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拉山下】二十五、老猪头(董克荣 )
霍拉山下
作者:董克荣
语音:刚哥
二十五、老猪头
我们连里有一位老职工大家都叫他‘老猪头’, 其实他的真名叫朱云山,就因为大家喊惯了他这个外号,有的人已经把他的大名也忘记了。我刚调到林园三连时与朱云山在同一个班。他长得高高大大,肩宽腰挺,人很精神,说话一着急会带点结巴,他的年龄比我们大一些,人很聪明,有时还有一点点狡黠,经常会出些意想不到的点子。他光禿禿的脑袋上没长几根头发,几乎要‘绝顶’了。看起来‘聪明绝顶’这句老话还是有点道理的。正是因为他太聪明,所以大家故意叫他‘老猪头’, 说要喊笨他。因为猪与朱同音,大家以为朱云山听不出来,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嘻嘻哈哈地叫他‘老猪头’时他就猜到了,他知道了不说穿也不生气,答应起来还很干脆,让得大家非常开心。
自从朱云山帮养鸡场的何永其消灭了黄鼠狼后,我就见识了他的智慧。以后遇到问题就会去向他请教。
一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拿了扁担和两只大水桶去巴朗渠挑水准备做饭,看见朱云山背着铁夹从霍拉山方向走来,手里还拎了一只兔子。我知道他喜欢狩猎,经常有收获。我就问他:“夹到野兔啦?”他说:“是。”我说:“我怎么从来没碰见过?”他说:“那是要探路的,要是你有兴趣,晚上带你去。”我说:“好的、好的。”
吃了晚饭,朱云山背着铁夹上我家来,我们一起出发,走过巴郎渠小桥,沿着农田的土路往霍拉山方向走去。
过了农田,眼前就是雄伟的霍拉山。这时夕阳的余辉把霍拉山顶染成了金黄色,阳光斜照在戈壁滩上,远远望去,那大大小小的卵石,就像成熟的哈密瓜滚落在无边无际的沙地上,有的卵石边上生长着骆驼剌和芨芨草,那些不怕干旱的骆驼剌上还挂着一绺一绺野兽的绒毛,我不知道在哪颗卵石的背后会隐藏着什么野兽。
我接过朱云山肩上的铁夹,边走边听朱云山说:“学狩猎,先要学会找兽路。就是说,兔有兔路,狐有狐道,要学会看脚印,它们在奔跑时留下的爪印都是不一样的。不同的野兽还要用不同的铁夹和不同的方法。有的野兽白天活动,有的野兽晚上活动,所以捕捉不同的野兽要在不同的时间去下夹子。......”
我饶有兴趣地听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过去我只是在书中或者是电影里面看到过狩猎,真不知道什么野兽在什么时间出来活动,跟着朱云山出来下夹子纯粹是出于好奇。
天渐渐黑下来了,我们打着手电筒在沟豁里寻找,见一处芨芨草丛下有凌乱的脚印,朱云山问我:“能看出是什么野兽的脚印吗?”我说:“看不懂。”他说:“你看这脚印,前爪印小后爪印长,那是野兔留下的。因为它是蹦跳着走路,所以四个爪印呈长方形。”我说:“嗯,今天长知识啦。”
朱云山选择了一处合适的位置,挖了一个坑,把铁夹埋进沙土里,用枯草在上面作了伪装,又割了一把芨芨草把我们踩下的脚印扫平。埋好几个铁夹后,我正要往回走,朱云山说:“不要走回头路。”我问:“为什么?”他说:“脚印多了,野兔就绕道了。”正在这时我们看见一只野兔从眼前飞奔而过,一眨眼就跑得无影无踪。看起来一到晚上野兔的活动就开始频繁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朱云山一起去查铁夹,远远看见一只灰兔拖着铁夹在挣扎。朱云山说:“这次兔子是前爪被夹住,如果后腿夹住了,它可能会拖着铁夹走得更远。”
在回去的路上朱云山说:“秋天兔子刚换过毛,这皮子的质量好啊,回去这张兔皮送给你。”我说:“生皮子干了硬邦邦的,咋弄?”他说:“我硝好了给你。”我说:“你还会熟皮子?”他说:“土办法。”
上午下班回来吃过午饭,我刚躺下想睡一会儿午觉,突然想起朱云山说要硝兔皮的,对于如何熟皮子我也很好奇,就急急忙忙到他家去看。
我看见朱云山站在房前,已经把兔皮清理干净,在中午的大太阳下,正在往兔皮上抹东西。他那光光的头上都是汗,还冒着热气,大概从田里劳动回来还没吃过午饭。我问他:“你涂的是什么东西?”他说:“这是用草木灰、盐、米糠和包谷粉按一定的比例放在一起熬成的灰糊糊。”他在兔皮上仔细地抺好硝料后,将兔皮放在挖好的坑里,盖上一些麦草,又把土复盖在上面,用脚踩结实后说:“好了,让它在土坑下面自然发酵,过半个月后就硝好啦。”
那天朱云山来给我送兔皮,那兔皮硝好后已经被他清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异味。我摸了摸兔皮说:“硝得太好了,软软的,可以做一付手套。”朱云山又说:“送你一碗卤肉,你尝尝这是什么肉?”我拿起碗闻了闻,好香!见肉卤得红红的,就吃了一块,说:“嗯,很好吃!是野兔肉吗?”他说:“是狐狸肉。”我吃了一惊,说:“听人讲狐狸肉是酸的啊。”朱云山说:“那是别人吃不到狐狸肉,就说狐狸肉是酸的。”哈哈哈哈!我听了直笑,‘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这是童话故事里狐狸说的,朱云山用它放在这儿说,把我逗乐了。
我跟着朱云山到戈壁滩下过一次夹子后,自己没有去下过夹子,就凭我现在的狩猎知识,一定不会有什么收获。再说万一遇到狼什么的不好对付。
那时的生活很艰苦,食堂里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文革’还没有结束,各个连队都在热火朝天地割‘资本主义的尾巴’,职工自己养猪被说成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可是贾连长不怕上级来检查批评,首先在家里养起了猪。他说政治上的问题找指导员汪继民,要改善生活我带头,不能人人都去打野兔吧。自从他家喂了猪,我就跟着也喂起了猪,还养了兔子养了鸡。从此连队掀起一波养猪的高潮,朱云山家里也养起了猪,以后就很少出去狩猎了。过年宰猪时大家开心地说,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动真格喽!
下查通沟地处霍拉山北麓,地势南高北低,灌溉用水必须从南引入,所以南边修建的那条支渠尤为重要,我们每年都要为这条支渠加高加固,以免被山洪冲垮。连长贾焕章下达任务,一定要当天完成修渠,当晚放水,不能影响第二天的灌溉。
那年班长刘志雄带领我们全班去修理这条支渠。在戈壁滩上取土很困难,我们用独轮车从远处运土来加高水渠。独轮车装满了土,经过沙地时,轮子常常会陷进沙里,有时候还需要别人拉一把才能过沙地,消耗了不少体力。
我不知道古人为什么要发明独轮车,用独轮车虽然比肩扛人挑要省许多力,但是推起来重心不稳容易翻车,装两个轮子不是更好吗?独轮车大概适合走羊肠小道吧。又想,两个轮子比一个轮子对地的摩擦力大一倍,独轮车走街穿巷在平地上推大概可以省一半力气,还是有优势的。
我正在胡思乱想,听见刘班长喊:“干活啦、干活啦!”
这时快临近收工时间,还差一段没完工。大家又饥又渴,都坐在戈壁滩上不想动了。刘班长又喊了几次说:“快快,早干完早回家!”可就是没人站起来。毛小山干脆脱掉被汗水浸湿的衣裤,光着身子躺在沙地上说:“不干了,没有力气啦!”刘班长摇摇头说:“也难怪,这活确实太累人。”
这时朱云山对刘班长眨了眨眼睛,说:“这个独轮车据说是诸葛亮发明的,用起来也不咋地,推起车来还要叉开腿,弄不好就翻车,在沙地上一点也使不上劲。”
刘班长知道朱云山又要出花花点子,这次不知道他会想什么办法让大家鼓起劲来,就接茬说:“并拢着腿咋推车?没人有个这本事。”朱云山说:“毛小山能干,他也不行?”刘班长说:“他也不行!”
毛小山听到了,一下子从沙地上蹦起来说:“我怎么不行?”
其实朱云山是故意说给毛小山听的,他上钩了。
毛小山是1963年支边的上海青年,刚来新疆时年纪还小,长得又瘦又小,在新疆吃了几年苞谷面馍馍后,竟长得膀大腰圆,出力气的活样样能干,也不偷懒耍滑干啥像啥,看上去完全是一个老农的模样。他听见刘班长说他不行不服气了,连裤子也顾不着穿上,光着屁股就去推车。
朱云山说:“等等,等等!怎么证明你是并拢了腿推车的?”毛小山说:“你们看着就行了。”朱云山说:“不行不行,我们看不清楚,要不在屁股上夹一根芨芨草,推车时草不掉下来才算。”
显然毛小山有些为难,这时大家起哄说:“怕什么怕,难道你真的不行?”毛小山说:“那我推过去就下班?”刘班长说:“好!只要推过去芨芨草不掉下来就下班。”
毛小山真的就找了一根芨芨草夹在屁股上,并拢双腿摇摇晃晃地推起独轮车。夹了草推车难度增加了许多,只见那芨芨草像尾巴似的在毛小山的身后直晃。大家齐声高喊:“夹紧、夹紧,快掉下来啦!”在一片哄笑声中,毛小山终于把那车土推到渠边。
这时大家都兴奋起来了,刘班长适时地说:“不能让毛小山吃亏,每人都要推一车!推不动的可以推半车。”毛小山乘机说:“班长要带头。”刘班长说:“我当然不含糊。”
大家嘻嘻哈哈地装土推车运土,不管夹没夹芨芨草,只要把土推过去就算完成,在刘班长的带领下支渠很快就修整好了。
下班回来,邓玉嘉把这件事情当作笑话绘声绘色地说给别人听时,大家都嬉笑毛小山,说:“你今天立大功了,渠修不好大家都要吃批评啦!”我想:朱云山的脑子确实灵活,虽然出的点子有点损,在当时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把大家的干劲调动起来呢?
有了充足的渠水灌溉,那年的麦子长得特别好。收割前,贾连长在动员大会上说:“这次收麦子实行包干制,每人一垄田的任务,早割完早休息。”
晚上,我正在家里磨镰刀,朱云山进来问我:“割过麦子吗?”我说:“曾经在农业三连时割过几天。”他说:“把你的锄头把子卸下来,我帮你绑长把子镰刀。”我问:“为什么呀?”他说:“麦子长得又高又密,弯着腰割很累,用长把镰刀不用弯腰还省劲。”我说:“不会用啊。”他说:“用用就会了。”临走时他给我一小块磨刀石说:“带着,割麦子时刀口常擦擦。”我说:“好。”
第二天下田,我站在地头往麦田看去,那麦子长得齐腰高,沉甸甸的麦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一派丰收的景象。
排长杨德凯分给每个人一垄田,那一垄麦子一眼望不到边,足有两亩多,够我们割上两天了。
这时朱云山在我的边上已经开始割了起来。我见他斜拿着长把镰刀,双脚与肩同宽,挺胸吸腹人站得笔直,镰刀贴着地面向麦子砍去,一排麦子整整齐齐地倒向一边,然后他用镰刀把麦子往垅边钩去,一眨眼一捆麦子就堆在垅上,那一扭腰一转身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接着他又向前跨一大步,继续挥镰割去。他侧身挥镰时,镰刀在阳光下闪着银光,麦子在‘唰唰’的响声中纷纷倒下。动作简直像舞蹈演员一样舒展和优美,似乎还带有节奏的韵律。
我简直忘记了自己也要割麦子,愣在那儿欣赏地看着他。如果配上音乐搬上舞台,那就是最美的舞蹈语言啊!
记得刚进新疆不久,我在农业三连演唱组时排过一个收割麦子的舞蹈,那时我们还没有生活的经历,排出的舞蹈一副学生模样,哪有朱云山那种刚柔相济的风采。
这时朱云山回过头来对我说:“抓紧时间,快割啊!”
我慌忙拿起镰刀模仿朱云山的动作,挺直腰甩开镰。刚开始割时觉得非常别扭,用不上劲,站着割麦子并不是说说那么轻松。等我干了一会儿,慢慢地找到了感觉,在一扭腰一转身的时候顺势借力,割起来就轻松起来了。我看着身后一堆堆的麦子,就有了一种成就感。
休息时朱云山过来问我:“怎么样?”我竖起大拇指说:“真是亚克西!”他叮嘱我:“别忙,稳着点!”我说:“好的。”他又说:“现在不要去捆麦子,争取今天把麦子割完,等明天早晨有露水时再捆麦子,麦杆潮湿不容易断,也容易捆扎。”我说:“知道啦。”
这次收割麦子大家都用长把镰刀,又快又好提前完成了任务,下一步的任务就是将麦子运到麦场进行脱粒入仓的工作了。
朱云山的故事有很多,在林园三连有许多像朱云山这样的老职工,他们是建设美丽家园的主力军,也是国家繁荣富强的基石。我在他们身上学到许多生活和劳动的经验。至今我还常常会想起他们。
读者精彩留言
《老猪头》跟帖,与朋友们一起分享。
黄建华———看到克荣兄描写的老朱头这样的老职工,其实我们身边也有。可是我们那时就不善于发现别人身上的光环。他们是如此的淳朴又富有生活经验,把艰苦的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这是源于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和执着。从文章的字里行间也看到了克荣兄对生活的一种心态……觉得当年自己太幼稚啦!像老朱头这样的老职工,他不会喊着加油,快干的口号,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遛狗拍马屁,而是用他的聪明才智,独有的大老粗的风格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任务……多么可爱的老朱头!其实也源于他们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爱恋!为这样的兵团老战士致敬!
陈 琪———董兄每传一篇文章我看了感概多多,虽然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地,在我看来是苦涩的年华,而在他笔下展示的人物是那样的精彩,处处善于发现捕捉到同伴的闪光点,活龙活现的为我们讲述当年难忘的战友情,也许那时我们心灵还未成熟,心态还未调整到位,对发生周围人与事木知木呆,而他就像白杨树那样扎根沃土,滋润地生长着。真该好好向他执着的生活态度学学。
陶文丽———每个连队都有老朱这样的平凡老职工,他们在艰苦工作环景中积累了许多原始的又经过他们聪明才智,加工变成实用的方法,减轻了大家的劳动强度。我们都是受益者。
王丹珠———老朱头在董克荣的笔下栩栩如生,在故事中让我们看到了聪明、能干会出点子、还有点狡黠的真实的老朱头,他用他的智慧改善生活,他用他的慧黠鼓励大家完成任务。其实我们每个连队都有这样的老职工,他们为连队、团场乃至新疆的建设作出了常人不注意的贡献,他们是值得我们尊敬的战士!
韩沦新———文章里有几句形容,把景色写得嗲极了,把如何抓到野兔的过程也写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野兔肉确实很香,我也吃过。老朱头这人很善良能干。故事引起我对新疆20年生活情景的回忆。又怀念起毛小山了,2011年我们曾经去新疆看望他,一起回忆起那些年月的有趣事。如今他离开我们走了,我也很心痛,他是个活宝,是大家的开心果。故事中象老朱头这样的人,为边疆建设作出了不少贡献,我们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宋丽敏———哈哈,老朱头真是一个聪明勤劳的老顽童。
蒋方龄———我记得这么个人,他有时说话很风趣,个子稍高,后来再没见过他。
花月仙———谢谢你又发来好文,经过你的精心描写,加之语言文字表达的淋漓尽致,又成了一篇蛮有情调的好文,让我们看了很受启发。
应照恩———老朱头真棒,是个经验丰富的值得人尊敬的老头。那时农场的生活累并快乐着。
陆春燕———看了文章,过去的事情好像都在眼前,那时朱云山也送给我们吃兔子肉的。
王晓光———读了这篇文章,觉得既好玩又好笑,朱云山狩猎硝皮子的聪明绝顶,毛小山在激将法下的争胜好强,以及你虚心学习狩猎、割麦子等技术的过程在你笔下栩栩如生的展现出来……似乎是给人的一种享受。谢谢你的作品,祝你们全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郁根生———老朱头一文中的长把镰刀,当地人是不是叫芟刀?我们在东北下乡时也用这样的镰刀割麦子和马草。是的,就是这种刀,不用弯腰,伸展手臂舞动此刀,一打一大片。
崔紫君———我慢慢细读《老猪头》,回忆过去,享受今天,憧憬明天,活着,真好!
孙荣彪———莘莘学者(董老)难能可贵的在笔耕中结出累累硕果,让我们在生活中喜添了一道佳肴,受用不尽,快乐无比!衷心的感谢并点赞!(特别要注明的是身同感受的同龄人的认可点赞!)实在是辛劳的学者,名至实归,我等楷模!
吴立盼———精彩无限。
孙 敏———克荣老师文采斐然,祝你们贤伉俪新年快乐,希望能在新的一年里继续拜读大作,以慰精神上的需求。
作者简历
董克荣,1944年出生。1964年高中毕业后支边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二十一团,曾当过农工、团宣传队演员、炊事员、文化教员、小学校长。1981年回上海在街道集体单位当营业员。1985年考入上海大学政治学院,毕业后调区集体事业管理局工作。曾担任区人大代表、上海市侨联委员、区侨联副主席。曾在《上海新闻晨报》、《新民晚报》、《上海侨报》、《上海法制报》、《经济时报》、《书评报》、《中国仪电报》、《南市报》、《南市外贸报》、《计划管理通讯》、《浦江同舟》、《国家安全通讯》、《黄浦侨音》、《花溪》、《炎黄子孙》等报刊和杂志刊登文章200余篇。2004年退休。
作品荐读
本文由作者投稿《知青情缘》编辑发布,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