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陷阱（杜课398期）

Original 杜骏飞杜课 2023-07-10

编前语

上期杜课，我们听杜老师谈了人类模仿与从众心理，本期杜课，让我们继续听杜老师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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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模仿与从众心理（下篇）

（谈话实录）

……大众演讲的一个基本技巧，就是他的演讲内容要足够单纯、足够浅显，然后才能足够打动人。

这与学术论文刚好相反，浅显和单纯是不可能打动一个知识分子的，他们追求的是：深刻而又系统，讨论要均衡，要有批判性、自反性。

但是打动人民群众的，恰恰是那些相反的东西。

一个演讲家往鼓楼广场一站，他首先要把他的观点提炼得非常简单。比如说“change”，然后就当选总统了（学生笑）……特朗普的口号具体是什么我忘了，但也是相当粗糙的。这些东西人民群众是听得进去的。然后，你要显现出你很强势，你还要显现出你有很多人拥护，然后周围的人就会响应你这种群体行为。

特朗普恰巧也是一个喜欢使用社交媒体的人。社交媒体的所有的响应者，其实都是对特朗普的模仿，而后来者都是对模仿者的模仿。特朗普的政见说起来简单得到达了贫乏的程度，只有减税、把墨西哥人轰出去、把穆斯林抓起来，诸如此类。

所以，演讲和学术对话，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政治修辞系统。演讲家，与其说要求他思想深刻、观点踏实，不如说需要他能够对人民群众有直接的、感性的影响力。

我以前给领导干部上演讲课，第一节课的时候经常要花半小时帮他们组织在群演之前的自信心。大部分人这一课就过不去。这一点做不好，剩下的就没法练了。在群体沟通当中没有这些称之为“气场”的东西，你怎么去演讲呢？大众要的可就是表现力啊。

韩寒的气场很强，他的修辞很锐利，所以他很容易捕获粉丝。你换一个教授去，哪怕道理都是一样的，甚至比他还深刻，也不会有多少粉丝。为什么？因为在网上，当你骂人，强势，表现得很粗野的时候，你就能吸引模仿者和模仿者的模仿者，因为这些模仿者认为你是强势的、是值得跟从的，是比较安全的。

大众为什么不可靠？因为在人群当中永远有模仿者，而模仿者永远是追随所谓的强势阶层，而强势阶层大部分动机都会不那么可靠。所以大众就会呈现出一种集体的不稳定。领袖者是不稳定的，跟从者是不稳定的，跟从者的跟从者也是不稳定的。设想，社会能稳定吗？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有关于整治大V的问题，曾经有人找我开过座谈会，我发表过这么一个看法：大V是要整治一下，有一些大V不能称之为意见领袖，但是你却给了他位置，这确实不合适。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你不能没有意见领袖。

这是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社会，一个人敢骂人，他就可以脱颖而出；敢裸奔，他就会成为头条；敢不顾一切，他就会成为社会的话题。这样的情况就会导致逆淘汰，社会越来越有戾气，“意见领袖”越来越乖张，反而是那些心平气和的理性主义者，是不可能成为这个社会的leader的。

当年“五四运动”期间，胡适就争不过陈独秀。胡适的思考方式是非常有推理性、反思性和自反性的，而且非常民主、非常平等，整个思想结构是非常均衡的。所以胡适说话一点都不极端，他非常均衡，这就造成他两面不讨好的局面。他对群众他也采取批评的态度，群众上街游行，胡适认为这不利于国家走向文明。

最后造成的结果是，胡适在当时的风头是绝对不如陈独秀、李大钊的。所以中国现代政治的起点是李大钊，而不是经由胡适开始的，这是现代中国社会理性发展史的一个遗憾。如果当时社会的大V全是胡适，也许，很多战乱是可以避免的。

说得有点远了，我主要想说的是，群体规模越大，所带来的三重风险也就越大：个人容易模仿模仿者，模仿者容易追随领袖，领袖容易极端。极端性是领袖能够统御感性听众的基本前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是他的听众感到安全，感到有吸引力。

现在，你们就能理解为什么百家讲坛上讲不出学术了吧？因为百家讲坛讲学术就没人听了，大家都走光了。

一个人在人生的修炼当中能够不断走向理性是有一个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你就是越来越喜欢听公允的言论，喜欢多元求证，喜欢听看上去不吸引人但是充满理性的表述。如果你喜欢听所谓的公众演讲、百家讲坛，或是那种集会视频，那可能就没有这个效果了。

所以为什么纯正的读书人都是在读书当中得到学习的？因为只有读书才能实现这一切。我现在在给你们做演讲，为了达到课堂效果已经被迫牺牲了很多均衡性和深度了。我如果用文字来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绘声绘色，而是会强调严谨性、均衡性、深刻性、系统性、反思性。但如果我把那个论文一读，你们可能早就睡着了。

所以，好学生不必以听课为指针，而要以读书思考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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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本期《杜课》，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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