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妮诗21首
致力量
今夜我走得多快
在这光洁如印堂的水泥外壳上。
好像给大地演示一个人的力量
好像要把劲儿一下子耗完。
今儿晚上走的是一条新路
没人同行
没什么方向
奔跑和原地踏步没什么区别。
倒退的凤凰树像发神经的仙女
满头耷下红花。
天上一连钻过三架飞机
银箭前后追逐
小可怜虫们，权当是我的随手奉送。
我正远离你们的世界
我愿意为这断然的走掉用尽力气。
我的光偶尔落地
今晚的月亮亮得惊人
抢掠的亮，刀子出鞘的亮。
经过下陷的沙滩，我啊，灰暗又干瘪
饱满早已升空
灵气脱逃，站上天空的额头。
行进在高处的意志
重又返回来覆盖此刻的人间。
久不用的蓝火柴被擦亮
海岸线偶尔闪烁
托着太平洋的疆界偶尔闪烁
我偶尔闪烁。
短暂得很
致十二月没头没脑的风雨
玻璃在抹眼泪
天空黑着脸
风雨掀窗掀门
它们究竟想干什么。
世界在我以外吐水泡
很多响声乱纷纷地诵念遗嘱。
我提醒贴紧玻璃窗的我
好戏正在眼前转场。
石英已经开花，下一个轮到玻璃
麻玻璃也快绽放了。
十二月小姐正喊我一起拉幕布。
鱼叫
一群大嗓门的鱼
叫得好凄厉。
快过闪电里的流萤
海面耸起多棱角的水线。
月亮提他的鱼钩上来
金属抖着翘闪烁
夜行人走得不能再快了。
天上就要落铁钩
剥落的鳞片斜插在西风里。
现在，我呢，这阵要命的呼号把我夹在了哪儿？
打量
月光过来看见床上的翻来覆去
人的姿势常把它逗笑。
已经见过不少了
就这么平平地断气
僵了或者还柔软，身下一条薄木板。
现在说到我了
我正走进冰凉的院子
冰凉地站着。
知道小蚯蚓们正在用劲
孱细的一根红
土地微微有松动。
今晚的光足够清亮
连失眠人的神态都会模仿了
这月亮。
很多的晚上，我们经常这样互相打量。
流眼泪
闷不透风的橡胶林。
小刀固定在手上
白胶整夜地流过树
盛胶的铁罐亮澄澄就快满了。
月亮上来
今天的它好细脆
脆得下一刻就要断掉。
割胶工赶在夜里钻进橡胶林
每人一把闪闪的刀
成片的树影子流着最稠的白眼泪
看那锋刃。
淡红
农民把皖南点燃了
粮食的秸秆噼噼啪啪生出烟。
今天的落日有变质的红
带脓的，伤口刚揭开的红。
后来天色转暗
钢刀冲淡了血迹
就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
慌张的月亮出场。
模样不错的弯刀
土的腥味上盖着血的腥味。
这会儿不该说那些太悲的事儿
容我在露天摆开白碟子
可是长桌布上多了块很淡的红
是什么时候滴下来的？
乡下的黑
月亮不在，一点光也没有
只知道冷哦，只有冷能证明我还在着。
寒气在走
晚上就要被冻坏了
死在河面的水一动不动。
河底的圆石头向着想象的远处滚
这种石头叫黟县青。
它的表面除了冷什么也没有
我们都在这青的下面
再往下能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忽然天上开了缝隙
传说的广寒宫
照见了放脚的石阶
在这微亮又含着空声的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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