军奋战,眼前的绿眼珠们都在蠢蠢欲动,稍不留意,就突突向前蹿动,很快从水滴型演变成一个大长条,蠢蠢地向高毕方向移动。

我再不能温良恭俭让了,举着手电筒乱晃,向异军突起的绿眼珠们吼着,用身体挡着拱着木讷的羊们,轰了这厢又堵那厢,费尽九牛之力,又将群羊轰回营盘。为不给绿眼珠们可乘之机,我丝毫不敢懈怠,来回在羊群前踱着。几个来回下来,羊群相对稳住了。而我又冻又乏饥寒交迫,发现自己眉毛眼睫毛全是小雪碴、小冰棱,眼睛酸酸的睁不开,脸蛋发木,硬邦邦的。坏了,脸冻了!我赶紧抓把雪在脸上揉搓,似有点感觉了方停手。

夜幕沉沉,精疲力竭的我冻得浑身发抖,皮得勒(皮袍)背后有一小洞,寒风像针扎一样刺疼着我,又困又乏,上下眼皮不住打架,似眯非眯,似睡非睡,难受至极,此刻的我快撑不住了,望着皑皑茫茫的雪夜,忽然感到自己似置身在茫茫雪山草地上,像是在艰难跋涉的红军战士,不由自主地启开僵硬的嘴哼唱起:"雪皑皑,野茫茫……,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雪山低头迎远客……,风雨侵衣骨更硬……"

唱着唱着,感觉浑身暖和许多,精神也抖擞了起来。于是,为了不使自己困乏入睡,我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越唱越感觉自己就是在风雪中抗争的红军女战士,无畏而亢奋,浑身充满力量,任凭风在吼叫、雪在狂舞,任凭绿眼珠们与我相互对峙。我动情地、一遍遍唱着《长征组歌》,搜肠刮肚,将歌词一句句完整唱出,极力在风雪中挣扎着,硬撑着,直到上下牙打颤,嘴僵硬得动不了了。

风渐弱,雪渐小,天渐亮,我像一个雪人在雪地中昏沉沉地晃动。晨曦中,看到莽莽草原一片白茫茫,真是"银装素裹,原驰蜡象"。这时听到有人在推蒙古包的门,但推不动,门让一夜厚厚的大雪封堵得死死的,凡有突出的土堆、草堆、蒙古包前,都顺风堆落着长条形的厚雪。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堵在蒙古包外的雪堆刨开。门开了,勃日根叫了声:"霍日嘿,米尼都(好可怜,我的妹)。"我晕乎乎地瞧了瞧勃日根,歪歪斜斜地一头倒在床板上睡着了。

几天后,传来消息,那天风雪夜,使草原蒙受了特大损失,很多羊群跑散了,被冻死在冰天雪地中。我一夜的奋斗并没有白费,我们的羊群没有跑散,也没有损失。我背后皮得勒上的那个小洞,足足让我的后背疼了半年多,脚上生的冻疮,令我夜夜难眠,许久才缓过劲儿来。

草原恋合唱团团长马晓力


(本文摘自《草原:我们永远的眷恋——东乌珠穆沁旗知青文集》,2023年自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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