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 安康大水灾 ∣ 副总理怒不可遏，当即宣布「地委书记就地免职」
1983 安康大水灾
③
【沉浮】
汛期当前，“一把手”地委书记回了老家，操办其子的婚事。
大水袭来，有官员连鸡笼都搬上了汽车，而地委机关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淹死了七十多人。
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万里在安康灾区慰问时听闻此事，怒不可遏，当即口头宣布，“地委书记就地免职”，一批党政官员最终得到撤职或严重警告处分。
当然，并非所有官员在洪水中的表现都是如此，包括那些受到处分的，也曾出力出汗。三十年前的这场大水，曾让一座城市沦陷毁灭，也让一些官员沉浮宦海。
一份批评官员「溃不成军」的内参
上了些年纪的安康人都知道这件事：当年那场大水就要到来时，有个官员连他家的鸡笼都搬上了汽车，而地委机关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就淹死了七十多人。
时任陕西日报记者部副主任的元树德，就站在前来慰问的副总理万里、李鹏身后，亲眼见证了灾民向中央领导的哭诉。
时任陕西副省长徐山林（左四）陪同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万里（左三），中央委员、国务院副总理李鹏（左一）在安康东关重灾区视察
邱永锡 提供
万里当时表情非常沉重。随后，他在安康五里停靠的专列上召开了一次现场会议，严肃批评了安康地县领导在水灾中的表现。
万里的语气沉痛又气愤：“要说你们思想麻痹不重视，为什么地委、行署机关的干部和家属却没有死一个人？当然，我不是希望你们也死人。要说你们思想重视，为什么地委机关附近的小巷子就死了七十多人？”
必须有人为此承担责任。万里当即口头宣布撤销了地委书记的职务。洪水当前，这个地委书记不在安康，而是在其老家，给儿子操办婚事去了。
“看来我们的干部队伍，
经不起一场核战争的考验！”
时任安康地委书记强怀远，在这年四月刚从汉中调到安康。此前，他曾在汉中某县县委书记任上因抗洪有力而升职。当年与他共事过的很多老同志还记得，“那是个忠诚老实，没有官腔的人。”
洪水袭城前，强怀远到西安开会，会后直接回了汉中城固老家。水灾发生当天上午，他给值班的地委副秘书长童范五打电话询问水情，说“心里着急想回去”，可后来道路中断，没能及时赶回。
他回家时，正是汉江汛期的紧张时刻。半个月前的1983年7月15日，《安康日报》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根据省委第一书记马文瑞‘防汛要有备无患，不能有患无备’的指示，省政府防汛检查组发现安康防汛工作的薄弱环节：一些领导同志存在麻痹和侥幸思想，抢险的队伍、联络信号及必要的物资取材准备落得不实。”
而前一天《陕西日报》的消息则称“安康地县两级领导作得好 到第一线去就地解决防汛中实际问题”。报纸还配发了短评《光发号召不行》，批评说“有些同志总是对防汛准备工作应付了事，一些地区还停留在发文件和号召上。这种官僚主义作风，是对人民生命财产不负责任，也是麻痹思想的反映。”
这些“麻痹思想”和“薄弱环节”，果然就在紧接着到来的水灾中被一一击破。
2013年7月上旬。陕西日报一栋家属楼。79岁的元树德老人回忆当年，历历如昨。
水灾发生次日中午，元树德与时任省长李庆伟等人乘飞机抵达安康上空。那架小飞机装满了救灾毛毯，盘旋时一倾斜，一摞毛毯重重地砸在元树德腿上。
元树德当时没顾得上疼，他俯瞰着安康城：一眼分不出哪里是江，哪里是城，一片混沌。有几处露出水面的屋顶上挤满了人，冲着飞机挥手呼救，叫声凄厉。
1983年8月1日，航拍安康城区水毁全貌
丁慎忠 摄
当时通讯完全中断，省长一时也找不到安康地委和行署的领导。元树德跟着省长踏过刚刚露出水面的汉江大桥进城，只见困在水中的老城“只有几艘小皮筏划来划去，再也看不到救灾的人影。”
元树德听到省长李庆伟叹道：“看来我们的干部队伍，经不起一场核战争的考验！”
官员搬东西的车辆挤满街道
群众想跑都跑不利
多年以前，元树德曾在《陕西日报》安康记者站做过四年驻站记者，就住在地委机关大院里，时任不少领导都是过去的老熟人，因此他听到了一些官员在洪水中种种表现的幕后新闻。
安康地区检察分院副检察长何国琴，在参加了地委防汛紧急会议后，仅向办公室主任说了一下，就回家转移自己的财物去了。
地区轻纺局副局长黄介臣，水灾发生后跑到西安，还留条说“局系统职称评定工作请另找人主持，我的党费由女儿代交，工资和粮票烦请主管同志寄到西安。”
这种现象并非仅有。
《陕西日报》1983年8月12日的一篇报道点名批评安康地区科委副主任黄应举擅离职守：7月30日，单位召开抗洪动员大会，不到会；31日下午，单位转移档案、大部分家属尚未转移，不向任何人打招呼，私自离开；洪水后，既不按抗洪指挥部的通知报到，也不按指挥部的统一部署办事，却提出打捞木料的百分之十应归个人。“只顾个人安生，不顾群众死活……同志们对其错误提出批评，他在会上大吵大闹，态度蛮横。”
8月9日，当万里、李鹏在安康慰问灾情时，东关一名群众痛哭失声，对万里说，家里荡然无存了，这是自然灾害，他没啥说的，但是对安康的官员有意见，地委、行署没有干部挨门逐户动员群众撤离，只是忙于搬运他们自己的东西，大水到来时，官员们搬东西的大车小辆挤满了本就狭窄的街道，群众想跑都跑不利。
万里在安康灾区慰问受灾群众
王红 摄
万里在医院看望安康灾民
万里、李鹏在医院慰问灾民
大水袭来时的“溃不成军”
元树德亲眼目睹了灾民们控诉安康一些党政官员丑恶行为的愤怒表情，也不止一次看到挂在树杈里、屋檐上尸体的惨状。
但他却在某个部门给上级的一份报告中见到了这样的句子，“这是一次人力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经过努力已经把灾害造成的损失减少到了最低程度”。
“最低程度”这几个字深深地刺激了元树德。他见到的“最低程度”，是直至毁城一周后的8月7日，还有不少官员脱离岗位，乃至救灾指挥部下了死命令，“勒令所有党员、干部必须于8月8日前到指挥部报到，否则将严厉惩处，直至开除党籍、公职。”
2003年7月出版的《原野新闻生涯纪事》一书中援引省委调查组的报告说，“洪水退后的几天内，领导找不到干部，干部找不到领导……截至8月6日统计，仅有27个单位开始部分恢复工作。”这里把那种来一个人向指挥部报个到也算在其中，而地区党政机关在安康老城有42个单位。
不仅如此，媒体的个别报道也引发了众怒。
陕西人民广播电台1983年8月1日早晨有关安康抗洪的新闻广播稿，采用的是记者头天写的稿子，说“安康护城大堤安然无恙，城内群众无一伤亡”。
刚从洪水中侥幸逃命的灾民听到广播里这样说，有人愤怒地摔碎了好不容易抢出来的收音机。
元树德采访时刚表明身份，有人就抓起棍子，“打他！打记者！”
《陕西日报》1983年8月10日刊登的新华社记者采写的《灭顶之灾后安康城见闻》，更是引起了灾民的强烈不满。“许多安康人对这次抗洪救灾工作比较满意，认为首先是领导得力，洪水到来前就动员群众撤出老城……”
一年多以后的1984年11月，中纪委对安康水灾事件处理意见的批复中，在决定对安康地县领导处分之后，专门有一段批示：“《陕西日报》、广播电台在宣传报道安康水灾问题上严重失实，在群众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元树德当时意识到，水灾真相已被各种各样的谎言掩盖。他认为，“在大水面前，安康党政部门的一些领导干部，有负于党的重托，有愧于广大人民群众的信任。”
水灾发生前不久，秉性耿介的元树德与同事刚发表了一篇题为《人啊，共产党员啊，你们没有权利对周围的人和事冷漠敷衍》的报道，点名批评一家单位不公正对待知识分子的事。
一个记者应有的使命感，促使元树德拿起笔，把水灾的真实状况如实地报告给省委，报告给党中央。
听着洪水亲历者向万里副总理讲述灾情，《陕西日报》记者元树德（图中军人身后右侧戴眼镜者）表情凝重
1983年8月19日，《陕西日报》《要情反映》第290期刊登了元树德所写的内参，他用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安康地县不少党政干部在大灾面前溃不成军》。
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对这份内参做出重要批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胡启立打电话给陕西省委第一书记马文瑞，要求尽快予以调查处理。省委、中纪委先后派出调查组。
胡耀邦
1983年11月26日的《陕西日报》报道了中共陕西省委举行六届二次全体会议，“审议并一致通过了省委关于安康地委原主要负责同志在抗洪救灾中所犯错误的处分决定”，安康地、县包括行署专员、地委副书记、县委书记、县长在内的5名官员受到党内严重警告或撤职的处分。
原地委书记强怀远被免职后，调回汉中，曾任陕西省政协汉中地区联络组副组长。2004年3月，因病去世，享年75岁。
本文采写于二〇一三年
文中老照片来自张培祥先生主编的
《安康“7·31”洪灾记忆》
摄影 邱永锡 吴定国 丁慎忠 胡武功 朱群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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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 ∣ 1983.7.31 是一代安康人的「祭日」
「我是安康县长张子美，大水要来啦！
大家丢掉坛坛罐罐，快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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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文图均为记录者木闻写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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