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的《1984》（杜课54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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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杜骏飞等 2018-05-24

反对由“电幕”统治的教育

（师生对话）

本期提问者：韩雪

杜老师，临沧市一中上厕所需请假这件事，您怎么看待？这是否是一种另类的豫章书院式教育？

杜骏飞：

中国的教育问题，不仅仅在恶名昭著的豫章书院模式，还在于我们的教育传统里普遍没有自由传统、也缺乏平等精神。这样的教育范式一天不变革，中国一天不会成为教育强国。

现代日本之父、《脱亚论》的作者福泽谕吉，在批评儒家体系、倡导西学维新时说，中国的传统文化观念里蕴含着尊卑贵贱、高低分层的关系模式，“孔子为他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经验局限，他的学说虽然代代相传，但永远只能基于治与被治的模式上。”

我虽然接受儒家文化，但也相信福泽的观点。并且，我以为，只有将生而平等、生而自由铭刻于精神深处，中国社会才会真正拥有现代文明的观念。

记住福泽谕吉的话吧：“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劝学篇》）——即使在师生之间，即使在官民之间。

这所“天眼”智慧课堂行为管理系统下的中学，听起来颇像奥威尔在《1984》里给我们描述的场景，请问您对这种系统引进校园有何看法？

杜骏飞：

奥威尔在《1984》里刻画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未来世界，在那里，强权彻底扼杀了民权，独裁者彻底剥夺了社会自由，思想受到钳制，个人饱受监控。

来看看作者幻想中的1984年的世界吧：三个超级大国——大洋国、欧亚国和东亚国瓜分了世界，国家之间战争不断，国家内部均实行高度集权统治，以具有监视与监听功能的“电幕”（telescreen）控制人们的行为，以对领袖的个人崇拜和对国内外敌人的仇恨维持社会的运转。

回到我们现在谈的话题，这个“天眼”智慧课堂行为管理系统，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没有亲身调研过，但阅读了相关介绍后，我希望，它能有助于学校安全，但绝不要以安全为借口，侵犯学生的隐私，禁锢师生的言行，甚至约束人们的思想。如果是那样，它和“电幕”又有何差别？！

一个由“电幕”统治的学校只会致力于驯养，哪里还会有培养？一个《1984》式的社会只会不断走向奴隶主义，哪里还会有科学和文明？

从我们上学起，学校便开始抓“精神面貌”，以校服、头发为标准来统计打分评比，而现在表情可以统计了，精神面貌直接变成了字面上的意思。那么您认为学生的表情是不是会被管理起来？或者说培养出一个个“表演型人格”？对于当下的高中教育，您有什么建议吗？教育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到底怎么才算成功的教育？

杜骏飞：

不是说“是不是”，而要问“有多少”。我们的学生，从中小学开始，就在逐步养成“表演型人格”，因为过度训练，导致过敏于意见气候（opinion climate，一个传播学上的概念，是指自己所处的环境中的意见分布情况），待人畏缩，做事退缩，说话紧张，自带面具，不真诚，不主动，不勇敢，不阳光，不自信，诸如此类的心理缺点普遍存在。现有的某些教育规则、教育文化、教育范式，牺牲了几代中国英才。

作为一名教师，我反对滥用这类看似科技化的“管理”。因为它会影响到学校精神，抹杀社会信任，引起师生对立、造成寒蝉效应。

至于高中教育，我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建议，只希望教师和家长能充分意识到，这样的教育体系是没有希望的，至少，它绝不会让伟大的人才成批涌现。至于曾经出现的零星成功案例，只不过是偶然的幸运。

我在杜课里说过，教育的目标只有一个，让人能按天性成长，使人在内在驱动下积极向上。只有一个尊重天赋、容忍个性、彼此信任的教育环境，才能让师生达成自我实现，才能培植自由民主的社会精神，才能培养出雅典的公民、担当国运的俊杰、目光清澈的新人。

如此，才算是成功的教育。

新闻背景

事件一：

近日，云南临沧市一中的一张课堂特殊请假条引发了网友热议。其中请假事由一栏写有“上厕所（尿非常急）”字样。请假还需要任课老师审批、值班保卫人员审核签字，并且还需填写请假的起止时间。

对此，该校相关老师回应称，学生离开教师都需要填写请假条，是出于课堂管理需要。这个请假条主要针对的是自制能力比较差的学生，防止他们在上课期间请假外出去厕所抽烟获进行一些和学习无关的违纪行为。请假条数量并非每天限量100张，只是初期因印刷不够被误传。

对此，有专家却认为，校方这样的做法会让学生心理有不愉快，“生理受到了约束，心理就不会阳光”。

事件二：

近日，杭州一中学引进“智慧课堂行为管理系统”，在教室前安装含三个摄像头的“天眼”，通过摄像头捕捉同学们的面部表情和动作。这套系统可以实现无感刷脸考勤，可以对课堂上学生的行为、表情等进行统计分析，并对异常行为及时反馈。该系统会记录中性、高兴、难过、反感、惊讶等7种情绪的出现数量，每一种表情和动作都会对应上一种赋值，越是接近“心情愉悦认真听讲”状态的表情和动作得分越高。每节课结束后，这个系统就会把每个学生在这堂课上的全部得分加总、排名。

该校校长说，刚开始试验时还有人提出过疑问，担心这套系统涉及学生的隐私。但其实，这个系统只采集学生的行为状态信息，不会进行课堂录像，系统只是统计行为信息。

（资料来源：澎湃新闻、浙江日报）

相关评论

1.教育者充分相信学生，学生才会相信教育者，真正平等有效的沟通也才会开始，真正的教育也才会开始。这是所有教育的基础。教育的目的是让学生真正地在精神上、在自我意志上长大成人，这其中起决定性变化的是自主，包括思想自主、活动自主、情感自主、责任自主，当一个人为自己担起责任，而不是为家长、为老师、为某个规定而有“责任”那才是教育的成功。

——中国青年报《学生上厕所要写假条并签两次字:“苛教”教不出优秀孩子》

2. 长期以来，许多中学乃至个别大学都流行所谓“军事化管理”，把学生当做流水线工人一样规训，都是大大小小的形式主义。形式主义的背后，还有对学生人格尊严的忽略与侵犯。把每个学生都当成贼一样来防，只会激起抵触与对抗情绪，对教育是无益的。

——澎湃新闻《学生上厕所先写请假条，形式主义还可以这样搞？》

3. 单纯依赖人工智能来了解学生上课情绪反馈，会导致教师教学、互动能力的退化，更重要的是，这也会限制学生的独立思考。在监控之下，学生很可能养成表演性人格，如果这套系统进一步用于学生评价、教师评价，可以想见，会有教师要求学生表现得十分快乐，以表明自己上课受欢迎。教育的根本，是培养有健全人格的学生，任何对人格培养可能产生负面作用的教学措施，都应该慎之又慎。

——新京报《课堂上用人脸识别“记录分析”学生表情？我反对！》

4. 智慧课堂是技术与教育的融合的成果，但是如何使用智慧课堂行为管理系统的数据，在帮助教师提高教育水平的同时不过度“冒犯”学生的情绪，则是一门大学问。目前，电子监控已经融入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在保护人身财产安全的同时，也要注意隐私的保护，避免成为现实版的“楚门”。

——荔枝锐评《别让智慧课堂变成“灵魂版”楚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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