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你会记得烧纸钱吗？
第167期
说心情/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我小时候是个特别愚笨的孩子，很多年我都傻傻地分不清七月半和中秋节，我以为七月半也是团圆节。
后来终于记住了，七月半是鬼节，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
这一天是无论如何，要赶在天黑前到家的，夜里翻来调去不敢合眼，就怕有什么响动，窗户和大门吱呀几声，或者是谁碰倒了院子里的东西，我都会一阵紧张。
奶奶说七月半当天，会有鬼魂因为忤逆的子孙不肯烧纸祭拜，伤心得不得了，就哭，哭昏了头哭花了眼，忘记回去的路了，只好到处乱闯乱撞。
我拿单被蒙住头，忍不住瞎想，撞进来的会是什么样的鬼？肯定不可能是《聊斋志异》里，那些漂亮善良的狐仙吧？
02
我很小就知道七月半中午，一大家人是要聚到一起的，上香烧纸磕头跪拜，一起吃个饭。
我们小孩子的注意力主要是在画纸钱烧纸和吃饭上。
我们比赛谁的钱最大，谁画的最多，当然还不忘记气一气在边上赌气的姐姐。
女孩子是不可以参加画钱的，爷爷奶奶说女的画了钱，祖先也收不到，等于白画。这是什么道理呢？
有一年不晓得怎么搞的，我们兄弟俩你抢我夺，结果把拿来画钱的一张10元的真钱弄没了，我的父亲各打了我们十几个屁股兜，我们觉得很委屈，表示不服，一边哭着一边叽咕，可能是鬼拿去了呢？
烧纸通常要在门口找块空地，用树棍或者铁钎子划个大圆，堆好画过的纸钱，点起来烧了。
黄黄白白的纸钱开始燃起蓝色的火焰，纸钱上一道黑灰的粗线飞快地延伸，整张纸跟着卷起来，转眼成了灰白的纸灰。
一家人排了队轮流跪到小板凳上，对着慢慢扩散的火焰和开始呛人的烟雾，双手合十，俯身跪拜。一人要磕三个，来的要替没来的人代磕，嘴上还要说明了，仿佛是要让先人听清楚了。
我们磕头时，大人在边上教我们：
快些说撒，老太老太爷收钱，吃好喝好玩好，无病无灾，保佑我们太平无事。要是刚巧当时有什么不顺利的事了，就会祈祷这件事赶快过去。
有时候我们会为磕头的次序发生争执，打打闹闹中挨了长辈的教训，就一边哭鼻子一边很勉强地磕头祷告，心里还寻思：根本就不灵啊，刚刚还挨打了呢。
晚上我们姊妹睡不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
鬼怎么还会生病呢？按说他们应该是有法力啊。老太老太爷变成鬼后是什么样子呢？老太爷以前那么帅的。还有啊，以前所有的亲戚是不是还会住在一起？他们要钱干什么呢？
反正越说越糊涂，最后姐姐说，都省省吧，赶快睡觉，反正既然大人都这么做了，就肯定有道理的。
等到我们慢慢长大了，终于搞清楚烧纸也是有讲究的。
除了在一个大圆圈里烧给我们过世的嫡系亲人以外，还要再画了小些的圈叫外包，是烧给我母亲那头的先人的，还要再烧一些散包，说是给路过的孤魂野鬼，跟他们意思下，拜托他们不要跟我们的亲人抢纸钱。
我一直记得有一年七月半，刚烧完纸钱回屋准备吃饭，我的奶奶板着脸冲进来，跟我的母亲吵开了，很快我的父亲也加入进来，总之吵成一团，不可开交。
我们几个小孩在边上目瞪口呆，不明就里。
后来才知道，原来我的奶奶误会我母亲偏心，瞒着她多烧了外包的纸钱，关键是克扣了本份子。我父亲哭笑不得，两边都劝不住，干脆也火啦。
04
我们姊妹工作以后分散到三个乡镇，七月半很难再聚在一块的。快要过节了，爷爷或者奶奶会请人特意分别打电话过去，问我们回不回来。
等我们回来后，把买纸钱的钱补给他们，他们很爽快地收下了。而平时给他们钱，他们总免不了推三阻四。
爷爷说这个钱是代先人收的，你们应该花，老太老太爷不晓得多高兴呢。
那时候好像已经有很多面额不等的花花绿绿的冥币了，就连买来的纸钱，据说也是已经用百元大钞画过了，再也不用一张一张地画了。
一刀一刀的纸钱，不再是刻出连环的月牙，也白了也薄了。
晚年的爷爷奶奶对大多数节日都不是特别热衷的，他们最看重的就是中秋和七月半，还有清明和春节。
这一天要是哪个没能赶回来，他们的不开心马上就要摆在脸上，从早到晚都会一次次地念叨。
BB机流行起来了，他们就说，小二子，你再去呼下你姐姐；
手机普及了，他们又说，小二子，你再打打三子手机问问撒！
家里的人口一年一年地多了，我注意到无论是什么节，爷爷奶奶更关心的是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到场或者缺席。
05
爷爷73岁走的，巧的是就在七月半当天。奶奶说老头子时样呢，怕你们麻烦，好记，又省事。
爷爷去世以后，我们家里一直摆着他的黑白相片，那么英俊和蔼的一位老人。
后来渐渐地很多人家不再供奉老人的相片了，我们也跟着撤了。
我有一次看见一本书里有张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黑白肖像，容貌和神态跟我爷爷特别像，就请朋友绣了幅十字绣，装裱好了，摆在书房里。
我的父亲看见了愣了一下，连连说，好，好。
奶奶在世的时候跟我说，乖啊，奶奶对你不得要求，以后记得把大重孙在带给我看看，清明和七月半千千万万要记住烧纸给我啊。奶奶脾气不好，得罪的人多，到那边去肯定没有什么人肯帮我，你每年多烧些个给我，奶奶万事不求人。
我说你可以找爹爹的嘛。奶奶不屑地说，死老头子下去10多年了，万一认不得我呐！
我后来就想啊，将来我老了什么病都不怕得，怎么疼我都能忍，就是不能痴呆了，我千万不能忘记了爷爷奶奶的模样。
不然要是遇上他们，却认不出来了，那他们不晓得要难过成什么样子呢，肯定会伤心得再死过去一回吧。
06
我的父亲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很多人和事在他眼里，那都不算是个事；
但是我发觉现在他对于很多传统的节日，重视得出乎我们的意料。
我常常接到他这样的电话：
你们明天是不是要回来一趟啊？你姐姐说了，哪有清明不回来的？
你妈妈问呢，端午节不家来么？
后天大冬，孙子要回来吃驴打滚吧？
我跟他开过一次玩笑，我说您要是当了皇上，肯定会颁布圣旨，所有的节日各家必须举行隆重的仪式，否则直接拉出去，斩立决！
我的父亲说，我们能烦你们多少时撒，过一个少一个。
他这么一说，我不好接话了，气氛顿时有点尴尬起来，母亲打圆场说，老头子又随嘴该了。
父亲很不服气，赌气一样地，我说的是本来话！
嗯，我们当然知道，他们无非是拿各种节日做由头，以为可以要挟我们子女多跟他们聚聚罢了。
07
我很小就会说，早清明晚大冬，七月半的亡人等不到中。
爷爷告诉过我，那是因为先人们都知道，七月半这天各自的后人是要祭拜自己的，早早的三天前就不吃了，等着享用后人准备的大餐；所以要尽早备好了，请先人们上座吃饱。
每年七月半的供奉，少不了要摆上满满一大桌，红烧鱼，红烧肉，豆腐青菜汤，扁担拽子（红烧坨粉），时令小炒。
碗筷归置齐了，再供上水碗，点上香，祷告邀请先人按辈分入席，小孩子要站得远远的，不能出声，不能碰到桌椅板凳（碰到他们马上就会跑掉的）。
等到纸钱烧完祭拜结束，我们一拥而上，争着把饭菜回锅，再盛上桌，也顾不得菜上饭碗上沾着零零星星的纸灰了，香喷喷地吃起来。
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洋节和莫名其妙的生造的节，充斥我们的生活。我基本都是不反对不参与，只是一直遗憾，那些传统的属于我们中国人特有的重要节日，怎么就开始淡化了？这似乎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譬如七月半。烧纸看（探）人心，也是提醒我们在奔波忙碌或者无聊无趣中停下脚步，想想我们的来路和去处，感念一下先人，寄托一些哀思，安慰一回身边的老人，有什么不好的呢？
说老实话，我很反感那种说烧纸就是不文明，就是污染了环境，就是不与时俱进等等的论调。不文明不科学的事情多了去了，干嘛非得跟七月半的纸钱较劲，有意思嘛？
不烧纸，还能做什么？烧一回纸，又能怎么样啊？，没有起码的必要的形式或者说是仪式，还谈什么内容？
我们都会老的，也都会有告别身边的亲人，告别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百年之后的我，要是知道孩子们已经不晓得清明或者七月半是干嘛的，他们也早已经不记得我了，那么我肯定会难过的。
嗯，不说了，今天是七月半，反正我会赶回去烧纸钱的。
朋友，你呢，你会记得烧纸钱吗？
2016-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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