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学理论的生命力——对话吉林大学殷冬水教授
本期嘉宾·殷冬水
殷冬水，男，1976年生，四川邻水人，吉林大学行政学院政治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2011年度全国百篇优秀博士学位论文获得者，现任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副院长，吉林大学国家治理协同创新研究中心成员。
当今时代，政治学理论研究有怎样的意义？如何才能学好看似枯燥的政治学理论？《政治学原理》《政治社会学》《民主概论》这些课程背后有政治学人怎样的学术关怀？选择政治学专业会有怎样的优势与收获？本期政治学人专访吉林大学殷冬水教授，希望能使读者从中获得新的思考。
政治学人：殷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接受政治学人的采访。对于政治学专业的学生来说，本科学习中接触到的第一门专业课就是政治学原理，而中国政治思想史、西方政治思想史等课程也是政治学的核心课。您认为政治学基础理论研究对于政治学专业的学习有怎样的意义？
殷冬水很高兴能接受你们的访谈，使我有机会来和大家交流一下有关政治学理论研究的心得、困惑以及复杂的心路历程。众所周知，改革开放四十年恢复重建以来，中国政治学取得了诸多成就。无论是在学术研究、人才培养，还是在服务社会上，都取得了诸多可喜成绩。然而，面向未来，必须冷静的看到，中国政治学的发展同时面临理论训练不足和方法论训练滞后这两个突出问题。因而，在这一背景下，我们来反思政治学理论研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对于政治学专业学习而言，政治学基础理论的学习始终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政治学基础理论是学习者形成有关政治学专业的问题意识、脉络意识和方法论意识的关键。通过政治学基础理论学习，学习者了解政治学研究哪些问题，每个问题有哪些重要的学者参与了讨论，形成了哪些有原创性的思想，针对不同的问题，用哪些方法来研究。
政治学人：您的博士学位论文《民主：社会正义的生命》入选了2011年全国优秀博士学位论文，拜读过后我们感觉这类的学术研究需要驾驭的知识量和理论体系非常庞大，我们很想知道您在博士论文写作过程中经历了怎样一段“坐冷板凳”的过程？
殷冬水博士论文的写作确实是一种难以忘怀的经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博士论文的写作，检验写作者的体力、耐力和智力水平。政治学基础理论的研究，确实是一种“坐冷板凳”的过程。因为政治学基础理论的研究，要和伟大思想家和经典文本对话，与我们所生活的时代对话，同时还要和我们每位写作者的个体生命对话。政治学基础理论的研究，并不像一些人所理解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属于“书斋里的学问”，恰恰相反，所有伟大的政治学基础理论研究都直面政治实践和时代的精神、问题、困惑。要做好政治学基础理论的博士论文，需要有深厚的思想史基础，既要走进思想史，同时还得跳出思想史。要做好政治学基础理论研究，需要文献积累、思想积累和生活积累，三者缺一不可。说实话，政治学基础理论研究十分艰辛，往往带给人的是孤独感和挫败感。这是因为它是一种挑战人类智力极限的学问，不仅需要努力，勤奋，而且还需要丰富的学术想象力和对社会的发展保持一颗好奇心，以及对底层人的同情心。政治学基础理论研究之所以充满魅力，主要是因为这一领域的学术研究处理的是复杂世界的政治实践问题，希望和失望并存，理性的说服与情感的刺激同在。
今年正好是我博士论文完成答辩后的第十个年头，回想这十年，我已度过了思想史研究的“思想重述”阶段，走过了政治理论研究的“思想重组”阶段，开始认真回到历史、回到日常生活、回到自我的生命体验以及回到人类文明发展的比较分析，来研究中国政治，追求“思想创新”。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说，学者的学术生命源于不断超越自我，体现为超越自我。在这一方面，我的导师周光辉教授是我一生学习的榜样。当我们这些学生沉迷于卢梭、密尔、韦伯等学术大师的思想之时，老师反复提醒我们要走进大师，跳出他们的文本，这是因为，即便是这些最为伟大的思想家也不可避免存在局限性；当我们这些学生沉迷于规范政治理论的逻辑思辨和论证的力量之时，老师开始反思启蒙思维的局限性和在当下中国政治学发展中存在的必要性，强调中国人有责任做好中国政治的研究；当我们这些学生开始为做好中国政治研究而努力之时，老师告诉我们要从人类文明发展的视野来研究中国政治，将之作为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当我们开始将中国政治研究放在全球视野下来思考之时，老师告诉我们经验现象的描述和解释是重要的，但更为重要的是如何把这些描述和解释上升到一般理论。追随老师学习，很幸运，也很幸福，他在学术领域中追求卓越的脚步从未停息。
政治学人：通过阅读您的学术作品，发现您一直在国家理论、民主理论等方面耕耘。并且据我们所知，您在吉林大学也为政治学系的学生开设相关的专题课程，得到了同学们的高度好评与认可。非常想知道面对民主理论、国家理论、政党理论这些看似枯燥的理论，您有什么好的学习建议？
殷冬水就我个人而言，讲授政治学理论方面的课程是一件非常有趣也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对于讲授者而言，关键是要把讲道理和讲故事结合起来。政治学理论课程虽然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要讲清楚政治生活中的“道理”。政治学理论课程的真正魅力在于“以理服人”。然而，如果在教学中只注重讲大道理，只追求理性的力量，缺乏叙事，缺乏对生活逻辑和经验的呈现，这些“道理”很难进入学生心中。爱听故事是人的本性。讲授政治学理论的人应该学会讲故事，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来阐发深奥晦涩的道理。这一点，孔飞力的《叫魂》堪称榜样。对于学习者而言，要学好政治学理论，主要是要形成完整的知识结构。对政治学理论、比较政治、研究方法、国际关系等都有深入的了解。唯有这样，政治学理论的学习才会达到我所理解的那样状态，即，将讲道理和讲故事结合起来，将规范与经验、文本与田野、历史与现实、国内政治与国际政治等打通。
政治学人：当前在政治学研究的科学化背景下，很多学者越来越聚焦微观层面的问题，您觉得宏观的政治学理论构建是否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殷冬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政治学取得了巨大进步。一个重要体现是从事政治学研究的队伍迅速扩大，而队伍的扩大促进了学术研究的分工和专门化。在学术市场竞争程度日益提高的背景下，政治学研究的科学化、本土化以及精细化程度都有显著的提高，宏大叙事的研究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碎片化的微观研究越来越多，这是提升中国政治学研究水平的一个必经阶段。在这一阶段，大多数研究者开始从“杂家”向“专家”转变。这种转变实际上体现在政治学研究的各个分支、各个领域。就政治学理论的研究而言，专业化的趋势同样明显。就我工作的学术团队而言，大致在十年前已开始在研究领域上出现分化。团队成员在民主理论、权力理论、国家理论、正义理论、代表理论等政治学理论的各个分支进行专门研究，假以时日，他们会成为这些领域有影响力的学者。
政治学人：听说您开设了一门《政治社会学》课程，经常会跟同学们分享一些十分有趣的政治学议题。您都会关注哪些有趣的政治社会学议题呢？
殷冬水2005年，我留校任教以来，本科生的课程主要讲《民主概论》和《政治社会学》。这两门课程属性存在很大不同，前者属于理论性强的课程，后者属于实证性较强的课程。这两门课程的讲授，使得我的学术训练更为全面，二者之间形成一种良性的相互支持关系。众所周知，《政治社会学》是一门兼容政治学和社会学知识传统的课程，国内外大学的政治学和社会学系都开设这门课程。在开设这门课程之前，我对国内外知名高校的近百份教学大纲进行了调研，发现这门课程核心问题的相对共识度较低，不同的讲授者讲授不同主题。就我个人的理解而言，我认为政治社会学应关注国家与社会之间的互动关系。具体说来，应该关注现代民族国家的属性特征与建构过程，研究国家如何对社会进行整合控制、如何对社会不同群体进行有效政治动员、如何从社会中汲取国家运转所需资源、如何通过合法化的过程来寻求国家权力的合法性，从社会的立场看，则应该关注社会如何改造国家，重塑国家，研究社会运动存在的空间和国家的应对策略，分析国家如何对社会进行渗透和社会如何改变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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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学人：能否向我们介绍下您最近在关注哪些重要的问题？这些问题有怎样的意义？
殷冬水近年来我学术研究的主题有所调整和变化，主要是从关注民主转向关注国家建构，研究中国近代以来的国家转型。之所以研究这一问题，主要是基于学术、学科和学院三个因素来确定的。从学术角度看，中国现代国家的成长问题是中国政治学界共同研究的问题，不同学术团队采取不同研究路径做了较为深入的研究，参与此课题的研究，可能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从学科角度看，国家是政治学研究的核心对象，已积累大量案例和理论范式，研究中国现代国家成长的历史、经验和趋势，可能为推动国家理论的知识创新和知识积累做贡献；从学院角度看，吉林大学行政学院的创始人王惠岩先生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就提出政治学研究的核心对象是国家，国家政权建设问题是政治学研究的核心问题。王先生主编的《政治学原理》教材是以国家为中心建构的体系，影响了一代又一代政治学人。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以来，国家研究始终是吉大政治学人研究的一个中心，围绕国家政权建设这一主攻方向，团队攻关，分工协作，推陈出新，发表了一批有影响力的学术成果。作为其中的一员，参与此项事业是我的荣幸，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政治学人：我们知道吉林大学政治学系是改革开放之后我国恢复建立的第一个政治学系，您作为土生土长的吉大政治学人，认为吉林大学政治学形成了怎样的研究传统？
殷冬水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吉大政治学的研究传统就是注重基础理论，关注中国政治现实。目前的主要任务是细化基础理论研究，通过发展方法论、比较政治等学术领域来提升中国政治学研究的科学化水平，在基础理论研究与经验现象的研究互动中寻求理论创新。
政治学人：目前正值高考志愿填报期间，也非常想请教您，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与研究，您认为选择政治学专业会有怎样的优势与收获？
殷冬水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作为一名政治学人，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参与我们共同的事业之中。当下主要有三件事情需要做好，一是要提升政治学研究的水平和服务社会的能力，以此来增强对学生的吸引力，为学科发展赢得生存空间；二是要做好政治学专业的启蒙工作，尤其是消除一些人对政治学专业的误解；三是政治学人内部要加强分工与团结，希望国内外同仁支持我们的发展，我们也愿意为中国政治学的发展做出不懈努力。
政治学是一门研究社会政治现象及其规律的社会科学，它有其独特的研究对象、知识谱系、学术传统。政治学理论提供了我们认知这个世界的主要理论范式和观察政治现象的独特视角培养政治学人独立思考问题的能力和处理复杂公共事务的协调平衡思维。中国政治的研究加深了我们对自己生活国家的认知，以便我们更好地服务自己生活的国家，更理性地规划我们个人的生活。比较政治和国际关系领域的知识使我们在全球化的时代真正具有全球视野和眼光。总之，政治学专业不是思想政治教育专业，也不是教大家如何勾心斗角，政治学是治国安邦之道的学问。作为政治学研究的核心对象，国家存在的一个不可替代价值是它通过权力运作的方式，将分散的资源组织起来，为生产优质的公共产品（秩序、权利、福利等）而奋斗。
本期采编： 龙雨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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