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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伦《该隐³》

英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国内学界既往对于《该隐》的读解,大多受建国后长期占据学界理论制高点的阶级斗争学说的影响,揭示剧中的反宗教主题并肯定其倾向,以某教科书为例:“诗人把该隐写成第一个反对专制神权、离经背道的叛逆者。该隐认为神的权威不一定就是正义,神权要求于人的显然只是愚昧和服从……在‘神圣同盟’嚣张、力图重建宗教权威的年月里,拜伦的诗剧是一个有力的抗议。”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些文字一方面意识形态色彩过于浓厚,另一方面也一厢情愿地“拔高”了拜伦的历史感和政治觉悟,而更成问题的,则是把该隐视为拜伦本人的化身,而忘记了他只是拜伦笔下的一个形象,其解读方式的不当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上,如果该隐就是拜伦,拜伦就是该隐,在情绪表达上从来都不习惯于遮遮掩掩的拜伦勋爵,只需写作一首抒情诗就可以了,而要专门诉诸一部诗剧的形式,正说明这里的问题并非单纯的抒情就可以解决。既往批评失误的根本原因,从纯理论上讲,就在于缺乏这个批评意识,太过简单地看待该隐对上帝的质疑,仿佛那是无须回答的雄辩的诘问,殊不知在一部诗剧里,他作为一个人物的存在,以及他的情绪和思想,都只是一个结构中的因素,虽然与其他因素相比,他的确居于中心的位置。所以,尽管该隐毫无疑问是拜伦寄情最深的人物,但剧中的其他人物也同样不可忽略,而只要在这个整体的关联中进行读解,我们就会看到,这部诗剧所敞现的,不仅有拜伦的“全部怀疑和全部批评”,而且还有这“全部怀疑和全部批评”之外的焦虑和忧心。
关于宗教信仰,拜伦曾在笔记中写道:“教我不要去运用理性而只是去信仰,那是毫无用处的。那就等于是让一个人不要醒着而只是永远昏睡。”拜伦所赋予该隐的,也正是同样理性的心智。不同于亚当、夏娃基于恐惧的谨慎恭敬,亚柏毫无反思的温和柔顺,始终郁郁寡欢的该隐所要追问的是:父母的罪凭什么要让他们无辜的子女承担?生存如此艰辛,为何还要向上帝表达感激之情?此外,这有限生命既有一死,那归根结底还有什么意义?这些尖锐的质疑通过和灵物之主罗锡福的对话进一步坐实为绝对的批判,并最终成就了一个似乎彻底虚无的该隐,其最后做出杀害兄弟的极端之举自然也就不难理解。然而,若对剧中该隐杀弟这一情节细加考察,就会发现诗剧的主题远非如此简单。《圣经》故事中对该隐杀弟的叙述是这样的:“该隐起来打他兄弟亚柏,把他杀了。”这基本上可以认定是故意杀人。但在拜伦这里,该隐杀弟却被叙述为一场激烈争执中的误杀,并且在亚柏倒地之后,该隐还吓得昏了过去,当众人谴责和诅咒他时,他也当众表达了忏悔,遭天罚注定流亡的命运时,他也不像《圣经》中对上帝所说“我的刑罚太重”,最后还想以自己之死换取亚柏之生,在埋葬了亚柏之后才和妻子一起踏上流亡之途。很显然,拜伦的这个该隐和《圣经》中的那个该隐相比已面目全非,这是一个心事重重并最终落得黯然结局的该隐,而不是一个义无反顾的富有英雄气概的反抗者。其实在诗剧中,与该隐的怀疑者形象拉开距离的,不仅有该隐杀弟后自身的一系列反应,还有另一个给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即该隐之妻亚德,可以说,她几乎构成了与该隐的怀疑意识相抗衡的另一种力量,即无条件的爱和同情。如果说该隐在知中迷茫,那么亚德则在爱中坚定,这爱里不仅有对上帝之善的绝对坚信,还有对该隐不离不弃的人伦之情,尤其是在后一个意义上,拜伦的形象塑造可谓相当成功。
崇尚生命力的拜伦像尼采一样难以接受奴隶的道德,这完全是由其个人气质所决定的。但是,和尼采不同,拜伦在道德和信仰问题上,似乎还算不上一个彻底的虚无主义者。他一方面虚无,一方面又为此而忧心,可谓相当矛盾。但这就是拜伦的真实。他在理性和信仰之间徘徊难解,又理智到不做一个宗教功能论者。其实换了我们,也很难替他做一个选择。而最终,当我们跳出这一切,欣赏作为艺术家的拜伦以其思辨和想象之力,如何把《圣经》中短短的几句话,演变为一场内涵丰富、意义深刻的戏剧时,这些主题的讨论都不太重要了。



第三幕

第一场


场景

地球,乐园附近,与第一幕相同


(该隐和阿达上。)

阿达 嘘!该隐,轻点儿走!

该隐 好的。可是为什么呢?

阿达 那边扁柏下面,咱们的小以诺

正在用树叶铺成的床上熟睡呢。

该隐 啊,扁柏!那是棵阴郁寡欢的树,

模样就像正在为它所遮掩的东西悲伤,

你为什么挑选它来做咱们孩子的天蓬?

阿达 因为它的职业繁密如盖,遮住了骄阳,

就像是漆黑的夜晚,适宜睡眠者乘凉。

该隐 唉,这最后的----最长的,

不过没关系,带我去看看吧。

(他们走到孩子旁边)

他是多么可爱啊!瞧他的小脸蛋,

白净得可以跟枕在脸下的玫瑰花媲美。

阿达 还有他的张开着的稚嫩的嘴唇,

也是多么可爱啊!哦,别,别吻他,

至少此刻别吻,他就要睡醒了!

他中午休息的时间就要过去了,

在他还没有睡够的时候就弄醒他,

那该是多么的可怜啊!

该隐 你说的对。我一定要控制自己,等到

他醒来。他面含微笑,甜甜地沉睡!----

睡吧!笑吧!你这个年幼的继承人,

一个同样年幼的世界等着你去继承呢!

睡吧!笑吧!这欢乐无邪的时光属于你!

你没有摘吃禁果----你也不知道自己赤身裸体!

但是那个时刻,那个你要为那既非你的、

亦非我的无名罪过遭受惩罚的时刻

必定降临吗?然而,此刻安睡吧!

他的脸颊泛着红晕,带着深深的微笑,

光亮的眼睑在他的长长的睫毛上微微颤动,

这睫毛黑得像在半睁着的眼睛上方摇摆的

柏树,虽然在酣睡,却从它们下面笑出了湛蓝。

他一定是在做梦呢----

梦见了什么?乐园?唉!梦见它,

我的无权继承乐园的孩子啊!

那只是梦幻一场呀!因为不论是你自己,

还是你的儿孙或父亲,再也不能,

再也不能再那欢乐的禁园里闲步漫游了!

阿达 亲爱的该隐!不,不要对咱们的孩子

诉说着充满哀怨的对往昔的追念吧!

你为什么总是为乐园而忧伤呢?

我们就不能重建一座吗?

该隐 在哪儿?

阿达 就在这人,或随你在哪儿吧,但不论你在哪里,

我都不会觉得需要这个如此令人追惜的乐园。

我岂不是有你,有咱们的孩子,有咱们的

父亲、弟弟和好妹妹洗拉,还有夏娃吗?

对夏娃,除了诞生,我们还欠很多呢!

该隐 是的---而死也是我们欠她的债务。

阿达 该隐,那个傲气十足的精灵把你

从这儿拉走,使你的悲哀加深了。

我曾经希望你看了与其的伟观奇景,

你说它们是过去和现在的幻影----

能使你的心灵平静下来,进入获得

知识的满足的安宁里,可我看到的只是

你的向导害了你,但是我仍然要感谢他,

宽恕他所做的一切,因为他这么快就

把你送了回来。

该隐 这么快吗?

阿达 自从你离开,还不到两个时辰,两个时辰,

我觉得很长,可看看太阳却只有这么点时间。

该隐 但是,我走近了太阳,看见了

它曾经照耀,但永远不再给它们

光芒的世界,也看见了它尚未

照耀过的世界,我还以为,

当我不在时,早已过去很多年了。

阿达 没过几个时辰。

该隐 那么,这颗心有着时间的容量,

它用自己看到的东西,欢悦或痛苦的,

渺小的或伟大的来计测时间。

我看了太古时代无数生命的杰作,

也看了很多匆匆熄灭的大小世界。

当我凝视着永恒,我还以为,

瞬息之间,从它的广袤我看到了

更多的东西。但此刻,我又感到自己的

渺小了。那个精灵说得对,我是虚无的。

阿达 他为什么这样说?

耶和华可不说这种话。

该隐 不,耶和华满足于使我们变成

虚无,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他在通过使泥尘看到伊甸园和永恒,

而让他们获得满足之后,就又

使他们归于泥尘----这是为什么?

阿达 你知道----正是因为我们双亲的罪过。

该隐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谁犯了罪,就让谁去死吗!

阿达 你的话不好,这想法只怕也不是你自己的,

而是出于那个跟你在一起的精灵。

但愿我能为他们而死,以使他们永生!

该隐 是啊!所有我说----假如有一个人

牺牲了就可以满足生命的无限贪婪,

假如那边我们幼小、娇嫩的睡眠者

可以永远不尝那死的滋味,人的悲哀

也不把它交给那些从他出生的后代。

阿达 我们怎么知道有朝一日这种

赎罪拯救不了我们人类呢?

该隐 为犯罪者而牺牲无辜者?

这算是什么赎罪呢?是的,

我们是清白无辜的。我们做了什么,

竟使我们必须为一件发生在

我们出生之前的事情做出牺牲,

或必须用牺牲去赎这神秘的无名之罪

----如果这所谓的罪就是追求知识?

阿达 啊!你在犯罪,该隐,你的话,

在我听来,就是对神明的亵渎!

该隐 离开我吧!

阿达 决不,即使上帝抛弃了你。

该隐 告诉我,这儿是什么?

阿达 两座祭坛,是咱们的兄弟亚伯

在你不在的时候搭起来的,以便

你回来之后,用它们向神献祭。

该隐 他怎么知道我早已准备好奉献

烧熟的祭品呢?他天天露出一副

温良的模样,献祭那些牺牲。

他的谦卑,作为对至高者的贿赂,

与其说表示敬仰,不如说表示敬畏。

阿达 真的,都已经摆放好了。

该隐 一座祭坛就足够了,

我什么祭品也没有。

阿达 地上的果子,初放的、美艳的花卉

和花蕾,这些香花、鲜果,没有不是

敬奉上帝的绝佳礼品,应当

用温顺和忏悔的精神去奉献。

该隐 遵照天罚,我劳苦、耕种,

我太阳下面流汗,还要我怎么样?

我为什么应该恭顺?难道是因为我必须

栉风沐雨,不辞辛苦才能吃到面包的缘故?

我为什么必须感恩?难道是因为伟大身躯

是泥尘,在泥土里爬滚,直到归于泥尘吗?

如果我是虚无,我就得因为虚无而充当

伪君子,在痛苦的时刻故作欢颜吗?

我为什么应当忏悔?是因为我父亲的罪过?

我们不是已经用所遭受的进行赎救了吗?

难道在未来的岁月里,还要让我们的后代

遭受更多的苦难才能得到拯救吗?

我们幼小的孩子正在那边甜美地酣睡,

他还想不到,在他的身上正蕴藏着

让无数子孙后代永远受难的种子啊!

与其让他活下去,还不如趁着他熟睡,

让我抓起他,轧死在这块岩石上呢----

阿达 我的上帝啊!不能碰孩子----

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啊!哦,该隐!

该隐 别怕!为了一切命星和一切支配命星的神灵,

我不会对那边的孩子做出比父亲的亲吻更粗野的爱抚。

阿达 那你为什么竟然说出这种可怕的话来?

该隐 我说过,与其让他活下去,给生命

以如此多的悲苦,让他忍受这些,以致

更为残酷的,而且还要遗传给子孙后代,不如

让他结束生命。但是,既然这些话惹怒了你,

那就让我们说:他最好是从未出生。

阿达 噢,别这么说!如果这样,那些欢乐,

那些母亲看护、喂养、怜爱他的欢乐,

在哪里呀?温柔些吧!他醒来了。乖以诺!

(她走到孩子跟前。)

哦,该隐!瞧他,瞧他是怎样充满

生命、力量、青春、美丽和欢欣吧。

多么像我-----多么像你,在温顺的时候。

因为那时我们完全相似,不是吗,该隐?

母亲、父亲、儿子,我们的形体互相映照,

就像它们倒影在清澈的水中,

在它们和你都温顺恭良的时候。

所以,爱我们吧,因为我们都爱你呀!

瞧!他笑得多么欢快,伸着手臂,

张着蓝莹莹的眼睛,望着你呢。

他在祝福他的父亲呢。他的娇小的身体,

像是因为愉快而蠕动不停。不要谈痛苦了!

那些没有孩子的天使会非常羡慕你拥有

做父亲的欢乐的!祝福他吧,该隐!

他虽然还不能用说话来感激你,

但他的心却在感激,你的也一样。

该隐 祝福你,孩子!----

假如凡人的祝福能使你受惠,

能把你从蛇的诅咒中拯救出来!

阿达 一定会的,真的,父亲的祝福

可以摆脱爬虫的狡狯。

该隐 我却怀疑,可还是要祝福他。

阿达 咱们的弟弟来了。

该隐 是你的弟弟,亚伯。

(亚伯上。)

亚伯 啊,欢迎,该隐,我的哥哥!

愿上帝赐予你平安!

该隐 亚伯,你好!

亚伯 咱们的姐姐告诉我,你和一个精灵交下了

高尚的友情,远远地离开我们习惯已久的

土地,漫游去了。他是咱们曾经看见的、

并与之交谈过的精灵吗,就像咱们的父亲?

该隐 不是。

亚伯 那为什么要和他来往,说不定

他是至高无上的主的仇敌。

该隐 他是人的朋友。天主曾与人

为友吗----假如你这样称呼他?

亚伯 “称呼他”!你今天的话真奇怪,我的兄长。

阿达 姐姐,请离开我们一会儿----

我们就要献祭了。

阿达 再会,我的该隐。但先抱抱你的孩子吧。

愿他温顺的灵魂和亚伯虔诚的献祭,

能使你恢复平静和圣洁!

亚伯 你漫游的是什么地方?

该隐 我不知道。

亚伯 也不知道看见了些什么吗?

该隐 我看见了已经死去的生灵----

那些永恒的、无穷的、全能的,

那些不可抗拒的宇宙的神秘----

那些过去与现在的万千世界----

那种强大事物的一阵阵急旋,

太阳、月亮和地球,在喧嚣的天体上,

绕我欢歌,犹如雷鸣。这一切使我

不适合尘世的交谈。走开吧,亚伯!

亚伯 你的眼睛闪烁着不自然的光彩,

你的面颊上泛着不自然的颜色,

你的话语里露出不自然的声音,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该隐 那就是---我恳求你,离开我吧!

亚伯 不,在我们一起祈祷,献祭结束以前,

我是绝不走开的。

该隐 亚伯,我恳求你,你一个人

献祭吧!耶和华很喜欢你呢。

亚伯 很喜欢咱们两个,我希望。

该隐 但是更喜欢你,我对那一套不大关心。

与我相比,你要更为适合去崇拜他,

崇拜他吧----但要让你一个人----

至少,不要有我。

亚伯 兄长啊!作为我们伟大父亲的儿子,

假如我不敬你为我的长兄,在我们

敬拜上帝的时候,不唤你来参加

又不让你在祭司的位置上,排在

我的前面,那我将徒有虚名啊!

该隐 可我从来都不计较这些!

亚伯 那我就更为伤心了。

我恳求你,此刻就这样做吧!

你的灵魂像正在强烈的幻影里

挣扎;祈祷会使你平静下来的。

该隐 不,什么也不会使它平静。平静!我说的吗?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灵魂里的平静,

虽然我见过被平服的元素。亚伯,

离开我吧!要不让我离开,你来献祭。

亚伯 咱们俩谁也不离开,咱们必须一起

祈祷。千万不要驱赶我。

该隐 如果真的必须如此!那么

好吧,我该做些什么呢?

亚伯 两个祭坛,你任选一座吧。

该隐 替我选吧,我看它们都不过是

这么多泥土、野草和碎石。

亚伯 你选吧!

该隐 我选好了。

亚伯 这座最高,适合你做长兄的。

现在准备你的祭品吧。

该隐 你的在哪儿?

亚伯 瞧,它们在这儿----

羊群里的羔羊,胖胖的一只----

一个牧童的粗劣祭品。

该隐 我没有羊群,我是个耕耘庄稼的人,

必须用我的辛勤劳动来生产东西----果子。

(他采来一些果子。)

瞧它们结在各种花朵上,都长熟了。

(他们装饰祭坛,在上面点燃了火。)

亚伯 哥哥啊,作为长兄,你先祈祷吧!

献上你的祭品,来表示感恩吧!

该隐 不----我这一套外行,还是你先来吧。

我会跟着你做的----尽我的所能。

亚伯

(跪下)

上帝啊!你创造了我们,又将生气吹在

我们的鼻孔里,你曾赐福于我们,

不管我们的父亲的罪过,宽恕他的

儿孙们完全绝灭。因为如果不是你的

公正如此配合了仁慈----亦即你的欢欣----

终于答应一座乐园似的赦免----

若与我们的大罪相互对比,

他们可能早已灰飞烟灭了。

唯一光明的主啊,你就是善!你就是光!

你就是永恒啊!没有你,一切都只是恶,

有了你,什么都不会犯罪,只会走向善果,

那是出于你的大慈大悲的善果啊----

它固然不可思议,但仍然需要予以完成----

从牧童的初生羊群里选了第一只卑贱的羔羊,

作为祭礼,收下它吧!它本身无所有----

因为什么礼物能为你看重呢?----但收下吧!

为了牧童的感恩,他把你展现在你崇高的

天颜面前,屈着他的腰以致碰到了泥土,

他自己就是泥土造成的,

他要敬仰你和你的鸿名,直到永远!

该隐

(直立着,开口说:)

神啊!不管你是什么或是谁,

全能的,也许是-----但是,如果是善,

还得把恶从你的事业里祛除。

尘世的耶和华!天国的上帝啊!

或许还有其他名称,因为你有

许多标志,就像你的工程,

如果祈祷才能讨你的欢心,那么

来领受吧!如果必须用祭坛引诱你,

用祭品疏通你,那么来领受吧!

这儿,有两个人对你竖起了祭坛。

如果你嗜血,在我的右边,牧羊人的祭坛

正冒着青烟,为侍奉你而流血,

他宰了他的羊群里最好的一只,羊的四肢,

正热腾腾地向着你的天庭冒出血腥的蒸汽。

或者,也许,地上的红润香果----

长熟在和暖的季节,放在没有染血的

草堆上,供奉在太阳的面前,

正是太阳使它们长熟的----

如果它们合你的意,因为它们没有

遭受四肢或生命的灾难,反而

可算是你的作品的样本,倒不是

请求你注意我们的祭礼。

假如不用牺牲的祠堂,那就瞧瞧它吧!

而这个设立祭坛的人,它是----

与你创造他的时候一样;而且决不

寻求任何只有下跪才能获得的奖赏。

如果他有罪,那就打他吧!

你是全能的,可以----他能反对什么呢?

如果他良善,打他或是赦免他都随你的兴致!

因为万物都要唯你是赖,善与恶本身

似乎没有权力,除非是在你的意志里;

而那是善或是恶,我却一无所知。

我既非全能,也不适合去判断全能,

但是只有去忍受,忍受它的律令;

这,我一直都在这么忍受。

(火在亚伯的祭坛上烧成明亮的火柱,升向天庭,而一阵旋风刮倒了该隐的祭坛,果子 撒在了地上。)

亚伯

(跪着)

啊,哥哥!快祈祷吧!耶和华对你发怒了。

该隐 为什么这样?

亚伯 你的果子撒在地上了。

该隐 它们来自泥土,就让它们重归于泥土吧,

夏季来到之前,它们的种子将在那儿开花结果。

你的烧羊肉味道比较鲜美,瞧呀,

上天是怎样舔食着沾血的浓烟啊!

亚伯 不要总是想我的祭品被接受了。

快点给你自己重新搭一座祭坛吧,

免得来不及呀。

该隐 我才不愿再搭一座,也不愿再受难了----

亚伯

(站起来)

该隐!你这是什么意思?

该隐 把那卑鄙、谄媚的烟云----

你的愚蠢祈祷的烟状信使消灭掉吧----

你的祭坛,因为尚未断奶的山羊的鲜血,已经被玷污了。

亚伯

(反驳说)

你不应该----

不要在恶语上再加恶性!

让那座祭坛立着吧----它已经变成神圣的了,

因为耶和华的永恒的欢欣,

在他接受牺牲品的时候。

该隐 他的!他的欢欣!

他的崇高的欢欣是什么?

闻见烧焦的肉香,冒气的血味,

听见哀鸣不止的母羊的痛楚----她

仍在思念她的无辜死去的羔仔----

只有在这些时候,耶和华他才欢欣吗?

或是只有看见你虔信血刃下的悲惨无辜的

牺牲者的伤痛,他才欢欣吗?让开吧!

光天化日之下怎容如此血腥的记录,让万物蒙耻呢!

亚伯 哥哥,走开!你不能对我的祭坛

施行暴力。如果你想使用它,就

再去预备一份祭礼,那才是你的。

该隐 再预备一份!滚开!否则那祭坛就会----

亚伯 你想干什么?

该隐 滚----滚开!

你的上帝嗜血!

想一想----

走开吧!免得他得到更多的血!

亚伯 凭着上帝的名,我要站在你和

这座已被他接受了的圣祠之间。

该隐 如果你爱自己,就站远点儿,

直到我把这些泥土、野草撤回

它们的出生之地----不然----

亚伯 我爱上帝甚于生命。

该隐

(从祭坛上抓起一根焦木,

猛击在亚伯的太阳穴上。)

那就拿你的生命去奉献上帝吧!

既然他喜欢生命。

亚伯

( 倒下)

你干了什么呀,我的哥哥?

该隐 哥哥!?

亚伯 哦,上帝啊!收回你的仆人,饶恕

杀害他的人吧,因为他不知道自己

做了什么----该隐,给我----

给我你的手,告诉可怜的洗拉----

该隐

(昏过去一会儿之后)

  哦,我的手!

 全红了!沾着--

 这是什么呀?

 (停了好大一会儿,慢慢地向四周张望。)

   我这是在哪儿?我就是他,可能吗?

   好兄弟,醒来呀!--你为什么在草地上躺这么久?

   这不是睡觉的时间呀!--为什么这样苍白?

   你,怎么了?--今天早上你还生气勃勃呢!

   亚伯!我恳求你,不要嘲笑我吧!我打得

   太重了,可不会致命吧?噢,上天啊!

   你干吗要反对我呢?这是

   不公正的判决,做出来只是为了吓唬我--

   这是一次打击,仅仅是一次打击。

   动动--动动呀--不,就动一下!

   是的,这样--很好!你呼吸呀!对着我呼吸呀!

   哦,上帝啊!啊,上帝啊!

亚伯

(非常微弱地)

   是谁在念说上帝?

该隐 杀害你的人。

亚伯 愿上帝宽恕他吧!该隐啊,

   安慰,安慰可怜的洗拉,

   她现在只有你这一个兄弟了。

(亚伯死。)

该隐 我什么都没有了!--谁使我失去了弟弟?

他的眼睛没有闭上!那么,他还没有死吗?

死就像是睡觉,睡觉时,我们闭上眼帘。

他的嘴唇也张开着,对,他还在呼吸呢!

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心!他的心!--

让我瞧瞧,还在跳动吗?我想--不!--不!

这是幻觉,要不然我就是变成了另一个

更加恶劣的世界上的居民。大地

在我周围浮荡--这是什么?--湿的。

(他把手按在额头上,随后看着它。)

没有露水呀!这是血--我的血--

我弟弟的和我自己的血!是我让它流的!

我既然已夺走亲兄弟的生命,

那我还要活着干什么呢?

但是他不可能死了!--死就是寂静吗?

不。他会醒来的,让我守在他的身边。

生命不能这样脆弱呀!竟至这么快就熄灭了。

--他一直在跟我说着话--

我该对他说什么呢?--我的弟弟呀!--

   不。他不会用这个名义回答了,因为亲兄弟

   怎么会相互残杀呢?但是--然而--对我说话吧!

   啊!再用那温柔的声音说几句话吧!

   这样我才能受得了再听见我自己的声音。

 (洗拉上。)

洗拉  我听见一声重响,会是什么呢?

该隐在那里,守在我丈夫身边。

哥哥!你在那儿做什么?他睡着啦?

噢,天呀!这苍白和那湿流是怎么回事?--

不,不!那不是血。因为谁会使他流血呢?

亚伯!这是什么?是谁干的?他一点也不动,

他没气了,他的手像没有生气的冰石,

从我的手中垂落!啊!无情的该隐呀!

你怎么不及时赶来从暴力下搭救他呢?

不管是什么向他袭击,你总比他有力量啊,

而且应当挺身而出,站在他和袭击他的东西之间。

父亲啊!--夏娃啊!--阿达啊!--

你们快来啊!--死亡在尘世露面啦!

(洗拉下,喊着她的双亲和别人。)

该隐 

(独白)

是谁把它带到了这儿?--我--

憎恶“死”这个名字如此之深,致使这思想

毒害了我的一生,在我认识它的容颜之前--

我把它带到了这里,又把我的弟弟送进

它的冰冷、僵硬的怀抱,似乎没有我的帮助,

它就不能坚持它的残酷无情的权利。

我终于觉醒了--一场可怕的梦魇使我

发狂了--可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亚当,夏娃,阿达和洗拉同上。)

亚当 洗拉的恸哭声把我们引到这里--

   我看见了什么啊--千真万确!--

   我的儿子!--我的小儿子啊!--

   女人啊,瞧瞧蛇与你干的好事吧!--

(对夏娃。)

夏娃 啊!现在别提起蛇吧!它的毒牙

   在我的心中。亚伯,我最亲爱的!

   耶和华呀!从我这里夺走他,这种惩罚

   远远超出了一个母亲的罪过所应受的啊!

亚当 是谁,或是什么干的这事?--

   说啊,该隐!因为,你在现场;

   是不是一个同耶和华作对的,更为可怕的

   天使干的?或一头从森林里爬出来的野兽?

夏娃 啊!一道阴郁的闪光,

   犹如从雷云中破裂而出!

   那根又大又重的血迹斑斑的焦木!

   是从祭坛上取下来的,那黑色的是烟熏的,

   而红色的是--

亚当 说啊,我的孩子!说一说,

   让我们相信,虽然我们不幸,

   但还不算是最悲惨的。

阿达 说吧,该隐!说这不是你干的!

夏娃 是他。现在我明白了,他垂着罪孽的脑袋,

   还用一双血淋淋的手遮着残忍的眼睛。

阿达 母亲,你冤枉他啦--

   该隐啊!快点洗清这可怕的罪名吧,

   悲伤逼得咱们的母亲说出了这话。

夏娃 听着,耶和华呀!

   愿那不死之蛇的诅咒落在他的身上!

   愿他适宜做蛇的后代甚于做我们的。

   愿他的所有的时光都孤苦凄凉!愿--

阿达 停住吧!不要诅咒他,母亲

   因为他是你的儿子啊!--

   不要诅咒他,母亲,因为他是你的儿子啊!--

   他还是我的丈夫呀!

夏娃 他没给你留下兄弟--洗拉失去了丈夫--

   我失去了儿子!所有,我要诅咒他,永远不要

   让我再看见他!我要与他割断一切关系,

   就像他割断他和他弟弟的关系一样。

   在那边--天啊,死!死!你为什么

   不取走我的生命?最先冒犯你的

   可是我呀!你现在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亚当 夏娃!不要让你天生的悲伤引向对神明的

   亵渎!一种沉重的死命早已预言给我们了,

   它既然开始了,就让我们忍耐着吧!

   这样也许能像我们的主表明我们是

   他的神圣旨意的忠诚不渝的仆人。

夏娃

(指着该隐)

他的旨意!那死的化身的旨意!

我把他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却使地上躺着死者,

愿对生命的万般诅咒全都落向他!

愿他的剧痛将他驱赶到荒原上,

就像我们被逐出乐园,直到他的孩子

对他做出他对自己的弟弟做过的惨事!

愿愤怒天使的火剑和翅翼日日夜夜追逐他!

愿巨蛇在他行进的道路上跳出来!--

愿地上的果子在他的口中化为灰烬!--

愿他睡觉时头枕着的树叶上撒满毒蝎!

愿他梦中所见的全是他的冤家的幽魂!

愿他的清醒总是对死的永无休止的恐惧!

愿他俯身用干裂的嘴唇玷污清澈的河水时,

那河水全都变成红色的血液!

愿每一种东西都逃避他或者变质!

愿他活在别人因之而死的悸痛里!

愿死自己对他变成比死更为可恶的东西,

因为正是他第一次让人知道了死,所以,

弑兄杀弟,今后这个词就是“该隐”!

经过所以未来的不可计数的人类,

他们将憎恨你,尽管你是他们的祖宗!

愿花草在你的脚下枯萎腐烂!

愿树林不给你阴凉,大地不给你家园!

愿土地不给你坟墓,太阳不给你光明!

愿苍天不给你上帝啊!

(夏娃下。)

亚当 该隐!你去吧。我们再也不能一起生活了。

   去吧!把死者给我留下--我从此是孤单了

   --我们决不能再见面了。

阿达 啊,亲爱的父亲,不要这样和他分开呀!

   不要在夏娃的诅咒之上再加上的你的严咒啊!

亚当 我才不咒他呢!他的灵魂便是

   他的诅咒。来吧,洗拉!

洗拉 我一定要守着我丈夫的尸身。

亚当 等他离开之后,我们再回来。

   是他把这可怕的事情带给了我们。

   来吧,洗拉!

洗拉 但是让我再吻一下那苍白的泥土,

   那对嘴唇从前是那样的温柔--

   我的心肝啊!--宝贝!

(亚当和洗拉哀泣着,同下。)

阿达 该隐!你都听见了吧,我们必须离开,

   我愿意,咱们的孩子也会愿意的,

   我去抱以诺,你去抱他的妹妹。

   太阳落下去之前,我们就离开,

   以免在暗夜的乌云下迷失在荒原上。

   嘿,跟我说话呀!跟我--你自己的人说话呀!

该隐 离开我!

阿达 是的,全都离开你了。

该隐 你为什么还徘徊着不离开?你

   不怕跟干过这事的人生活在一起吗?

阿达 我什么也不怕,只怕离开你,就像我

   为这件使你失去弟弟的事故而恐惧一样。

   我一定不再提起它了--

   这是你跟至高上帝之间的纠纷。

(里面传出呼唤的声音)

该隐!该隐!

阿达 你听见喊声了吗?

(里面的呼唤声)

该隐!该隐!

阿达 好像是天使的声音。

 (主的天使上。)

天使 该隐!你的兄弟亚伯在哪里?

该隐 我岂是看守我弟弟的吗?

天使 该隐!你做了什么呀?

   你那被害弟弟的血魂的哀告

甚至从地上传到了天主那儿!--

地刚刚开了扣从你手里吸引你弟弟的血。

所以,现在你必须从这土地受诅咒;

你种地,地将不再给你效力;

从今天起,你必须流离漂泊在大地上,

你必须做一个漂泊者。

阿达 这个惩罚太重了,非他所能忍受。

   瞧吧,你们把逐离这块地面,

   使他再也不能重见上帝的面颜。

   他必将在大地上永远流离飘荡,

   凡是遇见他的人就必定把他诛杀。

该隐 但愿他们能这样!然而他们谁能

   杀死我呢?这些人在哪里,

   既然荒漠的大地上还无人烟?

天使 你杀了自己的弟弟,但谁能保证

   你不被自己的孩子所杀呢?

阿达 光明天使,大发慈悲吧!请不要说

   这可怜,悲伤的怀抱正在哺育着的孩子

   会是一个谋杀者,会是他父亲的杀害者吧!

天使 那么他将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人,

   他岂不是夏娃的乳汁养育长大的?

   而现在你瞧,这样浑身沾着鲜血。

   弑兄杀弟肯定会引起弑杀父母--

   但这是不会发生的。天主,你们和

   我的上帝派我把它的标记烙在该隐的

   身上,以便该隐能够平安离去。

   凡是杀该隐的人必将遭报七倍。过来!

该隐 你要把我怎么样?

天使 在你的额头上烙下主的标记,

   宽赦你所做过的那件恶行。

该隐 不,让我死吧!

天使 死是绝对不可能的。

(天使烙标记在该隐的额头上。)

该隐 我的额头烧焦了,但跟我内心的疼痛相比

   不算什么。还有吗?我一定尽力去忍受。

天使 你一出母胎就严正而倔强,

   很像你今后必须耕种的土地;

   而他,你所杀死的,却像

   他放牧的羊儿一样温良。

该隐 人堕落之后不久,我就降生在这世间,

那时,我的母亲的心尚未摆脱那条蛇,

而我的父亲仍在为失去乐园而哀痛。

我就是现在的我,我并未企求生命,

我也没有创造我自己,但是如果我可以

用我自己的死从泥土中赎回他的生命--

我有什么不可以这样做?让他复活于人世,

让我像死人一样躺倒吧!这样就可以

由上帝给他恢复他所珍爱的生命,并且

从我这儿收回我从未愿意承受的生命了。

天使 谁能医救谋杀?如今木已成舟,无可挽回。

   离开这里!愿你享尽天年!

   愿你的行为永远不再像这一次!

(天使隐去。)

阿达 他走了,让我们出发吧。

   我听见咱们的小以诺

   正在树阴下哇哇哭啼呢。

该隐 唉!他对自己因为什么哭泣一无所知,

   而我这流过血的人却不能流泪!即使

   用四条大河的水也洗不净我的灵魂呀!

   你想我的孩子看到我能受得了吗?

阿达 倘若我想他受不了,我就--

该隐 

(打断她的话)不,不能再有威胁了,

 我们受的威胁已经太多了,

 到咱们的孩子那儿去吧!我会跟着你的。

阿达 我决不会抛弃你,让你孤单地和死者

   在一起,咱们一起离开吧!

该隐 哦,你这死去的人,和永久的证人啊!

你那渗没了的鲜血染黑了大地和天空!


你现在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

看到我是什么,是谁,我想你会宽恕他的,

对他,他的上帝永远不会宽恕,他自己的灵魂

也一样不会。永别了!我不能,不敢摸一摸

我使你变成的东西。我,和你

同生于一个母腹,同呼吸于一个怀抱,

我曾经常常把你搂在我的怀里,

怀着兄弟的亲爱与孩子的天真。

我将再也不能看见你了,甚至也不敢

再那样拥抱你了,你一定会这样对待我的。

让你的四肢平静地进入它们的坟墓吧--

这第一个为凡人掘下是坟墓啊!然而,

是谁掘出这个坟墓的?啊,地啊!地啊!

为了你馈赠给我的所有果实,我要

把这个还给你--现在,到荒原上去吧!

(阿达俯下身,亲吻亚伯的尸身。)

阿达 一种悲惨的,许久以前的宣判,

我的弟弟,已经注定了你的命运!

在所有为你而悲伤的人当中,

唯有我不能哀哭垂泪。我的职责是,

从此擦干眼泪,不要它们再流出来。

但是在所以悲伤的人当中,

没有谁会像我一样哀痛,不仅为了你,

而且也为了他,那杀死你的人。

现在,该隐!我愿与你分担你的重负。

该隐 我们将朝着伊甸园的东方出发,

   那边最荒凉,正适宜我的脚步。

阿达 领路吧!你就是我的领路人,

   愿我们的主与你同在!

   现在,让我们去把孩子带上吧!

该隐 哦,躺在那边的他连个孩子也没有。

   我使一个温良家族的源泉枯竭了啊!

   这源泉已在他的新近的婚床上播下了种子,

   假使我们的孩子能与亚伯的后代联姻,

   也许可以使我这倔强的血性获得冲淡。

   哦,亚伯啊!

阿达 愿安宁与他同在!

该隐 但愿我是这样啊!--

 (该隐,阿达同下。)

  曹 元 勇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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