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岸诗选 || ​陈啊妮简评：万物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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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岸，桐乡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潮》《草堂》《江南诗》《绿风》《西部》等刊。入选《中国当代诗歌年鉴2020》《中国跨年诗选（2019-2020）》《天天诗历2020》《<中国诗歌>2019年度诗歌精选》等十余种年度选本。著有诗合集《无见地》。

| 约稿、排版：罗永鸿

     陆岸诗选    
  陈啊妮简评：万物的虚空 

口器赋
 
世间万物皆有口器
比如猛虎、毒蛇和秃鹫
这些明摆着的威胁其实并不可怕
我在天目书院小住时
室内为蚊子的口器所困扰
这些柔软的嗜血工具
隐蔽、渺小却异常锋利
而室外的蝉声，与之呼应
日夜不停歇的掠食、欢鸣
十万棵沉默的栎树、油松、水杉和八角枫
在烈日下和月光里跟我一样轻轻颤栗
 
这土地上有多少苦楚和忍耐，一言不发
被这些明晃晃冠冕堂皇的宣告
被底下伸出的口器
暗暗折磨、榨取
 
而我仍旧跟它们一样
只是轻轻颤栗

陈啊妮简评：借物喻世，即是最直观的用象征，隐喻，借喻来观照现实和现世，以“世间万物”作为意象参照系，换个视角去俯视现世的“迥异”，在证明与非证明，理想与非理性之间打破俗态的规范化审视去行文，在灵与拙，宏大与微观之间假想一种“相对性”，类似于物理学的相对论介入意念，已然诗人用语言的特权使其间沉浮明灭在一种真空的“泾渭分明”之中。理解这类诗，我们要摈弃一般意义上的常识，抛弃一些诗人类似迷惑人的意象载体和泛思，只看“大小相形，有无相生”。细细品味这“只是轻轻颤栗”，便是心灵导图的空寂之音，体味清旷而恒久的人生世理。“口器”暗合一种对抗性和非理性思考的捶打，把一种尖锐性批评与对抗主义引入悖论层面的“平衡”，并且借这种假设的“平衡”之力射出锋利的词语，却让思想纵深落入一种绵远忧思之境，在荒诞中抵近一种精神彻悟的澄明。

山中黄昏
 
太子庵的黄昏降临时
昭明峰的鸣蝉正演奏一日的高潮
远处的婉转，近处的琅琅
隐居多年的这些读书人如今重见天日
正在努力登攀高枝之上
 
那时的禅源寺暮鼓还未敲响
静谧的曲径因此格外响亮
而更醒目的是密林中的赭黄色高墙
以及庄严的石狮和虔诚的路人
一个为考取功名的山庄和一个遁世修行的禅寺
在深山深处，仅有咫尺之遥
似乎都跳出了红尘之外
又明明藏身在俗世之中
而它们怀抱的这些
 
仿佛我们深爱着的一些矛盾之物
并不矛盾
又同时爱着这个初见的黄昏
 
陈啊妮简评： “山中黄昏”借用超现实，隐喻的审美意向，在“隐居多年的读书人”与“考取功名”两个时代纵深，完成了一次类似“自我”思想神游的，宏大的时间与空间之间相互“融合”的非理性征途。复杂质的诗思穿插在“太子庵”“昭明峰”“禅源寺”这些非虚构的“在场”，其思想目的暗合一种神性的指引和皈依。应该大胆设想，诗人是正在履行一种冷客观的情感呈现，用冷叙事衍生某种悖论的含蓄情感，即在虚无本质里去揭示一种“矛盾之物”。“我思故我在”，而诗人在语言的有效推进中深刻体验到了人的本体属性，即他在为存在而寻找最有价值的思考。尽管这“初见的黄昏”并没有出现实质意义的转机与希望，只是思想纵深的漂浮无定与撞击，而这种撞击直捣诗歌思想之核心。

读茨维塔耶娃
 
如同停栖在
这个古老的小镇
茨维塔耶娃的香烟刚好燃尽
一个新太阳吻了吻又一个早晨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时光有太多的空隙
忘记日子和人间过去那么多厌倦
我忍不住嗅了又嗅
大朵的郁金香仍插在瓶中
我回头，“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
慵懒，淡然，冷漠”*
雪就要融化了
彷佛爱的目光还停留在你的胸口
现在，吹笛者吹起他的笛音
鸟声已很密集
它们在窗外不停起落
我的小火炉上
两碗小米粥正在煮熟
 
*引自茨维塔耶娃《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陈啊妮简评：诗人在超现实运思中，引用“茨维塔耶娃”这个特殊意象的情感符合嫁接“自我”爱情经验，仿若两个时空流转的“对话”，幻象般的蒙太奇手法使这种直觉的情感抒写内在，真挚地发出生命本初愿景般的光芒。“香烟”“大朵的郁金香仍插在瓶中”“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特定语境的嵌入使复杂的爱情变为简单，质朴的艺术表述要求，即从寂寞单调，凡俗琐屑的事物中发现生命情感的诗意。“茨维塔耶娃的香烟刚好燃尽”刹那间情景的捕捉，和“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共同衍生最大值的情感抵近，诚然这是双重情感意义的“和你一起生活”，可在诗中人物，亦可在生活中的爱人，心理时间的短促造成了心理空间情感的辽远和无限，两者都是殊途同归的情感奔赴。“笛声”“鸟声”是立体情感的对碰，激荡出一种内心深处明亮的爱情渴望，亦或灵魂与灵魂话语属性的价值确认。。“我的小火炉/两碗小米粥正在煮熟”，或许落入现实平淡如水的生活之爱情，才是真正永恒的。整首诗诗人表达了诗人深沉又迷幻般动人的情感，易感，融入，又挥发出淡淡的忧伤，而诗人始终忠于成年人生命情感的深层爱情感知，整首诗抒情自足，韵律朦胧，思想纵深平静，也更开阔地理解爱情内在的精义、远奥、去智与凝神。或许诗人力求呈现平淡，但整首诗更深入生活，更自觉地触摸内心情感，对于我们常常出现的日常思想经验，有一种澄明扩展的作用。

坠落者

喀布尔机场飞机上坠落下来的人
世贸双子塔熊熊烈焰中坠落下来的人

他们
是同一个人

二十年前
他们从高楼坠落下来
二十年后
他们又从飞机上坠落下来

他们
是同一个人

陈啊妮简评：哥特式呈现两个不同时区的无辜“坠落者”，在客观理性思辨中都是政治突变事件中平民化的“殉葬者”，无辜其实并不能血淋淋的唤醒“施暴者”，而在某种复杂的世界从属关系中，两个“坠落者”似乎有某种因果的暗示。这不是戏剧性的“坠落”，但这是现代世界格局分裂的不安的现状，和“坠落”裂痛之后无法愈合的“恐怖性”情感。诗人让两个不同时空的“坠落”有了某种悖论层面的思想纵深的平行，“他们是同一个人”，用以来控诉一种对于无奈与悲悯之心无言的愤慨呐喊。诗人以复沓的“他们是同一个人”递进一种眩晕式的内心悲郁，也向我们警示一种生命在两极之间徘徊的不同“客体”的悲惨遭遇，引入警醒与悲悯。

互见

一只穿云雁飞在寂寥无比的空中
就如现在
我在密不透风的人间
一个人穿行

我抬头看见它时
停住了脚步
它也分明停止了翅膀

它一定是
低头
看见了我

陈啊妮简评：“穿云雁” 和“我”是两条情感秩序井然的线，超现实运思衍生一种同类比的“穿行”境遇。“我在密不透风的人间”，诗人思绪的变化，没有明显的过渡地带，即这种“互见”是在不间断地呈流动状态?这个意识形态催生的“穿云雁”似乎已然具备了一种“通灵者”的觉知，并和“我”在“停住了脚步”中低头“互见”，这是精神意会与灵魂互通的思想交合。“意识流”手法的运用使诗的迷人度增强，诗人驾驭的思想纵深开阖有度，势随情起，语与兴趋都无不流露出一种自我娴熟的诗学技艺。

鸊鷉
 
雨水即将来临
夕阳的湖面茫茫又开阔
一只孤单的鸊鷉
从水的这头一个猛子钻到遥远的那头
 
春日迟迟、饥饿，它的小爪子
看不见的暗流里深陷
我的身前，水杉林拥挤
一群归巢的大鸟正在穿过
 
那些早晨向光亮处飞奔的
又要往黑暗里返回了
万物茕茕，又不得不发出响动
 
雨水时节就要来临
为了这永恒的生活
我们的日子都在命定的设计中

陈啊妮简评：“鸊鷉”的象征参与让诗人的隐喻、通感和借喻都有了良好的情感对应物，它是“孤单”的，又是迷幻中无限接近“光亮”的具象载体。从“雨水即将来临”中开始呈现这幅忧郁的景象，到内心明暗交替的情感游离态，动态的思想运行轨迹使画面潮湿但不凄凉，反而焕发一种生命意念的强大，“万物荦荦/又不得不发出响动”，即心境的抑郁思虑但不绝望，反而托举了精神内核的拔高。诗人调用了意识形态语气，将纯粹思想纵深的心理状态，忠实地抛入“鸊鷉”所思所感，甚至包括拟人之后宿命的慈悲思想领悟，用内省的方法探索心灵深处涌动的思想情感，“我们的日子都在命定的设计中”，最终落笔于一种庞大悖论引思。

栅栏

栅栏是多么虚空无用
血肉是透明的，骨节是中空的
只能拦住直来直去的人群
拦不住流水，拦不住风
却整日里张开空空的双手

我常常靠着栅栏往远处望
远处的群山此起彼伏
他们也在张望我

而风正从山林穿越而来
她穿越过我

仿佛我也只是栅栏
也拦不住什么
我也是空的

陈啊妮简评：超现实最大的增值是思想与精神疆域的无限延展，而不是修辞与隐喻。当“栅栏”被赋予一种意念下的“肉体”感知，那么它的象征意义自然就有了释放思想主体的能力。假想的“栅栏”是虚构的，在思想运行活动中获得了彼此思想的并轨而行，用“栅栏”的“虚空”指涉生命的“虚无本质”，情与智，觉与思都是相对的，即两个鲜明的对比有某种悖论的“契合”，灵魂与肉体的就不言而喻了。关于“栅栏”与“我”的关联与反衬，诗人整体所依循的都是自由联想的意识流动原则，这种意识之流有其内在的生命体验根据，换言之，诗人是生命经验的高手，才会衍生最大值的诗思体验。

秋日颂
 
朝阳稀释了薄雾
又一个秋天在岁月里打卡
当我空腹穿过这些斜卧的阴影
雀鸟正在枝头忙碌
只为了寻觅一点点虫子和浆果
林中的道路越来越松软
昨夜冷雨带来的泥泞早已被掩盖
 
这些高挂的成熟多么圆满
而相伴的凋零又在陆续进行中
移动的晨光与树荫交替
大地上黑白分明
我刚刚走过我日复一日的生活
 
我鞋上有迈过草丛淡淡的水渍
像擦肩而过的蝴蝶和往事
很快会消失
我也有光秃秃的枝丫指向天空
仿佛固执的秋日
在落叶的人间往复

陈啊妮简评：诗人通过“秋”的着力对主旨思想进行多层次勾勒，其意义在于文本推进的过程中也是情感宣泄的过程，这种宣泄具有现实内在和外在环境的“对冲”。秋在诗人眼里用场景的真实来烘托其价值的导向以及催生一个更深层，多意的空间，在整体思想上这种恬淡自然的抒发更接近诗歌的最终本义，而主题的“颂”更像是一种祭奠和希冀的内心独白。

诗评家简介：

陈啊妮，笔名叶子，西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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