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教的强大生命力源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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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人的信仰在很多时候分明是一种底线的坚守，是弱者自圆其说的精神胜利法。但这种信仰又是大众化的，普世化的。以犹太人代表的平民化运动从本质上说，是对马拉战车时代以来战争强权逻辑的反正，尤其是对处于黑暗之中的社会局面的痛苦校正与纠偏。在胜利者与失败者的斗争中，作为胜利者的希腊—罗马人聚合了更多的胜利者，而犹太教—基督教则聚合了更多的失败者。植根于广大民众之中的犹太教—基督教拥有了更加广大的民众基础，直到后来，原先的胜利者反过来被同化；作为失败者的社会意识形态，即犹太教—基督教信仰最终统一了西方社会。从这个意义上不得不说，没有信仰的统一，西方社会在结构上只能是上层与下层水火不容的“两张皮”，也就不会有统一的西方文明。
经过煅烧熔炼而形成的犹太教发祥地耶路撒冷很快就成为新文明的中心。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古巴比伦、古埃及文明的废墟上，作为两大次生性文明的希腊—罗马文明和犹太教—基督教文明诞生地迅速成为地中海地区两大风暴眼，并以强大的生命力席卷到整个欧亚大陆中西部地区。它们虽然是不同类型的两大文明，但对于西方文明来说却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
很多历史学家相信，两大文明的风暴中心之所以能够形成，首要的原因在于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无论是希腊、罗马，还是巴勒斯坦地区，与古巴比伦、古埃及文明核心区都保持着非常合适的空间距离，这一距离如果太近，就会像磁石的吸引力一样被两大古老文明之一所同化；如果太远，则无法获得两大古老文明的营养。
两大风暴中心所聚集的不同文明资源似乎同样与它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有着极大的关联度。希腊—罗马文明具有空间上的安全优势，先是地中海作为古希腊城邦的海上“腹地”，后是欧洲大陆作为古罗马帝国的大陆“腹地”。两大“腹地”作为地理空间上的安全保障则是犹太民族所不具有的，这就注定着犹太民族不可能建立一种既有物质性又兼具精神性的显性文明。
古希腊—罗马人由于军事上的连续胜利，不仅征服了巴尔干半岛，而且还征服了小亚细亚、巴勒斯坦、叙利亚和埃及等大片区域。希腊—罗马人军事上的巨大成功却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犹太民族的惨痛失败。在某种程度上不得不说，希腊—罗马人是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的，而犹太人则是以众多被征服者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的。
在军事征服过程中，希腊—罗马人亦将他们创建的文明模式传播到这些地区。作为胜利者，希腊—罗马人毋庸置疑地拥有了主导文明的话语权，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设计、创造一种新的文明，而不必紧跟在其他古老文明的后面。因此，希腊—罗马人不是某种古老文明的复制者，而是大刀阔斧的变革者，一种全新文明的建设者。
希腊古典文明并非纯粹的原始文明。它和其他所有的文明一样，大量借用过去的文明——如中东文明。不过，希腊人所借用的，无论是埃及的艺术形式还是美索不达米亚的数学和天文学，都烙上了希腊人所独有的智慧的特征。这些特征归结起来，就是虚心、好奇多思、渴求学习、富有常识。希腊人时常以商人、士兵、殖民者和旅行者的身份到国外去旅行；在旅行时，他们总是保持着怀疑的精神、批判的眼光。他们探究一切事物，将所有的问题都搬到理性的审判台前加以考察。（《全球通史》（[美]斯塔夫里阿诺斯着，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108页）
城邦生活的闲暇与自由养成了希腊人不受束缚的个性，希波战争的胜利更是使希腊人的社会意识形态注入了强者的逻辑范式。他们把理性主义与现实主义结合起来，自由地思考宇宙、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各种问题，在文学、历史、哲学以及神话、宗教、艺术等领域都有了伟大的创造。马其顿人和罗马人步其后尘，不仅使既有的希腊城邦文明更为发扬光大，而且在奴隶制经济、城市建设、法律体系和帝国政体等方面又有了系统性的发展。
显然，希腊—罗马文明是强势的主动的文明形态，而犹太教文明却是弱势的被动的文明形态。前者所展示的主要是文明的“肌肉”部分，一种作为物质力量与精神力量交织而成的主流文明形态；后者所展示的主要是文明的“软组织”部分，一种作为被统治者的精神性力量的呈现。
这样，强势的希腊人、罗马人和弱势的犹太人分别形成了具有鲜明阶级性的对抗意识，他们分别奉行着强者和弱者的逻辑范式。地中海地区乃至整个欧亚大陆中西部地区的各种优秀文明元素向两大风暴的中心聚集，它们最终成功地复合为多元化的西方文明，而不是一方压迫另一方，或是完全合而为一。
希腊人、罗马人在他们的自由意志驱使下大踏步地向前迈进，而犹太人却不得不退往历史的后台。犹太教所演绎的也许正是中国老子思想中“柔弱胜刚强”的故事。作为主流社会意识形态，古希腊—罗马文明主要影响到统治者阶层，他们是士兵、商人、殖民者和其他非富即贵的人士。然而，一个社会不可能完全由统治者阶层组成，相反，绝大多数的人是被统治者阶层；强者奉行的逻辑范式在强势的统治者阶层那里是天经地义的，而在被统治者阶层那里却激起了仇恨的火焰。
这种鲜明的社会意识形态的对立，对于西方文明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进入金属时代以来，族群战争使人类社会发生了明显的阶级分化。中国和印度的大陆文明体分别建立了适合各自文明特点的等级制度，并且形成了一套涉及宗教、政治、道德、法律的社会意识形态来调整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的关系。在中国，儒家学说主要体现了统治者重视宗法等级观念的意志，作为其必要补充的法家学说体现了处于统治阶层顶端的皇权集团的政治思想；道家学说主要适合边缘化社会精英的生存模式，而墨家学说则适合广大平民的生活方式。在印度，有足够多的史料表明，雅利安人的游牧文明与土著民族的农业文明实现了混合。强势的雅利安种族主义者征服了弱势的土著印度人，将种族主义思想强加在土著印度人身上，进而形成等级森严的种姓制度。在社会意识形态方面，众多教派百花齐放，体现了不同社会阶层的意志，最终经过冲突、妥协而融合到整体性的印度文明之中。
中国和印度分别以不同学说和教派缓解不同社会阶层的人们在社会意识形态上的冲突，在社会结构上成功地建立了等级制度。西方并没有像东方那样迅速形成金字塔式或固化阶层式等级制度，而是分别通过希腊—罗马文明和犹太教—基督教文明整合不同阶层的社会意识形态，最终实现统治者阶层与被统治者阶层在社会意识形态和社会结构上的“叠加整合”。
希腊—罗马文明通过贵族统治集团在规模上的扩大来行使社会领导权的。从荷马时代开始，希腊世界可以说是众神的天空，神人不分的城邦英雄是受到全社会崇拜的顶层精英。罗马帝国时期，罗马人在实现地理扩张的同时，通过不断扩大公民权让其他强势族群加入到罗马人俱乐部之中，统治集团规模的扩大进而巩固了罗马人的统治地位。也就是说，希腊—罗马人的社会意识形态，其主体是上层阶级，组织民众的能力主要依靠军事战争和政治上的强权来实现的。
与希腊—罗马人的强势社会意识形态几乎完全相反，犹太教文明通过信仰将底层人民凝聚起来，形成下层阶级。起初，犹太教文明仅仅植根于民族结构之内，将本民族之外的其他族群视为“异族”、“外邦”。而基督教文明则打破了族群之间的界限，在更为广大的“异族”、“外邦”人中间发展信众，并且革除如割礼、族内婚等仅适合犹太民族的宗教教义与民族风俗，从而使基督教发展成为普世化的宗教文明。
崇尚自由、追求理性的希腊—罗马文明并不能直接影响到广大底层民众，而追求平等和公义的犹太教—基督教文明又不能见容于上层贵族阶层。这样，由希腊—罗马人开创的社会意识形态和以犹太教发展而来的基督教信仰各自影响着不同的社会阶级，两者在开始阶段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然而，在长期的冲突中又趋于融合，直到基督教被罗马统治者宣布为国教之后，西方终于形成了趋于稳定形态的社会结构。这一结构不同于中国和印度的等级制，而是多元复合结构。希腊—罗马文明从上层向底层社会结构渗透；犹太教—基督教文明从底层向上层渗透，两者妥协而复合。到了中世纪，原先居于统治地位的希腊—罗马文明不得不寄寓在犹太教变种的基督教文明体之中，从而在经院哲学中蕴育出近现代西方理性与科学思想的萌芽。
犹太人的信仰在很多时候分明是一种底线的坚守，是弱者自圆其说的精神胜利法。但这种信仰又是大众化的，普世化的。以犹太人代表的平民化运动从本质上说，是对马拉战车时代以来战争强权逻辑的反正，尤其是对处于黑暗之中的社会局面的痛苦校正与纠偏。在胜利者与失败者的斗争中，作为胜利者的希腊—罗马人聚合了更多的胜利者，而犹太教—基督教则聚合了更多的失败者。植根于广大民众之中的犹太教—基督教拥有了更加广大的民众基础，直到后来，原先的胜利者反过来被同化；作为失败者的社会意识形态，即犹太教—基督教信仰最终统一了西方社会。从这个意义上不得不说，没有信仰的统一，西方社会在结构上只能是上层与下层水火不容的“两张皮”，也就不会有统一的西方文明。
参考书目
《西方哲学史》[英]罗素著，商务印书馆，1963年8月版
《世界宗教寻踪》[德]汉思·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
《以色列与启示》[美国]埃里克·沃格林著，霍伟岸等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1月版
强光中， 1989年毕业于安徽大学哲学系，安徽省哲学学会会员。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人类文明比较研究工作，2011年出版《全球史观下的孔子学说》一部，已被台湾“中央研究院”、上海社科院、中国科大等数百家图书馆收藏。80余万字新作《全球史观下的人类文明》即将出版。欢迎添加强光中微信号：qianggz1.公众号：文明比较（qiangguangz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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