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中∣鸡年望福续：中美之争的本质是什么？

原创 2017-02-12 强光中 文明比较

春节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有些场景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几乎每年我都会回到农村过年，村庄里的历史变迁像一组组慢镜头，其间时不时地会发生一些令人惊讶的变化。今年让我感觉更为突出的是，乡间的水泥公路网织得更密了，路上的车明显多了起来，蜿蜒的乡村小路上有时也会发生堵车现象。在与人们的交谈中，我得知农村人的主要收入越来越不需要依靠农业的收成了，村子里的青壮年人几乎全都奔波在城市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我们常常通称的“农民工”，也有不少人成了拥有公司或其他实体的老板。他们从事的行业也是五花八门的，可谓是“十八般兵器各显神通”，大家都以各自精通的技艺谋生创业。村民们往往每年只是在过年时才回家，一年中常常只在春节时见上一次面。人们行色匆匆地走亲访友，相互交流着各自的生活感受，尽情地展示着一年中这一难得的瞬间辉煌，如同烟花一样绽放出五彩的颜色，然后又各奔东西。

他们快乐吗？他们痛苦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指挥着他们——他们常年住在城市的屋檐下，需要为自己，为家族，也为国家而忙碌着。城市人不愿去做的那些活儿却有可能成了他们所从事的主业——无论是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还是在富士康式的现代化流水线旁，只要能够解决温饱问题，再兼顾一家老小的各种期盼，他们就会不辞辛苦地劳作。他们眼里只有最为现实的利益，挣的钱大都花在建房娶媳妇和子女教育上，如果还有一些节余，也会用在置办家用电器和交通工具上。他们没有幻想，不会谈及什么游山玩水或者特朗普新政之类的话题，他们的言谈中总是被一种深切的危机感所笼罩，眼神中间或流露出些许期盼。对于他们来说，前方的路才是永远重要的，虽然那条路总是危机四伏，但他们仍然会义无反顾地迈开大步。

世界不会停止变化，近乎残酷的竞争同样在中国农村上演着一幕幕未必精彩的故事。对于经历过农村各种苦难的我来说，无论何时何地，我总是忘不了农村人的欢笑与痛楚。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是我对于人类文明立论的一个重要基点。走在乡间松软的泥土上，我常常用脚和头脑一起来思考有关人类文明的大问题，我深信只有以这种方式得出的结论才能让人感到更为踏实可信。

我所面对的小小村庄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变化？这些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今这个世界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春节，除了不绝如耳的鞭炮声，还有微信上不断刷屏的关于特朗普的各种新闻。特朗普竞选时已经讲了太多不可理喻的大白话，上任后发布的数道行政命令迅速掀起了全球性抗议浪潮。美国究竟怎么了？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特朗普上台时的竞选口号是“让美国再次强大”。其实美国目前仍然是世界上的头号强国，为何却会喊出这种看上去并不贴切的口号呢？实际上，从冷战结束到现在，美国与所有国家的实力差距都在拉大，除了中国。日本GDP大约从美国的三分之二降到不到三分之一，德国从美国的三分之一变成不到美国的四分之一，别的国家与美国的差距被拉得更大了。也就是说，并不是美国衰落或是落后了，而是有人在后面赶上来了。在特朗普看来，只有中国使美国觉得自己“不那么伟大了”，因为中国在经济规模上大大缩小了和美国的差距。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中国超越美国可以说是指日可待的一件事。如果按照国内购买力平价来比较，中国去年就已经超过美国了。

中国崛起让美国如芒在背。美国不愿意看到被中国超越的那一天，更不愿意看到全球霸主地位丧失的那一天。然而，世界的发展终究不是美国人说了算。特朗普上台后的许多应对之策，好象是错乱中的寻找——越发错乱的决策，注定会引发更多的错乱。特朗普的政策用错了药方，很快将面临着撞墙之险。在我看来，这堵墙就是文明之墙。

全球化时代的竞争，从本质上来说，是文明之争，即哪些文明更能适应全球化时代的竞争。中美之间绝不是简单的政治、军事与贸易之争，不是几艘军舰的相遇与几船货物的交易问题，而是前所未有的文明冲突问题。美国以往之所以没有遭遇真正强大的对手，几乎总是以强势胜出，是因为美国基本上是在同一个文明体内的竞争，即西方阵营内部的相互竞争。亚洲四小龙虽属儒教文明区，但在体量上明显太小，不得不听命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像日本这样的东亚国家甚至以脱亚入欧为荣。然而，现在的形势对于美国乃至整个西方来说，显然不一样了。

中华文明作为一个巨型文明体深度介入了全球化时代的全面竞争，这注定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最为重大的事件之一。大文明体之间——中西文明自1500年以来的正面碰撞已经进入了一个历史转折点。从1500年至19世纪前，西方文明面向东方吸收、融合了中华文明的精华，之后一路高歌猛进，征服了全球。而这一切到了21世纪，西方文明不得不与当年的中国“师傅”一争高下。也许，处于西方文明发展巅峰状态的美国的“再次强大”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的。

中美之争的本质是什么？

中美之争的本质体现出中西文明核心国之间的巅峰对决。这似乎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文明冲突，竞技场主要在于政治与军事的强制力和经济与社会的流通力两大领域的较量。

在这场较量中，美国明显处于下降期。按照汤因比文明传播“光谱衍射”理论的说法，文化光束如同一束光波，在穿透障碍物时会衍射出光谱的成分。当西方文明面临中华文明这一日益强大的对立面时，其本身存在的各种社会病就会日益暴露。甚至是那些曾经被西方人引以为傲的政治、经济、文化政策如今却饱受诟病。西方的民主体制和多元化的族群意识又使他们的力量更为分散，西方世界不是比以前更加团结了，而是恰恰相反。特朗普时代的美国，所体现的极有可能是揭开面纱、走下神坛的西方文明，西方文明日益暴露了它的本来面目。美国的许多做法，很容易让人想起荷马史诗与斯巴达、雅典、罗马时代的强盗故事——“胜者为王败者寇”，英雄与强盗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不仅如此，特朗普坚壁清野、闭关锁国的做法与当年中国大清帝国所做的不也有着一定的相似之处吗？守成大国真的能够坚守住自己的防线吗？

与美国相反，中国则处于明显的上升期。中国曾经输在国家层面的政治与军事的强制力和经济与社会的流通力方面，即如大清帝国的那种国家体制不能适应资本主义时代的国家竞争和市场竞争。但在信仰的穿透力与血缘关系上的亲和力方面，中国则未必是输家。中华文明在经历百年耻辱之后终于调整过来，“在狼群里学会了狼叫”，在国家体制上逐渐适应了全球化时代的竞争。同样还是中国人，新的体制却能让曾经的“东亚病夫”焕发出惊人的爆发力，使中国社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1978年之后的中国渐进式改革相当于西方16—18世纪重商主义的发展阶段，国家严格控制商品经济的发展；1992年之后的中国相当于西方自由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市场经济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2001年之后的中国相当于西方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国家主导了全球化时代的贸易竞争。仅仅数十年间，中国就完成了西方资本主义几乎全部的历史发展阶段。

不仅如此，中国后来居上的根本原因还在于，中华文明的优秀基因与现代西方文明的精华实现了融合。中国不仅发展了政治与军事的强制力、经济与社会的流通力，中华文明内部固有的信仰穿透力、血缘关系上的亲和力也在国家发展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四力”协调一致，劲往一处使，整个国家“利出一孔”，如同一个人更为有力地握紧了拳头。中国的中央集权体制更能集中全社会的力量，能够实现更有效率的集中。全国上下一心一意谋发展，国家、家族、个体在社会结构上实现了三位一体，各自发挥着它们的作用，从而将全体中国人更为有效地组织起来。

谁将在这场较量中最终胜出？

大国之间的竞争最终体现为自身的文明底蕴之争，谁的结构更合理，谁将在文明的对抗中最终胜出。这就像是体育项目的竞争一样，对抗性的比赛中时常会有人出些怪招，但最终比的还是平时训练的基本功。

当我们谈到文明冲突时，更多提及的往往是基督教文明与伊斯兰教文明之间的冲突，其实，中华文明与各大文明体之间的冲突、交流与融合由来已久。先是以佛教为代表的印度文明，之后是伊斯兰教文明等中东多宗教文明的入侵，近现代基督教文明又大举进入中国。然而，古代中华文明在与诸文明的竞争中，都不是失败者，只是在1840年之后才明显居于下风。中华儿女在这场竞争的失利中经受了巨大的痛苦，中国被西方列强的政治与军事的强制力所胁迫，广大的中国人更是被西方的资本力量——经济与社会的流通力所驱使。在内忧外患中，不仅经济无法发展上去，而且亿万中国人为此丧失了生命。在研读家谱时吃惊地发现，本人所属的皖中强氏家族在清初盛世时曾经兴旺发达，然而到了19世纪末，同辈20多位男丁最后只剩下一人能够“传宗接代”。家族史虽然不能完全反映国家史，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一个民族苦难史的缩影。

中西文明原本相距遥远，彼此各自发展了自身的文明特色，相互间具有极强的互补性。西方文明曾经向中华文明学习，之后是中华文明向西方文明学习。中西文明的强弱，在一定程度上说，取决于谁从谁的身上吸收了多少精华。

纵观人类文明史，人们不难发现，没有一个文明体是仅仅依靠自身的力量就可以强大到无人能敌的地步。学习能力是一切智慧产生的源头，唯有学习、吸收其他文明的精华，一个文明体才能保持相对的发展优势。

在这个意义上说，文明竞争中的优势永远只是相对的，没有终极意义上的胜利者。

西方文明真的衰落了吗？

一个文明如同一个人，存在着生命的周期性，因而不可能长久地维持理想化的巅峰状态。因此，西方文明既有兴盛期，也必然有衰落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类各民族创造的文明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西方文明原本是“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长大的，其本身是多文明复合体。西方文明的特质在于，每次在与其他文明体的对立中都能吸取其他文明的长处，其他文明则因为其灵魂转移到西方文明之中而衰竭枯萎。古巴比伦文明、古埃及文明沦为历史废墟的根源正在于此。犹太教文明成为少有的幸运者，它近乎以“分身术”保全了自己，先是分化出了基督教，基督教融入西方文明之中，成为西方文明的主体；继之又分化出伊斯兰教。三大一神教文明因为教义的不同而陷入内部纷争之中。犹太教在中东失去了存身之地，犹太人流散到了世界各地，而伊斯兰教却在中东地区突然崛起，如一堵高墙阻碍着西方通向东方的商路。为了摆脱这一障碍，西方人走向了海洋，走向了全球化的空间布局。

西方文明的这一特质是如何形成的？

在欧亚大陆上，欧洲所处的地理纬度较高，自然资源的丰富度明显不如中东、印度、中国，因而历史上存在着面向东方的“向心力”。从公元前2000年以来印欧人开始的全球大迁徙，到欧洲人近现代在全球范围内的海盗式掠夺，本质上都是对于资源的追逐。特别是近现代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让西方文明拥有了对于其他民族文明的压倒性优势。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西方资本主义制度和人权革命带来的结果，是对于资源的近乎无节制的消耗方式以及高福利社会保障制度的建立。无节制的资源消耗方式必然导致地球资源供给关系的失衡，而高福利社会保障制度的建立则使相当一部分西方人不需要辛苦地劳动也能比较体面地生活下去。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权利与义务是对等的。高福利制度本身违反了生命存在的基本规律，它必然建立在对世界上其他人类族群剥削压迫的基础上。如果说，西方文明走向衰落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说，无节制的资源消耗方式以及高福利的社会保障制度是其中最为根本的原因。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无节制的资源消耗方式以及高福利的社会保障制度对于整个人类来说，是不道德的文明发展模式，它加剧了人类不同民族间的不平等和两极分化，也是导致西方国家内部种族主义冲突、外来移民问题日益加重的深层原因。

人类文明前进的方向究竟是什么？

西方文明对于人类文明的进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由于其自身的局限性，西方文明并不能代表人类文明前进的方向。

西方文明从本质上来说，是扩张形态的。政治与军事的强制力和经济与社会的流通力时常被滥用，给世界上其他民族带来了深重的苦难。在西方文明内部，信仰的穿透力与血缘关系上的亲和力并不能有效地遏制上述两种被滥用的力量，上个世纪发生的两次惨绝人寰的世界大战就是明显的例证。不仅如此，西方文明由于其自身的对外扩张，还将信仰的穿透力等软实力无休止地扩张到其他民族身上，导致极端民主主义和个人自由主义的泛滥，相当多的国家被其华丽的说教所撕裂，导致了更多的悲剧发生。今日中东地区的乱局更为明显地体现了这一点。

因此，任由西方文明无节制地发展下去，对于人类来说，将是可怕的灾难。当今世界上，能够遏制住西方文明发展势头的，只有中华文明。因为中西文明都是注重实利的文明发展模式，以古希腊海盗式英雄主义为底蕴的西方文明比中华文明更注重实利，但中华文明却比西方文明具有更强的持久抗打击力。作为一个中国人，生活在等级制度下，始终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几乎从出生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印度人相信人有多世的轮回，而中国人却必须将这种轮回“安排”在一世之内。传统文化中关于自强不息的思想意识让绝大多数中国人相信，人只有活得累、活得苦，才能活得好。实际上，在苦水里加多少糖，才能感觉到甜蜜的滋味呢？很多的中国人，并不是为了追求这种“甜蜜的滋味”而活着的，而只是诸如“为了一个家”之类的目的无休止地“折腾”着，其实，这已经属于信仰问题了。对比一下美国人，只需要将中国的农民工与美国工人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就可以得出结论了。特朗普想要在美国与墨西哥边境修建一道隔离墙，然而修建这道墙的人一定会是墨西哥人，而不是美国人。美国人已经不会去做这种低端的体力活了。他们的公务员呢？中国各地政府的公务员从开年的那一天就知道一年中要做的事情，诸如招商引资要完成多少指标，可谓是“人人头上有指标”，而美国的公务员会有这种指标吗？

当今世界的主流话语权是由西方文明确立的，因此，人类文明只有超越了西方文明的历史局限性，才能摆脱西方文明的控制，才能建立新的属于全人类的话语体系。

人类前进的方向究竟在哪里？

回答这一问题，必须首先探讨一下人类生存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关于人类生存的意义，其实并不需要我们这一代人反复论证，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我们的历史传统那里早已有过各种理论了。人类自从进入金属时代以来，无数先贤都在苦苦思索这一问题，并且形成了适合各民族的神话、宗教、哲学思想，积淀在历史的长河里。人类需要生存下去，但又不要那么辛苦地生存着。关于人的生存方式，无论是印度文明、中华文明、基督教文明、伊斯兰教文明都作出了它们自己的回答。那些答案中有许多都是相似的，甚至是相同的。人们如果把人类几大宗教的戒律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就会发现这一点。这些宗教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反映了人类的意志。

回归传统，并不是墨守成规地按照历史的教条去做，而是将传统观念与现代理想结合起来，将人类各民族创造的文明融合起来，将各个国家的美好愿景整合起来，避免、减少冲突，更大程度地实现全人类的共同意志，唯有如此，人类的未来才是真正美好的。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金钱名利、亲情友谊？还是为了上帝以及来世的天堂生活？步入全球化时代的人类，是否需要一场思想领域的全球化革命？

时下不少中国人喜欢穿越剧，在时空穿梭中感受不同年代的生存方式，拷问人生的价值。我们这样生活着，可是更多的人却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应该如何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当我们理解了别的民族的生活方式，我们就可以实现某种思想上的“穿越”——假如我们是一个美国人、印度人、阿拉伯人，我们会怎么做？现代人的生活质量是否应该考虑到如何提高人对不同文明的思考与理解能力？人只有一世，我们不可能同时成为美国人、印度人或是阿拉伯人，然而，我们又必须面对他们的存在。当我们理解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或许，我们就可以成了与他们心灵相通的人。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了美国人、印度人、阿拉伯人，别人也一样会成了我们中国人。

地球上已经有了60多亿人口，人口规模还在持续增加，地球有限的资源供给环境已经不堪重负。人类究竟应该只是为了让少数国家少数人活得更好，就像特朗普声称的“美国优先”那样，还是让全体人类的大多数国家大多数人都能比较体面地活下去？这是当下的人们必须思考的大问题。

强光中， 1989年毕业于安徽大学哲学系，安徽省哲学学会会员。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人类文明比较研究工作，2011年出版《全球史观下的孔子学说》一部，已被台湾“中央研究院”、上海社科院、中国科大等数百家图书馆收藏。80余万字新作《全球史观下的人类文明》即将出版发行。所创建的“强光中的哲学博客”（http://qianggz.blog.ifeng.com）是凤凰文史名博，因思想深刻、特色鲜明而长期受到学界重视。欢迎添加强光中微信号：qianggz1.公众号：文明比较（qiangguangzh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