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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马承伟:肩挑背扛的负重活路,最有挑战性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5-27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马承伟,重庆人,1952年出生。初68级中学生,1969年下乡知青,1971年到四川石棉县农机厂工作。1977年就读成都农业机械学院;1982年考取北京农业机械化学院硕士研究生,1984年12月毕业去西南农业大学农机系任教。1991年考入北京农业工程大学(现中国农业大学东校区)攻读农业生物环境工程专业博士学位。1996毕业获得工学博士学位后留校工作,中国农业大学水利与土木工程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2012年退休。


原题

走出迷茫后的

山乡体验




作者:马承伟



一、从红卫兵到知青

1968年12月22日清晨,位于四川西南大渡河畔的山区小城——石棉县城,大喇叭照例开始了一天的高亢宣传时刻。我和同学们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中,猛然听到了广播中传来的最新“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播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都愣住了。

那是文革开始后的第三年,也是我们石棉中学初中老三届68、67、66级同学进入初中学习后的第四~第六个年头。经历了大串联和大揭发、大批判,杀入社会,集会、游行、造反、打砸抢抄抓,无数次轰轰烈烈的“革命行动”,已经三年没有正经上过课了。到1968年年底,“革命行动”越来越走入歧途,同学们和社会上的造反派一样,也分裂为不同派别,两大派同学互相攻击、争斗,逐渐发展到了几乎水火不容的程度。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毕业,毕业以后的路在哪里。

大部分同学已厌倦了学校的派别斗争,家在农村的同学大部分回家挣工分去了,城镇的同学也大多回家做起了“逍遥派”。近三百学生的石棉中学,只剩下几十位同学继续留在学校中“闹革命”,我就是那其中的一位,那时正与对立派的同学激烈对抗中,已开始发展到肢体冲突的武斗初级阶段。

七十年代初的石棉县城(转自微信公众号《秀美石棉》)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如同当头的一盆冷水,浇得我们逐渐清醒过来,明白了再相互斗下去已无任何意义。于是,派性和武斗的局面戛然而止。

很快,关于那时在校的“老三届”中学生全部下乡“安家落户”的文件、政策逐渐明了。从1969年初开始,全国各大城市中学生奔赴边远地区的消息不断从报纸和广播中传来,石棉城里也不时有奔赴西昌、大凉山以及云南等地的大批成都知青路过。
 

石棉中学(摄于1998年)左为教室,右为操场、办公室,后面白色二层教学楼为文革后修建

石棉中学初中老三届有近三百位同学,大部分家在本县农村,这部分同学作为“回乡知青”,都直接回到了家所在的公社。余下的近百位家在城镇的同学,都作为“下乡知青”,需要安置在本县农村。1969年年初,石棉县革委会开始进行下乡知青的动员组织工作。

现在说起来非常令人难以置信和好笑,这项工作一开始令县革委会主管知青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大为头疼。他们面对的是文革以来被捧上了天、不可一世的红卫兵革命小将,文革开始以来的冲冲杀杀,早已养成了目空一切、横冲直撞的性格。对下乡命运安排的失落,大家也一直有一种想要借机发泄的情绪。所以下乡知青的动员会一开始就难产。到会不到会,全凭同学各自的情绪和兴趣。即便到了会场,也是极不配合,任性地搅合捣乱,一不耐烦,大家就一窝蜂离会上街游玩,无人能管,令会议主持者一筹莫展。

但是,大家也明白,下乡是大势所趋,拖下去肯定不是办法。所以渐渐转而关注能下放到哪里,如何安置。终于有一天,在街上游玩的几十位同学突然回心转意,相约回到了下乡知青动员会的会场,令正在发愁的会议主持者大喜过望。主持人抓住时机,立即将会议主题直入如何分配和安置这些大家关切的具体问题。

其实当时有知青接收任务的各公社领导或主管人员已经就在会场。于是,大家同学开始三三两两与各公社到会人员接触了解。

几经组合选择,我与同班要好的李志华、王克新同学三人最终走到了一起。我们是石棉中学68级1班的同班同学,当年都只有十七岁。

全县16个公社(乡),选择下放到哪里?安乐、蟹罗、草科和田湾等,太远了,不想去。余下稍好的、稍近的地方,可能想去的人较多。特别是作为城关镇的农场公社,就在县城附近,条件相对最好,但可能竞争激烈。正在举棋不定之时,不知是谁,给我们介绍了擦罗公社。我们虽然觉得条件好像不是太好,但介绍的人不断地讲那里如何不错,说着说着,擦罗公社到会的一位姓黄的武装部长来到我们身旁。这是一位身材健壮、性情豪爽的退伍军人,他的热情友好的态度令我们大为欢心。


一同下乡擦罗公社的知青同伴。左起:马承伟、王克新、李志华

我们还在最后的犹豫之中时,这位黄部长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步走向附近的一部电话机旁,要通了擦罗公社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大声要求公社要做好迎接知青的各种准备。这样的热情让我们大为感动,事情已到了不容犹豫的程度。好啦,擦罗,就是那儿啦!就是这样,这位黄部长用他热情友好的独特姿态,赢得了我们的心。

这样,我们三位,连同一位有亲戚在擦罗的女同学,成为了擦罗公社文革后第一批下乡知青。其实,在擦罗,还有三位石棉中学回乡知青同学,以及汉源高中的一位当年回乡的知青,当年我们之间形成了一个亲密的知青社交圈子。

二、擦罗山乡的初印象

1969年4月21日,动身出发的日子到了。从县城到各公社的知青安置点,步行一般也就半天一天的,乘车则只要半小时到一个多小时,都不算太远,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回家。所以出发的时刻完全没有亲人离别的那种伤感气氛。车队、欢送的人群,锣鼓和标语,倒是一番轰轰烈烈的热闹景象。我们擦罗公社的下乡知青四人,连同公社的人员和一些送别的家人,乘上一辆解放牌敞篷货车,告别了县城。
  

1969年4月21日石棉县城欢送本县知青下乡(转自《雅安知青史料·石棉卷》)

从大渡河与支流南桠河汇合处的石棉县城出发,往南沿着南桠河一直往上游(冕宁、西昌方向)走,经过洗马沽(迴龙)、凉桥、南瓜桥等地,就到了擦罗公社(乡),这里距离石棉县城三十多里地。南桠河滔滔河水的两岸,是耸立着茂密树林的绿色群山,低处的山坡上是长满绿色庄稼的成片坡地和层层梯田,一派相映成趣的山野和田园的混合风光。
    


擦罗公社留影,上图马承伟,下图李志华,穿过门洞的远处为龙家沟、老街子


当时擦罗共有五个生产大队:上里、福龙、山河、晏如、海洋,晏如和海洋位于较高的山上,彝族住民较多,翻过那里下去就是那个著名的红军强渡大渡河的安顺场,据说当年红军就是沿着福龙、晏如、海洋的路线到达的安顺场。

我们被分配在福龙一队,那里地名称为“龙家沟”,是一个一百多人的生产队。龙家沟位于南桠河的西侧,村落和土地大部在比河岸高出一两百米的山坡上和山沟中。与擦罗公社的其他地方一样,土地主要是山坡,村子里甚至没有一个较大块一点的平地集中建房,全村的民居分散在方圆一公里左右范围的五六处地方。全生产队大约三百多亩耕地,水田只占一小半,其余为坡地、旱地。所以,社员一年的粮食,大米只占较小的一部分,大部分粮食为产于旱地的玉米和少部分小麦。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我对该生产队最不满意、最遗憾的事情。对于一直在南方城镇中以大米为主食的我们来说,一年之中以玉米为主粮的日子,天天吃玉米面做成的那种“玉米沙沙饭”,是我们感到最难以接受的事。但是时间一长也就适应了。

九十年代的擦罗龙家沟

与福龙大队其他生产队相比,龙家沟最有利的条件是公路穿村而过,交通方便,擦罗供销社、医院、以及公路道班房都在公路旁。公社驻地本来在公路上面的山坡上的福龙二队(老街子),后来也移驻到龙家沟来了。

我们在龙家沟住的知青房(右)。摄于九十年代

在供销社背后是生产队的保管房,我们知青的住房是紧挨着生产队的保管房建起来的二层夯土楼房,屋内大概有二十多平方米,一层是堂屋和灶房,人住在楼上,楼面用一根根竹子平铺编排而成,人在上面一走起来会嘎吱嘎吱作响。住房条件虽简陋一点,但这是新建的房屋,屋内干燥、清爽,而且供销社就在旁边,生活购物、交通方便。

我们到来之时,龙家沟社员、福龙大队和擦罗公社的领导,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公社医院的医生、小学的老师都一起前来迎接和看望,让我们感怀不已。从那以后,在擦罗公社的二年劳动生活中,时时处处感受到擦罗各方人士对我们的厚爱和给予的关照,生产队的二位曹队长、大队罗支书、公社的白书记、黄部长、蔡乡长等领导,都给予了我们热情的关心和帮助,至今仍历历在目,终身难忘!

三、艰苦的劳动体验

山区农村中的生产劳动是非常艰苦的。

一般一天中的劳动时间分为二段。早饭前,天一亮出早工,大约二小时左右收工。早饭后则一直干到傍晚收工。具体时间由生产队长掌握,农忙时节出工早、收工晚。

生产队里没有钟表,所以出工和收工的时刻早晚是不讲钟点的,全凭生产队长的感觉。同时,生产队里也没有广播,所以出工的信号,全凭那位生产队长站在山梁上,朝向两侧山沟中扯着嗓子吼叫。要知道龙家沟的社员住户可是分布在方圆一公里左右范围内的,生产队长呼唤出工的吼声要传遍各家各户,嗓门要多大?也许山沟里开阔,声音传得远,但无论如何回想起来还是难以想象。

刚下乡时,我们什么农活也不会。在农村的二年中,我们在学会了一些农活的同时,也体验了农活的辛劳。什么农活最累、最苦?那些农村的青年伙伴们告诉我们,锄玉米二遍草和插秧等农活最累、最苦。

锄玉米第二遍草,石棉当地称为“薅二草”。之所以说这是最苦的活,是因为那个季节已进入盛夏时节,太阳毒、气温高,而玉米在那个时刻,已长到一人多高,除草钻入玉米丛中,闷热难耐,但又不敢露出胳膊和腿,否则玉米叶片边缘锋利的锯齿,会在皮肤上割出一道道伤痕。又热又累,而防护也不可能严密,一天下来,汗水湿透全身衣裤,脸上、手上和腿上,还难免会伤痕道道。

至于插秧,辛苦之处在于是一直弯着腰干,一天下来腰酸背痛。为了要将秧苗插得一道道笔直、整齐,需要把腰弯得较低,头尽量贴近水面一些,以便用眼瞄直秧行。这样一天下来,尤其对于年纪稍大一些人,腰背会酸疼得直不起来。佩服农村里一些插秧高手,能把秧行插得笔直端正,横行竖列规规整整,像用直尺画出来的一样,一眼望去令人非常赏心悦目。插秧时会让这些高手在田里插出几道作为样板的秧行,然后其他人一字排开,挨着那些秧行插下去。

但对于体力单薄的我来说,最具挑战性、最累人的是背和挑一类的农活。这些负重的活路,最消耗体能。尤其是在山区,山路崎岖,负重上上下下,是最累人的。往往令人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干活最累的时候,就觉得时间过得真慢,非常难熬,就盼着生产队长发出收工的信号。一天下来,累得回家就想躺倒,但还得做晚饭。晚上一觉会睡到第二天早上,直到听到生产队长出工的呼唤时,还困得起不来。那时候,早上听到下大雨是最快乐的事,因为可以不出工了。这种对下大雨的良好感觉和条件反应,竟然维持了一生。我现在早上听到下雨声依然感觉心情非常愉快。

但是干这些农活对我们其实是一个难得的锻炼,对我们体质、体能的提高,说起来是受益终生的事情。在农村那二年,皮肤晒黑了,肌肉变得结实了,身体明显变得壮实了。记得秋收时,我有时把分得的玉米、南瓜或土豆等农产品背回家里孝敬父母,能够背着几十斤重的背篓,连续步行三十多里地回到县城的家里,如此好体力,令父母惊讶不已。令他们惊讶不已的,还有我那一顿饭可吃下一斤多米饭,或一斤多面条的饭量。

但是我在农村的二年,没有体验学会干更多的农活,因为我到农村还不到一年,就被公社选派到了另一个岗位。但我在那里,更体验了另一种农村人认为更苦、更累、并充满危险的一种劳动——进深山砍伐竹木和水利工程修建。

这些工作的劳苦和经历的风险,正是本文后面要呈现给读者的主要内容。

四、共同生活的情谊

擦罗下乡是我们三人离开家庭、走向社会独立生活的开始。

一方面,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但要开始自己承担洗衣、做饭,以及打米、磨面等日常家务,从生活上自己管理自己。另一方面,要从经济上独立,尤其是,在农村,要自己解决一些生活所需物资,例如蔬菜、肉、蛋等副食以及柴火等的需求。许多在家里、在城里根本不用自己操心的事情,在乡下,都是需要“自力更生”,自己动手解决的。应该说相当不易,但在生产队群众等方面对我们的关怀下,一步步走来,逐步适应,回顾起来,令人感慨。

按当时对知青的安排,在下乡的最初一段时间内,是有粮油、副食供应的一个过渡期的。刚下乡的一个较短的时间内,我们是在农民家里搭伙。但很快就自己独立开伙了,我们三人分工协力,学着做饭、做菜。那时一些住在附近的村民,老的少的都有,喜欢到我们知青房里来串门,遇上我们做饭的时候,就成了我们厨艺的热心的指导。所以我们在自己开伙方面,似乎没有感到有什么困难。

我们的蔬菜消费,刚去的时候,是住在附近的村民,这家给一点、那家给一点就解决了。当然这不是长久之策,实际上,我们也和社员们一样,每人分得了1.7分自留地,我们三人合起来就是半亩多地,这就是我们的蔬菜供应基地。下乡没多久,我们也开始在自己的自留地里辛勤劳作,不久就实现了蔬菜的自给自足,甚至,后来还出售过一些!

解决蔬菜我们还从农民那里学到一个好方法,就是在房前屋后种一些南瓜,这些南瓜也不需要特别专门的管理,待它们的蔓藤在房前屋后爬得满地满坡以后,就开始结瓜了。在做饭时,出去转一圈,总能摘上一、二个来做菜。

有时也有好玩的事,在出早工的时候,生产队长布置的生产任务竟然是,各家自己到生产队的地里去摘嫩胡豆或嫩豌豆,能摘多少就算多少,自己拿回家做菜!

蔬菜解决了,肉食怎么办?在老乡们的鼓动下,我们自己动手养了一头猪!这样,到野地里打猪草、煮猪食就又成为了每天的家务。但是这头猪养得不是那么成功,因为没有经验,精饲料喂的过早、过多,因此猪被“养腻了”,结果食欲差,不长个、不长肉。老乡们说,开始不应该喂那么多精饲料,应该多喂猪草、粗饲料,称为“吊架子”,待猪体格大起来后,再增加精饲料。但这头猪,还没等到它出栏,我们就离开那里了,走之前把它卖给别人去继续喂养了。

那时在农村的生活,有苦有乐,现在回忆起来,真有点别样滋味。

我们三人那时在一起生活,家务上共同分担,生活资料共有,经济上完全融为一体,没有产生过争吵之类不和谐的事。这在全公社的群众中传为美谈,都说亲兄弟还会有不和的时候,夸我们“比亲兄弟还亲”。

后来的我们,虽然走向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工作岗位,但下乡共同劳动、共同生活建立起来的友谊,一直延续至今。

五、贫困山乡的困境

在那种贫困的年代,与城里人相比,乡下老百姓的贫困更甚,可以说是赤贫。那种贫穷是现在时代的年轻人所难以想象的。

就拿农村人的劳动所得来说吧。那时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经济核算体制,各生产队社员的劳动所得,采用“工分制”来计算。一个青壮年全劳力,一天的工分为满分 —— 十分,记为一个劳动日,其他人,妇女、老人、少年,出一天工的工分会低于十分,由生产队全体会议评定。

一个劳动日的报酬是多少?由于是以队为基础的核算,不同生产队有所不同。就石棉县的情况而言,各地大多在每日0.1~1元之间。我所在的福龙一队,我们去的第一年,每劳动日值0.4元!但在全县范围来看,尚属中等水平。这是一个青壮年全劳力一日劳动所得,其他人还达不到这个水平。即便以当年的物价水平,这种收入,如何不贫困!老百姓的家庭经济如何安排?可想而知吃穿住行会是个什么样。

我们下乡之前就听说过,农村里的有些社员,一年劳作下来,到年终分红时,不但没有收入,还要倒补生产队的钱。当时听了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这怎么可能呢。可是在下乡的第一年,这就是成了我们自己的亲身所遇,年终核算的结果,我们三人共计要倒退还生产队四十多元!

在年终宣布分红方案的生产队会上,当我听到生产队会计宣布时,简直怀疑是不是耳朵听错了。这下乡的第一年,我们不是勤勤恳恳、坚持出勤、辛苦劳作的吗?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呢?但经过再次确认,结果无误!

生产队会计是个对人很亲和的人,他下来给我们做了仔细分析和解释。生产队工分值低,是一个原因。而我们上半年来时虽晚,但赶上了当年5、6月份的小春粮食分配,年底的大春粮食分配不用说也是得到了的。就是说,作为生产队最主要的小春、大春的粮食实物分配是没有少得的。但我们四月底才到来,缺少了前几个月的工分,才至于是这个结果。也就是说,我们大半年的劳动所得,还不能够买回我们全年的粮食。这位会计鼓励我们,明年好好干,一定会拿到年终分红的。

他的话没错,第二年果然如愿,虽然也仅是微薄的分红收入,这是后话。

但想起来还是挺令人悲哀的,当时农村人一年辛苦劳作,一年的收入竟只能主要用于解决一年的粮食所需,其后余剩无几,其他开支从哪里来?不贫困往哪里去!我才明白了,为什么全生产队,不管队里还是个人,连一个可以用于劳动管理计时的时钟都没有。如此,农村还怎么有能力建设和发展。

四十年后重回当年知青房前留影。左一为王克新,左三为李志华,左四为马承伟

但是,在那里的劳动报酬、待遇等方面,我们对生产队社员的关照还是心存感激和感到不安的。我们作为刚下乡的中学生,劳动能力不用说与农村青年是不能相比的,尤其是刚下乡的时候。但是那时根据上面的精神,为了鼓励知青下乡,所有知青无论体力强弱,劳动技能高低,工分必须按满分的最高分评定。因此我们一直得到最高工分的待遇,我不知道当时农村社员如何看待这件事情,但我们确实没有听到过任何不满和抱怨。

其实不只是劳动待遇这一件事,在我们在农村的二年劳动生活中,处处可以感受到各级领导、社员和各方人士的热心关照。我们居住的二层夯土住房,是生产队动用队里的劳力和财力,为我们专门突击建造的,无偿使用。而国家发给知青的不多的安家费,几乎全部用于购置家具、炊事用具和各种生活用品。供销社方面,在当时物资供应紧缺的情况下,在油、糖、肉食等生活紧缺物资方面,给予了我们优先的照顾。

说到这里,我联想起了一件别的事情,使我了解了当时农村社会的另一个方面。当地农村做饭用的是在较远的山林中砍伐的木柴,近处的山林在当时是采取“封山育林”的做法。因此老百姓生活用柴,必须去远处山林,砍伐以后背运回来,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我们的做饭,刚去的时候,灶前早有已劈开备好的堆着的一大堆青杠木柴。这些木柴,我们只知道是生产队给准备的,如何准备的,我们也没有能多想。不用说,我们刚去时是没有能力自己去远处山林砍柴的。

一天,我们看见一个老者,背着一大捆木柴,到了我们住处的门前,把木柴卸下就走了。一问旁边的人,被告之那是本村的地主,按生产队的要求,每户要给知青送一百斤木柴,是无偿的。本村地富家庭大约有四五户,我们的柴火就是这样来的!虽然在文革中,我们已经习惯了有一点无情地对待“阶级敌人”的坚硬心肠,但这次我还是感到了一些怜悯和不安。脑中一下涌上来“剥削”二个字眼,这样合适吗?

时间一久了,我们还了解到,不止于这件事,无偿地让地富送柴火,以至于征用他们的劳力或其它什么东西,不是个别情况。后来我还亲眼所见,公社召开三级干部会,几十人几天会议在公社伙房开火,那使用的柴火,也是征用了地、富的劳力。我还亲眼见到戴着白色袖标的“地富反坏四类分子”,在村前站成一排,听干部训话的场面。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这些遭遇,那些“四类分子”只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在那个“念念不忘阶级斗争”的年代,这些被看成理所应当的事。后来在农村的劳动、生活中,我们接触到更多的地富以及他们的子女。这些地富分子本人,都是五六十岁以上的,有些已经是风烛残年的古稀老人,岁月和农村的劳作,已经无情地塑造了他们的佝偻的身躯和枯老的面容。他们的子女,也都是强壮能干、热情向上的青年,在农村生产和建设中,也都发挥着积极的作用。但是,他们无法摆脱家庭出生的阴影,他们小心翼翼地处世、生活和劳作,参军、提拔、上学和招工等方面,没有他们的份,他们受到了太多不公正的对待,个人没有好的发展机遇和政治前途。

因此,我要说,党和国家在改革开放后,决定为“土改”以来的“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一律摘掉帽子,其子女不再视为地、富、反、坏家庭出身政策的英明和公正。据说全国有440多万人被摘掉地主、富农帽子,包括其子女在内的数千万公民不再被贬为“贱民”,打入另册。

但是,与贫困相比,在我们下乡那年,龙家沟还遇到了一个更大的危机:饥荒。这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更为迫切需要解决的危机。

以下我在农村难忘的、一些具有传奇色彩的经历,也就是本系列回忆文章后面将要叙述的内容,主要就是围绕农村解决这个危机所发生的事件,以及我们参与其中的记录文字。

延伸阅读
马承伟:中国教授的朝鲜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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