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观察 | 学习游戏化、教育市场化之症结
政治学人
学术观察
学人简介
李石，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政治学系副教授。意大利罗马LUISS大学获政治学哲学博士，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后。代表性专著为《积极自由的悖论》，在政治哲学、伦理学领域学术成果丰富。
曾几何时，中国的中小学教育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完全超出了我们这代人的成长经验。培训机构无孔不入，几乎没有不补课的孩子。连小学一年级的汉语拼音，也要报“学而思”的网校才能学会。做作业不用纸笔，手机装上五花八门的APP，直接在网上做。考试不叫考试，全改成闯关，貌似在玩电脑游戏。一边是教育部三令五申要求减负、彻查培训机构，另一边是全国的中小学生在9月1日开学当天被要求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十五分钟的培训和各类APP广告！在这些教育乱象的背后，有一个共同的原因，这就是教育的过度市场化。
在现代社会，教育既是人们的基本需求，也是一种稀缺资源。简单来说，九年义务教育，以培养能写会算、掌握基本技能、适应现代社会日常生活的合格公民为目标，其目的是满足人们的基本教育需求。这种教育，暂且称之为基本教育，通常由国家通过财政拨款免费为每一位公民提供。另一方面，由市场提供的各类教育——特长培训、培优教育、特殊教育、等等，则以满足人们的特殊教育需求为目标，适应人们各方面特殊才能的发展。市场教育资源是稀缺资源，应通过市场的出售-购买这样的自由交换去实现其资源配置。
基本教育与市场教育之间的界限在现实生活中可能并不很清晰：基本教育应该教会人们什么、哪些知识和技能是基本的、是人人都应该学会的，哪些知识是要钻研那一科的人才需要知道的，这些问题都处在动态的发展过程之中，不一定有确切的答案。然而，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基本教育质量越差，那市场化的教育就会越活跃，而人们需要为教育付出的时间和金钱也就越多。在资本对于利润的无限制的追逐之下，市场教育有巨大的动力通过各种渠道渗透到基本教育之中，以各种方式瓦解基本教育，甚至最终消灭基本教育，将教育完全市场化，而人人都得为教育付钱。
基于这样的分析，我们就不难理解本文开头列出来的那些教育乱象。出于直觉，任何人都知道，知识不是通过装一两个APP就能学到的；而拼音本应是小学一年级最基础的知识，并不需要到“学而思”的网校上去学。但另一方面，资本撬开了权力的大门，通过教育部的层层命令，在每个家长的手机里安装上各种APP；要求学生们集体坐在电视机前看培训广告。资本与权力本应是界限分明：权力通过收取和使用税收，为所有公民提供免费、清洁的基本教育；资本通过投资和回报的市场规律，为那些愿意、也有能力在教育方面花费额外费用的人们提供专业服务。然而，资本总是气势汹汹，像是捏着所有人的底牌，在其威逼利诱之下，权力常常会做出各种“不堪入目”之事。资本与权力总是搅和在一起，而遭殃的通常是平头老百姓。
资本捆绑权力的直接后果就是教育的过度市场化。一方面，学生和家长逐渐失去了自由，被强制接收各种无意义的信息、试用各种电子化的对学习无益的产品，各类培训机构广告渗透到学习生活的各个角落。另一方面，基本教育服务越来越差，学生在学校学到不到东西，浪费时间，被迫花钱购买市场教育，以补充基本教育的不足。资本与权力狼狈为奸导致了基础教育领域的恶性循环：资本通过权力向基本教育渗透，诱导学生购买市场教育，大力开展课外学习—>基本教育投入减少、质量下降—>市场化教育的进一步扩张—>……—>最终导致教育过度市场化。
教育过度市场化在微观上有一个特殊的现象，这就是学习游戏化。众所周知，学习总是要费一点力、吃一点苦头的；否则，孩子不可能从“不会”到“会”。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仅在于有些人天资聪慧，有些人稍许愚钝；聪慧的人吃苦头少，而愚钝的人吃苦头多些罢了。
市场总是利用人们的“弱点”进行推销。教育市场化的最有效的广告词就是：“不用吃苦，也能学会”。为此，商家们想出各种招数，掩盖学习需要付出辛苦和努力的事实。“学习游戏化”的现象应运而生。地铁、车站、商场、学校，随处可见各种宣称能够边玩边学，玩中学、学中玩的广告。殊不知，真理和规律是掩盖不了的，这并不像苦药可以加上糖衣片而顺利吞下，学习与游戏本来就是生活中两种不同的东西。学习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在学习中，人们获得的是一分辛苦一分收获的成就感。通过学习，孩子在积累知识和技能的同时，逐渐成长；自律的品格和对新知识的渴求也逐渐形成和发展。在学习的过程中，孩子们还建立起与老师、同伴这些学业共同体成员的和谐关系。所以说，学习是一个学知识、学技能、同时也学做人的过程。这一切并非是消遣娱乐可以代替的。
学习游戏化将学习和游戏混作一谈，模糊学习和娱乐的界限，甚至通过一些APP将学习和游戏捆绑在一起。这样只会使孩子们在少不更事的时候，就误以为学习就是游戏，而无从培养克服困难、战胜自我的力量和精神。长此以往，孩子只能最终被引向游戏的深渊，远离学习的正途。
总之，资本是个好东西，它能带来利润、推升GDP，实现人们的财富梦想。然而，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将人们对教育的基本需求当作资本逐利的角斗场，就严重偏离了这个“道”。而“道”之践行则有赖于“权力”的监管，如果权力也混杂在资本的角逐之中，甚至推波助澜，兴风作浪；那必然是“道”之不存，“学”之将亡。
责任编辑：谌 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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