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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蔡坤一:善良淳朴的乡民接待我们如上宾

蔡坤一 新三届 2022-01-15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蔡坤一,四川成都人。1953年出生。1972年初中毕业下乡四川雅安地区天全县。1976年回城。2002年退休。现就读四川省老年大学散文写作班。


原题

青春遗落的小山村

(二)




作者:蔡坤一


下乡不久县城留影,后排右为笔者

 
去往新家

不久前看到一则微信:《收租院》揭露刘文彩十恶不赦吃人魔鬼形象很多系编造。回想起小学五六年级时被学校组织起去看《收租院》,看后惶恐得很,耻于家庭出身不好,好像上辈都是“大斗进、小斗出”甚至制造“水牢”的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坏人”。弄得好长时间惴惴不安,看见同学老师都有种深深的羞耻感和罪恶感。

那个时候,出身于哪个阶级这个问题比天大,曾为填小学生登记表“家庭出身”一栏绞尽脑汁。父亲黄埔八期,易帜前在国民党成都军校任职“筑城教官”,是填“旧军官”还是“伪军官”或是“伪职员”,向大人讨问又讨问。伪军官好像反动得很,伪职员又有隐瞒之嫌。家中生活场景令我脑袋里常常浮现三个成语:捉襟见肘、溃不成军、惶惶不可终日。灌进耳朵的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出路便是到祖国最艰苦最需要的地方去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

与“老三届”知青不同的是,我们这批知青要求跟着父母单位所属系统走,父母没有单位或没有父母的跟街道。有单位的派有带队干部给予关照。可我没了父母,大表哥听说了,找到转业刚去的成都塑料厂领导,同意了我特例跟着厂职工子女们,到天全县沙坪公社关家大队插队落户。

有地方收留了,准备行装。厂里向工人发劳保用品芙蓉肥皂的包装箱,大表哥人缘好要了一个来。蚊帐、白脸盆、大搪瓷缸——缸上印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字样等知青用品按供应准备好,还必须有一双雨靴。带队干部徐孃等说天全县常下雨,并描述那里水沟里用水瓢就可以舀到鱼,好像去到鱼米之乡。前路不明,但心底是知道的,我和其他职工子女不一样,我无退路还得了人家的好。

本该过了春节再走,但说去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临近过年,塑料厂与成都化研所一行十几个懵懵懂懂、又大都不相识的十七八岁青年,加上两名带队干部爬上了大卡车。

平生没有离开过成都,唯一去过姐姐下乡的广汉县。广汉县一马平川,不知道山路的崎岖惊险。一路颠簸沿靠山凿出的公路,远远看去,对面葱茏的山上拦腰一条弯弯曲曲的白横线,青衣江清冽的流水在大石头间冲刷飞起浪花。

天都插黑,大卡车终于停靠在川藏线公路边。从石梯上跑下来一群男女青年,背着背篼和高高的背夹子,红黑的脸上挂着纯朴的笑。呼啦,卡车上的行李全都转移到青年的背夹上或背篼里,正待轻松被告知,此处是公社所在地,要连夜走十几里山路,才能到达所在生产队。咦,心又抽紧,只得跟着打着火把,背着大小箱包的青年,埋头紧紧盯着脚下隐隐约约的白印,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四周黢黑寂静,只有举起的几根白家竹燃烧得噼啪响,不时几声狗叫,心中惧然:“这条路究竟要走多久?”

终于,停了下来,只听得河水哗、哗地冲刷声,迎面水雾飞溅,影影绰绰看到一根圆木支起,原来这是要过独木桥。走近看,碗口大一头粗一头细、还残留着树皮的一根树干作桥身,用竹篾捆绑于三脚木架上,弯弯曲曲的树枝作扶手。有几位知青趔趔趄趄地试着站上了圆木,圆木略有扭动,吓得惊叫起来,于是被背着过了桥。我和几个胆子大点、换言之显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精神的青年,右手被牵着,左手紧抓树枝扶手,横着一步一移地挪过了独木桥。过桥后继续被拉着、昏头昏脑机械般地踩着溜滑的石头行步,终于:“到了、到了!”二队的四个女知青——素群、国华、小靳和我先拢河堤边的知青点。

高高门坎的木门内,门口挤满男女社员向我们张望,走上门槛还没迈进去,见屋内坑里堆得半人高的煤炭红红地燃烧着,映照着黑红黑红的,里三层外三层一张张笑脸。其中多半是青年人,但有张中年人在火堆旁由衷的笑脸尤其显眼,他就是借房子给知青住的生产队徐副队长。

两间房,靠水田一面是寝室,靠河堤一边是厨房。向水田木门的缝隙,可以伸进二根手指头,三道门逢中开,一眼望穿。从寝室往厨房望去,泥巴地面上右面柴灶两眼,上置大铁锅两口,一口煮饭,一口煮猪食,灶边背水桶一个,水缸一口,左边向火坑一个。灶头墙角边天棚上开了个方口,立有木梯,夹间可堆放粮食,那里是老鼠的乐园。光光左面墙上,整整齐齐挂着四副蓑衣、背垫子、斗笠——如装饰画,地面排列宽锄头、窄锄头、镰刀各四把——像列兵。锄把和镰刀把木头白生生,上面还有刀斧砍痕和毛刺。几千年农耕演化而来的用具,齐齐展示在那里,把上上下下四个姑娘死死瞪住:“哼,还不晓得我等的厉害呢!”

寝室全木地板、木墙板。一盏60瓦白炽灯从屋中间吊下来,大队水力发电的波动,使灯光时而惨白时而暗红。两边靠墙分别安有两张新单人床,其余别无家具。我们挂上矮矮的蚊帐,铺上草席,打开5斤重的知青被盖,四个白色搪瓷盆盛红字搪瓷缸,摆房中地板上晃眼睛,解放鞋、雨靴、简易包装箱作的储物箱塞往床下。

早就准备好的“忆苦饭”端来,大土巴碗里盛大半碗绿殷殷毛糙糙的面粥,入口苦得很,原来是芭蕉头粉混糠和野菜,我眉毛不皱全部吞下。作家王小波在《忆苦饭》中写道:“第一口最难,吃上几口后满嘴都是麻的,也说不上有多难吃。只是那些碎稻壳像刀片一样,很难吞咽,吞多了嘴里就出了血。反正我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自然没有闯不过去的关口。”

听得河水响,又不能引水上坡,第二天大早我背上崭新棕丝垫背、水背水瓢,和国华一道战战兢兢下到河滩去背水。那河面并不宽,但河水清冽,夏天浸皮,冬天刺骨,河水“哗——唰——”冲向大大小小的石头,飞溅出如瀑的水花。位于河心的大石头四四方方,上面可以坐四五个人,可以想见洪荒时期,山石滚滚的可怕景象。我俩找块高度合适的石头搁稳水背,将清冽的水舀至水背缺口,国华将半蹲的我拉起来——迈步,水背里的水荡出,越小心,荡得越高。

河堤上露出的石块尖就是路,背水的人们都经过这泥夹石路,常年不干的路溜滑。上高坎时手伸进泥地,紧抠石头缝里长出的草根,不觉荆棘刺手出血。谨小慎微地走但一步一荡,从颈项到后背浇得冰凉湿透,终于回到“新家”,清凉珍贵的水只剩下一半。
 
蛮干瞎指挥

“出工了,出工了,春耕山烧荒!”

绕过关家五队、六队,说不上有没有路,紧紧跟着前面踩过的脚印走,拿根小竹条左右挡开勾住你的荆棘。只能目不转睛埋头盯住脚下,毛孔收缩肌肉绷紧全神贯注,稍不留神,栽下悬崖只有喂老熊和野猪。

平缓处舒口气四下张望:草木茂密高高矮矮,伏地的,参天的;深绿的,浅绿的;花瓣叶边的,条形叶边的;树干上覆着青苔,缠着藤条。“出自幽谷,迁于乔木。”黑泥松松软软,覆地的树叶踩下去也就化作春泥。尽管爬山大口喘气脸红筋涨,汗水一步一滴头发湿透,还是禁不住赞叹这里的风景直比青城后山。

一个半小时后,终于爬拢了春耕山。

利落的社员们砍树铲枝,架起一堆堆生树枝,又捡来干柴禾做引柴点火烧,原来这就叫“烧荒”,原始社会刀耕火种方式。挖出野人参、野山药等,不必水洗,镰刀刮两下就丢进嘴里。不时有蛇,见阿哥们提起蛇尾抖,大约都是无毒的菜花蛇,我也学样去提起一条小蛇冰凉的尾巴抖几下,以示与他们的靠近。

几天后,再出工到春耕山,锄头刨个窝丢进几粒玉米籽,黑灰土轻轻钩来盖上,春种完成。午饭又是吃社员分给的一小块火烧子。黑麻麻出门,黑黢黢回家。

玉米苗长出来了去薅草,迎着晨曦露水,一路枝叶扫得裤腿衣裳湿漉漉。扯出杂草双手沾满泥,拍拍又吃一小块馍充饥,这时可以背一小把树枝下山了。掰玉米时太阳烤得火辣辣,玉米叶割得手臂小腿烧呼呼,躲在玉米林中学样偷啃不结包的玉米杆。忽然间下雨,蓑衣斗笠遮不住浑身湿透,忽儿太阳又炙烤起来——湿透、晒干,晒干、湿透——终于能从春耕山背插满玉米苞的小背篼下山了,一个多小时路程下来,汗水又把背心头发打湿透。

门前秧苗长到齐腰深,绿油油的稻叶上爬出小青虫,队长叫我们和几个阿娘阿伯下田去逮虫,装进匣子交记分员计工分。一夜之间,青虫长得有两厘米长了,显然匣子太小,也搞不赢计数,队长说用手直接把虫捏死丢进水田。再两天,青虫长得胖嘟嘟亮晶晶如成蚕般大小,稻叶被啃得齐刷刷只剩下光杆了,队长只得找会计挪钱,出公差上县城去购农药。用手捏虫几天下来,右手拇指和食指肿得青幽幽、如青虫般但不能弯曲,手背肿得像包子手腕也肿亮了,绿色人工除虫工程宣告赔了夫人又折兵。

活路干不起走,队长想办法搞包工。几个人包一块地,早完早收工。队长常说:“你们知青还可以调起走,我们生在农村凭啥子就一辈子当农民?”所以干活并不怎样照顾我们。石头堆里晒坝大一块坡坎地,包给我们四人挖。一锄甩下去,弹得手麻锄头冒金星,不是碰上石头就是掘到竹根。待虎口出血,锄头卷口手上打满血泡、太阳落坡时终于挖完了。回到小屋歪床上数血泡,我双手13个。恐怕那块地能点的玉米窝子,还没有我四人手上的血泡多。

天全县日照少,方言说的是“千千(天天)下雨天天妞(溜)”。队里种庄稼品类由上头说了算,队长开会回来,说是上面安排种双季稻。于是头季稻几乎只收割了矮稻草,第二季秧苗也就才栽下,天不遂意,转凉了。

以粮为纲、计划种地,出集体工、学大寨田,天天起早贪黑忙个不休,一年365天难得歇息。这样大的劳动强度,少有公粮上交,家家户户连玉米馍馍都吃不饱,春秋二季还得吃返销粮。队长在地头上杵着锄把大声武气地说:“苗溪(监狱,位于邻县芦山,关押过胡风)还吃‘二三三’,我们不如去劳改。”我们知青私下议论:“这样的劳动强度却连自身都养不活,城里的人还不饿死光?”

计划生育宣传来势汹汹,妇女队长天天在地里吆喝,要把男人带去结扎,还说给记工分有补助。民兵连长配合夜里拦、白天赶,弄得鸡犬不宁。记不得为啥不喊女人去结扎,好像说女人作手术要困难些。王阿伯结扎后回来腰酸背痛,劳动能力降低。简陋的医疗机构,突击的任务,男人们终因害怕丧失劳动能力,最后没几人去结扎。

公社知青宣讲队走村串户“批林批孔”后右为笔者

 
林彪事件后,批林整风运动也在山乡展开。公社召开三代会宣贯文件,吃住在公社好几天。什么“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从大喇叭中传出。反面教材《571工程纪要》中的一些话“农民生活缺吃少穿,知识分子上山下乡,等于变相劳改……”使我们吃惊但又不能互谈感受内心十分纠结。公社还令知青组成宣传队,翻山越岭到边远生产队去宣讲。每到一处招待得倒好,就是一路爬山辛苦。社员们对于外面的世界并不怎样关心,有的阿娘平生从没上过县城。记得一家堂上挂着古老人头像,以为是他家祖辈,走近看,赵尔丰像呢。

有段时间喊“割资本主义尾巴”,哪怕自留地里种的蔬菜或自家养的鸡都不准拿去卖。“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长资本主义的苗。”社员悄悄背捆元竹片(大竹子划开成片状,作造纸原料)去供销社卖,有人抱个老母鸡欲去赶场,甚至背篼里装着几个鸡蛋望换点盐巴回来的,一律遭拦截,原来是知青天不见亮就站到路口去执行任务。社员们都沾亲带故,唯有愣头青们六亲不认,不食人间烟火,从小受灌输最无情最听话!
 
“喝血汤”

“忆苦饭”后,以为该睡觉了,不想,妇女队长芶全芬来揽喊我们去她家“喝血汤”。

当地人自古有杀年猪的习俗。现今杀年猪要先向政府缴一头毛猪,办了宰杀证,才有资格自家杀一头,上缴的毛猪需过秤达到130斤。欲上交时,把猪儿肚皮撑得溜圆在家称够了分量,但难耐二十里山路和收购站排队,猪儿拉了屎尿下来不够秤了,悻悻背回来再喂养是囧常事。自家杀的那头,就要喂两年。先吊架子,用猪草、菜边叶混少量玉米皮、米糠喂养,最后,吃上几天荤腥——玉米黄豆面,猪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条尺把高的宽板凳,木头有一寸多厚,摆在坝子中间,这就是绞架,这里就是刑场。把三四百斤重的黑毛猪,从圈里赶出来,如小山般的肥猪,走得慢吞吞,拖延着时光。几个人将猪按上板凳,七手八脚捆紧,猪儿哀哀嚎叫。两个强壮的行刑男人,穿着油腻的围腰,一个使刀,一个端盆,盆子里装水并丢进一把盐。行刑开始,一把尖刀狠命地从猪颈子处扎进去,肥猪拼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嗷——嗷——”的惨叫,声动整个山乡、震荡山谷。拔出刀血涌溅四周,汩汩流进大盆里,两行刑人的脸上身上满是血痕。

随后烫毛、刮皮、剖肚,拖出肠子,掏出心脏有条不紊,吊上大秤,杀下来的猪净重都有两百多斤,令围观的人钦羡不已。做下巴掌厚、一条条肥腊肉,挂往灶头上方熏得黑黢黢。到后来浸出黄油、生出绿毛,这就是全家数十口人,一年到头指望得上的油荤,一片肉可以盖住土巴碗。平常炒菜时,割一片腊肉往红锅上抹一抹,不得粘锅;逢年过节炖“墩子汤”咬一口流油,润肠;走人户送亲戚朋友,拿出一截大腊肉,珍贵。

杀年猪是村民们的节日。是日,每家都会请上大队头面人物和亲朋来“喝血汤”,而社员几乎家家都是亲戚,队里每家的男主人都是座上宾,要坐十几二十桌。人们轮流上桌,领导和知青被请来吃头轮。血盆里新鲜的猪血,煮成血旺加上经过霜打的白菜、萝卜,大盆端上桌十分抢手,原来这就叫“喝血汤”。

跟着阿嫂出门,她拿着白家子竹火把照亮,我们顺着田坎歪歪扭扭地走,手执电筒心有忐忑,以为要去喝生猪血。不一会到她家,回头一望,斜对面就是我们的“新家”,只隔两块秧田。她家一楼一底的木板房,有十多间。男主人潘老师是村小教师,弟弟是生产队会计,有一未出阁的幺妹在县城读高中,笑声咯咯,弟媳妇白红瓜子脸,笑起来一排小米牙。暗想这里山水养人,恐非汉族。阿娘主持,未分家,这是队里知识文化高的一家子。

迈过堂屋门槛,见左边小小木板房正中,火砖砌起四四方方的一个大坑里,垒着高高的煤饼暗红灼热,方坑四边每边摆一根长条宽板凳,这是专门的向(烤)火房。芶阿嫂叫我们坐上长条凳向火,吃灰坑里埋的红薯、火烧子、发馍,待我们落座,来客们围坐了上来。他们都穿着补疤单衣少见棉衣,衣裳大都看不见原色,脚上穿麻窝子。有腰间捆一草绳,还有光脚趿着破旧解放鞋的。我们知青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最多有线衣线裤,还是自己手工打的。天全县靠近二郎山,入冬后冰天雪地,加上每晚下雨,阴雨连绵。队上有小煤窑,家家都去挖得有煤储藏,天不灭人,户户都用这样的方法烤火取暖,勉强度过严冬。

第二家是杨明芝家。杨明芝,人称“二姐”,脸盘稍阔一点仍然尖下巴,白里透红的脸庞上一双明目,声音清脆悦耳,曾经当过公社小学代课老师,丈夫是公社小学公办教师。咦,这山区出美人呢。其下弟妹六七个,阿伯阿娘精明强干,一看就是干农活、治家的好把式。阿娘头缠黑帕,整整比我们带来的面盆大一圈,阿娘或年轻女性都用长白布、黑布包头,重要时日换成黑纱,大约头帕质地与包头直径与地位财富有关。村里木板房还有门前挂着匾额的,显然有点历史。她家楼上楼下房屋就更多了,山区出木材,连同猪圈、厕所都是木板房,房顶盖黑瓦,令住在城市里,一家人挤十多平方米小屋的我们羡慕不已。

新来的知青客人,社员们轮流、家家请我们去“喝血汤”,一户人管我们一天,我们二十多天没有开过伙。难得是芶阿嫂每天两次来揽喊,领着我们到社员家吃饭,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坎,远山白皑皑,四周雾沉沉,给我们说一说每一户社员家的大约情景。我们无功受禄,只因为是上面的安排,善良淳朴的乡民接待我们如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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