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绍东:徒步穿越喜马拉雅山朝圣之路“锡米阔特-普兰”段
土地漫游专题
第4篇
这是一段鲜为人知的朝圣之路。
就在驴友都蜂拥着往尼泊尔ABC、EBC挤时,我在尼泊尔的第一次徒步穿越选择了小众到几乎无人知晓的“锡米阔特-普兰”段喜马拉雅山穿越。或许在我心中,这条穿越线才能真正代表Himal Laya的精神信仰所在。
其实这条路线在印度教、佛教、耆那教的教徒中鼎鼎有名,因为它是从印度次大陆穿越喜马拉雅山,通往“世界的中心”冈仁波齐最古老也是最便捷的通道。因此直到现在,仍有不少印度和尼泊尔的朝圣者从这里进入普兰朝圣神山Mount.Kailash和圣湖Lake Manasarovar(玛旁雍错)。
冈仁波齐和玛旁雍错
历史上朝圣Mount.Kailash需要从特赖平原沿着Karnali河谷步行一个月才能抵达,至今Simikot仍未通公路。现代尼政府在Simikot建设了650米长的飞机跑道,可以起降固定翼小型飞机,2002年以后飞机跑道才从泥地升级为水泥柏油跑道。因此抵达这条朝圣之路的前站Simikot,最便捷的方式是先从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或印度新德里)飞到尼印边境重镇Nepalganj,次日早晨再转机飞往Simikot。
Simikot稍纵即逝的飞行窗口
这是一条穿越崇山峻岭的航线,危险系数仅次于飞往珠峰卢克拉机场的航线,只能利用早晨的天气窗口飞行,天气不好根本飞不了,在Simikot跑道的尽头还躺着一部失事飞机的残骸。Nepal Airlines, Tara Air, Sita Air, Summit Air等几家航空公司的7-14座小型螺旋桨固定翼飞机执飞,偶尔也会有直升机商业包机飞来这。
现在还走这条朝圣之路的大多数是印度教徒,只是他们抵达Simikot以后往往会直接坐直升飞机前往普兰边境的Hilsa口岸,由中国一方的旅游公司接待去冈仁波齐转山。
我这次是从Simikot徒步穿越到边境,完整走完大概需要五到七天,我在翻越Hilsa山口的时候搭了便车,总共走了四天抵达边境。但是这个“完美”的穿越计划却十分戏剧性,以至于我成功抵达了国门却不能进入,这是后话。
2016年6月12日,我从加德满都出发,Nepalganj转机,坐着“漏气”和没有驾驶室舱门的小飞机晃晃悠悠地降落在Simikot机场,一颗心又紧张又兴奋。Simikot真是个冷僻之地,看来也没有几个中国“游客”登陆此地(有据可查在我之前来过的只有一位大神级的驴友),因此我一落地,立刻成为了全村人的目光焦点。
在村里笑着“迎接”我的妇女
我想完蛋了,这下我还怎么拍照,相机一拿出来人可不就跑光了吗,但出乎意料,当地人居然没一个人躲着你,还对照相很好奇,我顿时感觉老鼠掉进米缸里,一阵咔咔咔不消说。以至于几个月后又一次来了Simikot挨家挨户发照片,我多了一个外号叫“China”,以国之名,倍感荣耀。
海拔近三千米的Simikot,借助着机场和靠近中国边境的优势,俨然成为了马帮贸易的聚集地,Humla地区的日常用品通过这个机场转运马帮后再深入喜马拉雅雪山深处的村庄,也有马帮从西藏普兰口岸进货,据说西藏的货物比尼泊尔的“物美价廉”。
在街边休息抽烟的马帮女人
跟着谷歌地图我找到落脚的客栈Sun Valley Resort,环境好得出乎我的意外,躲在Simikot西边的角落,安静的看着整个村镇和机场,门口种满了盛开的鲜花。
抵达那天刚好是十五,月亮好圆
六月的Simikot真是个世外桃源,天还没亮妇女们就下地耕作,中午时分大多在休息、洗衣服、做饭,到了下午太阳西斜时出来割草喂猪喂鸡。对一个人文摄影师最庆幸的事,莫过于处身于此。
锡米阔特割草的小女孩
锡米阔特割草的妇人
让我介绍一下Humla地区的人口构成:Humla地区人口约五万人(2011年数据),其中:Chhetri族占人口44.2 %,Thakuri人占19.5 %,Lama(喇嘛,即信仰藏传佛教的藏人)占16.1%,Brahmin(婆罗门)占6.2 %,职业族群如 Kami (铁匠占5.66 %),Damai (裁缝占2.36 %) 和 Sarki (补鞋匠占1.2 %)。说Humli Khas方言的人口占84.38%,说Lama Kham藏语方言的人口占15.32%。(引述自英文资料)
Chhetri族是尼泊尔的主要民族。他们说尼泊尔语,这是尼泊尔的官方语言。Chhetri人与印度北部人民在种族、文化和语言上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的家庭和宗教习俗也是以印度教高等种姓为模式的。
早在公元七世纪,尼泊尔就有Thakuri国王,几个世纪以降,Thakuri人在尼泊尔和印度都享有很高的地位,他们几乎全是印度教徒。
在露台上捡豆子的妇女
在Humla的群山中隐藏着许多座藏传佛家宁玛派的佛学院,那是Lama藏族人的精神信仰之所。在Simikot东边的Shelmogang山下(又名“水晶峰”,佛教认为此峰是冈仁波齐的21座护峰之一)有一座修行之所Raling,佛教徒笃信莲花生大师曾在此间的山洞中修行并留下伏藏,Raling莲师洞因而闻名,不少教徒不惜租用直升机前往朝圣,因为山路实在是太难了。因为时间有限,我没有造访Raling。
铁匠、裁缝、补鞋匠统称为Dalits,他们是地位最低的种姓,一般不能拥有土地,也不能进入寺庙,只能靠手艺活换取生活物资。在一年后发生的尼泊尔大地震中,我和许多在尼泊尔的驴友募捐了一车大米、棉被给Nargakot山区的Dalits人,因为地震,他们几乎断了粮食,房屋倒塌只能睡在屋外的地上,而政府没有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
Simikot的木匠
又有资料说Simikot街上看到的戴鼻环和大耳坠的是Sunuwar人,据说是源自公元前一千多年前的Kirant人,也就是尼泊尔这片地方的开拓者和创造更早期王朝的民族。
有关机构登记的尼泊尔民族有285个之多,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分辨出Chhetri和Thakuri的区别,看来还要再去第三次Simikot开展田野考察才能弄清楚了。
Simikot有Humla地区唯一的学校,于是我打算去看看。小学坐落在村镇的东南面,要穿过集市。低年级的学生在学唱歌,高年级的似乎刚发完试卷,叽叽喳喳的,看到有个陌生面孔出现在教室外面,所有人都涌向窗口来看我拍照,有趣极了。
我喜欢极了孩子们的大眼睛,无比纯净,就像是用雪山上融化的水洗过一般,看不到一丝杂质。即使离开那里许多年以后,我闭起眼睛仍能够清晰地浮现起孩子们的眼神,在我内心污瘴之时,总能给我清泉般的治疗。
集市上向我问好的还没上学的小女孩
低年级在学唱歌的小女孩
高年级教室围观我的小女孩
在Simikot小住了两天后,我和Lama向导开始往Hilsa进发,沿着Kanarli河谷的小径,一路向西北。
接近中午我们才离开市镇,穿过军营的小山包,小径开始下降,迎面不断遇到马帮、骡帮,看来这条古道还真是繁忙啊。大约10公里的下山路,一边拍照,一边慢慢地走,我故意不赶路,心情就像到附近的村庄串门。大约在下午四点钟时,我们到了Dharapori,一个有着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子,旁边有条小溪,海拔降到了2400。村子旁边长了许多苹果树,青色的小苹果对于刚刚抵达宿营地的驴子来说无异于“解渴甘露”,问了村民后摘了几个尝尝,天啊,太好吃了,脆且不说,酸甜相宜,传说中的喜马拉雅青苹果,瞬间让我忘了什么红富士。
六月的喜马拉雅,苹果是雪山的馈赠,可苍蝇也多起来,我不得不在床上搭起帐篷的内帐,尝过村子里简单相宜的豆子饭,和印度佬喝了两杯土酒,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睡到快中午,起来吃了早中饭,还是豆子饭,和向导出发前往Kermi村。今天的路几乎都是等高线,走得安逸得很,还是不时遇到马帮,狭窄的山路,人要让马,开始时脑子缺氧缺根筋,我站到了小径的外面,差点儿让马儿给挤下河去,后来长了记性,遇到马帮就躲在里面。
Kermi的半山腰有口野温泉,走到村子下榻的店子时,正好是下午四点左右,放下背包闲来无事,就在店家门口看蜥蜴抓苍蝇吃。休息了一会儿我就怂恿向导跟我上山泡温泉去,那个爽啊,看着喜马拉雅腹地的雪山泡温泉。水含硫磺挺重的,一定可以治皮肤病,昨晚没洗澡,正好搓去一身老泥。
科米村的野温泉
美美的泡完澡回到村子,店里的老爷子正在念经,于是用相机伺候他,后来发现他眼神有点特别,一问才知道他白内障,应该是看不见我的,可是眼神又似乎在凝视着我,我不禁产生了一种想法,老爷子不会是看到佛主了吧,亏我那几天剃了个锃亮的光头啊,唵嘛呢叭咪吽。
路上遇到一只漂亮的蓝头矶鸫
科米村念经的白内障老人
又是天黑就躺下,又是睡到自然醒起床吃早中饭,又是豆子饭,我算了一下这是第三天没吃肉了。向导跟我说晚上住Yalbang佛学院,乖乖,还是没肉吃啊,于是我幻想着妈妈做的卤肉,还有加德满都的羊肉MOMO,舔完了碟子里的豆子和饭,背包上路。
这Humla还有一个密境叫Limi,我们从Kermi一路下河谷,就到了前往Limi的小溪边的叉路口,遇到一家子,正在盖新客栈,于是和男主人攀谈一番,约好了下次再来他带我们去Limi玩。
过了小溪后遇到了羊帮,每只羊都驮着几十斤盐巴从普兰口岸那边过来,不知道是湖盐、井盐还是矿盐,估计十有八九是湖盐。驮到Simikot甚至更下游的集市卖了盐,再驮上河谷的小麦往上游贩运,这样的羊帮生意已经持续了几千年。
后来第二次来Simikot,在机场遇到一个女孩,她爸爸就是附近村子赶羊帮的,家族有一百多头羊,后来我和女孩的故事,足以写一本小说,虽然结果是我并没有成为上门女婿,可过程足以铭记一生。
卡纳利河谷的羊帮
卡纳利河谷朝圣古道
卡纳利河谷朝圣古道
卡纳利河谷的村庄和梯田
不知道大家看过电影《等风来》吗?2013年我在Chitwan遇到了当时正在拍摄的剧组,电影里的等风来说的是男女主角在博卡拉的山上玩滑翔伞等风,后来总觉得这个桥段太过牵强。
在Humla的村庄里上演了真实版的《等风来》,村民需要借助风力来筛去麦子里的碎叶子和杂尘,他们托起簸箕,站在屋顶,风没来的时候就吹起口哨“邀风”,风来了就缓缓地倒出麦子,于是碎叶杂尘随风而去……这是多么美的场景啊。
等风来
风来了
我就这么坐在小道边看着他们吹口哨等风来,足足发呆了近一小时,似乎风没来时,世界就按了暂停键,风来了,时间又开始滴答滴答地前行,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时光荏苒,我们继续前行,Yalbang佛学院就在前面了。这是西藏普兰冈仁波齐神山附近一座寺庙Namkha Khyung Dzong的分寺,属于宁玛传承。
雅邦佛学院大殿
我和向导坐进一间有火炉的大房间,几位老僧人在那喝茶,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不一会来了位年轻的喇嘛,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过去行礼,看来是活佛了。
我也站起来朝他微微地点头行礼,小鲜肉活佛开口说话了,居然说得是普通话:“你是中国来的?”让我大吃一惊。于是我们在一起攀谈,原来他5岁就被认定是活佛转世,15岁从普兰跑了出来,在Yalbang一待就是10年,现在他是佛学院里的“第三把手”上师。原来这间屋子是活佛的专用餐厅,我无厘头乱碰乱撞居然进了“雅间”,哈哈哈。
有一股“神气”的活佛餐厅
临天黑了,小鲜肉活佛邀请我到他的私人房间去用餐,旁边还有个小喇嘛伺候着,有趣的是他居然拿出一盘风干牦牛肉,简直让我喜出望外。可是又挺纳闷,怎么和尚也吃肉,一问之下原来藏传佛教不禁荤食,但只能吃“三净肉”,现在正值斋月不能吃肉,这盘牦牛肉是活佛的妈妈托人从普兰带过来的,请我吃,他们却不能吃。我可管不了这么多,拿起一块就啃。啃了三块过后,我看活佛的眼光有些异样,才知道我失态了。也怪我调皮,问活佛:“你真的不吃吗?妈妈送过来给你的不吃岂不罪过?”,小鲜肉活佛瞬间释然,拿起一块也跟我一起啃起来……真是愉快的晚餐,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
晚上在佛学院的宿舍里打尖,早晨让诵经声吵醒,于是四处溜达,没找到小鲜肉活佛,听说是到密室里让“一把手”活佛灌顶去了,悻悻而别。
本日之路再无艰险,临中午到了一处货场,停了很多车,原来普兰边境已经开始修一条公路进来,现在只修了路基,有些卡车和吉普往返拉货物在这里卸货中转马帮。我和向导一商量,既然通了公路就没必要走了,于是翻上一辆卡车,扬尘而去。
半路经过一处哨卡,友军见是个中国游客,都围上来问东问西,嘘寒问暖。之前看前辈大神的游记,说过关时友军躺在地上睡着了,他就这么走过去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尼泊尔通往普兰的最后一个边防哨所
过Hilsa山口的山路真如过山车一般刺激,几个本地的哥们儿坐在驾驶室顶上更是加倍刺激,我真后悔没坐上去。
Hilsa山口
过山车
和尼泊尔海关出入境的职员合影
在Hilsa口岸海关盖了出境章,几位海关的大哥大姐说这是第一个盖在中国护照上的出境章,让我倍感荣幸,于是邀请他们到友谊桥头合影留念。
告别了向导和海关关员,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孔雀河,奔向祖国。从南宁出发的自驾队友在普兰等我一起转马年的冈仁波齐,已经点了一大桌菜给我接风洗尘。
可是,剧情到这里开始大反转。
普兰边防站的警官看到对面来了一位中国驴友,也很是惊奇,问我怎么从那边过来了,我“光荣”地拿出护照请他们办理入境,然后他们愣了半天,说普兰口岸“尚未开放通关”,我以为他们开玩笑,印度团不是从这里进去了吗?
于是警官给普兰大队打电话,问问让不让进,得到的结果是:正值马年转山旺季,为了严格安全管理,不让通关。我顿时懵了,这是到了家门口不让进吗?再三交涉无果,天渐渐黑了,我只能再次跨过孔雀河,到尼泊尔那边吃晚饭。次日普兰边防的警官送过来一箱拉萨啤酒,说让我等一两天看看。
尼泊尔海关的兄弟姐妹们看我回来了倒还挺高兴,和我一起喝啤酒侃大山不亦乐乎,酒过三巡,我倒是乐不思蜀了。酒到深处,一个疑问忽然跳出来,我都已经盖了出境章了,万一回不去,岂不是被卡在中间地带成为“自由人”,想到这又好气又好玩。没想到尼泊尔海关的哥们儿更爽快,说如果中国不让你回去,我们再给你盖个入境章回来,说到这儿,我就差个“感动的热泪555盈眶而出了”。
中尼边境的Hilsa小村,夜空中洋溢着畅饮新鲜拉萨啤酒的欢快(这一路上喝的全是过期拉萨啤酒),此时,回不回国似乎不太重要了。
后话
最终拉萨边防总队还是没有批准我进入,尼泊尔海关的哥们儿给我盖了入境章(牛逼啊,我是第一个拥有Hilsa出入境章的中国人)。此时恰好有印度的朝圣团坐直升飞机从Simikot过来,回程顺便拉些本地人和货物回去,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我给自己和向导买了很便宜的位置,像打仗一样“挤”进了直升机,往Simikot飞回去。
来时的路四五天,回去的路十五分钟,就像快速倒带一样过瘾,加德满都的风铃在向我招手。没想到的是,四个月后,我又一次登陆Simikot,却是为了搜寻一位中国自行车骑行勇士的遗体。
螃蟹在Simikot的故事第一集,完。
邹绍东,心灵旅行文化机构创始人,圈内外号“螃蟹”。常年游走在不发达国家,拍摄人文影像。曾11次深入尼泊尔、11次斯里兰卡环岛,足迹遍布东南亚十多国。拍摄题材以老城市井、乡村生活场景为主,尤其热爱深入喜马拉雅雪山腹地,拍摄山地民族的原生态生活。现生活工作于四川大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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