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提志 | 卡西莫多没有失去他的钟楼，有个怪物依然在这俯瞰巴黎

巴黎圣母院大火，网上盛传“卡西莫多失去了心爱的姑娘，终究也失去了他守护的钟楼”，这是一句浪漫的哀叹，但其实并不真实，大火摧毁的是圣母院的塔尖和木质顶结构，钟楼并没有受到大火波及，同样被渲染夸张的还有大玫瑰花窗和管风琴，其实都未遭到实质性破坏。作为一个对宗教和历史都不了解的的游客，对巴黎圣母院印象最深的就是玫瑰花窗和钟楼，这些能逃过火灾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1939年版电影《巴黎圣母院》剧照，取景为奇幻怪物走廊。

钟楼上的奇幻怪物走廊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当来到这里，我第一反应想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啊，大概正是因为走廊栏杆上盘踞着这些狰狞诡谲的小怪物，雨果才能写出《巴黎圣母院》这样的著作吧，不过我后来才知道怪物雕像是在小说面世之后才修建的。

在迪士尼1996的动画电影《钟楼怪物》中，奇幻怪物走廊中的怪物雕像们都活了起来。

教堂外墙上的滴水兽让卡西莫多飞檐走壁。

奇幻怪物走廊中最著名的怪物是思提志（Stryge），她在大火中幸免于难，已在这俯瞰了巴黎近两百年。很多人知道思提志的名字，却几乎没人知道这个丑陋的怪物其实是一个女人，而怪物雕像的修建又要引出一段圣母院尘封的历史，如今全世界都为巴黎圣母院大火惋惜，而巴黎人却曾想拆除这座大教堂......

思提志（Stryge）

奥斯曼巴黎城市规划

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的巴黎市长奥斯曼男爵（Georges-Eugène Haussmann，1809-1891）是个褒贬不一的人物，他的“奥斯曼巴黎城市规划”（Haussmann's renovation of Paris）使巴黎成为了当时世界上最现代化的大都会，但在改造的过程中却毁坏了大量历史遗迹，并被指借机炒作房地产。

Georges-Eugène Haussmann - BNF Gallica

对巴黎的改造有着历史的必然性，首先是城市人口的增加，其次是恶劣的城市卫生环境。随着工业化的快速发展，到巴黎务工的外来人口增多，巴黎人口自1815年以来翻了一番，但其面积却没有增加。19世纪瘟疫横行，巴黎城市建筑陈旧，布局杂乱，密集的人口长期生活在阴暗逼仄的环境中，疾病隐患可想而知。

Paris before Haussmann renovation... Charles Marville, Rue St. Nicolas du Charonnet, a Medieval street near the Pantheon, 1850s

为了解决以上问题，拿破仑三世任命奥斯曼在1852年至1870年间发起了一系列大型公共项目，主要可分为道路和房屋的修建，包括拆除拥挤且不健康的中世纪居民区、大道边上的建筑，新建公园、广场、喷泉、郊区住宅、下水道等等，这一系列的举措后来被称为“奥斯曼巴黎城市规划”。

Gustave Caillebotte, Paris, a Rainy Day,  212.2 x 276.2 cm, 1877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Chicago, IL, US

巴黎市中心的道路建设是改造计划中的重中之重，为了统一风格，拆除了市中心数百座旧建筑，要求林荫大道两旁的新建筑外观必须统一，都为浅黄的奶油色，不仅高度相同，外墙也在同一水平直线上，雨果曾提到，几乎不能区分你面前的房子是剧院、商店还是图书馆。印象派画家毕沙罗创作于1898年的《歌剧院大街晨光》（Avenue de l'Opéra Morning Sunshine）描绘了改造后的歌剧院大街，100多年过去了，现在的歌剧院大街还是当初那个模样。

Camille Pissarro, Avenue de l'Opera Morning Sunshine, 65 x 81 cm, 1898

View toward the Opéra

雨果拯救巴黎圣母院

在奥斯曼的影响下，当时的法国人拥抱现代化，开始厌倦过去的哥特和巴洛克建筑，认为老建筑只是历史糟粕。由于历史的动荡和市民的漠视，当时饱经风霜的巴黎圣母院墙面褪色，人们为了让采光充足，把教堂标志性的彩绘玻璃换成了现代化的白玻璃，巴黎市民甚至曾经请求把这座碍眼的旧教堂拆除。

那么巴黎圣母院为何逃过了“奥斯曼巴黎城市规划”呢？有一个人功不可没，那就是大文豪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1802年-1885年），他写小说《巴黎圣母院》正是为了呼吁他同时代的人们意识到哥特式建筑的价值，这就是为什么书中有大量的建筑描述。在小说问世前，雨果就已经发表了一篇名为《向破坏者发起的战争》（War to the Demolishers）的论文，痛斥所谓“改革者”对历史建筑的毁坏。

Notre-Dame de Paris 1st edition cover

“

时间和人使这些卓绝的艺术遭受了什么样的摧残？关于这一切，关于古老的高卢历史，关于整个哥特式艺术，现在还有什么存留给我们呢？

”

——雨果 《巴黎圣母院》

《巴黎圣母院》的主题其实是建筑，巴黎圣母院就像遭人嫌弃的卡西莫多，虽然外表丑陋（在当时的审美取向下），但内在却无比的圣洁，人们对待他的方式决定了他的际遇，你若像克洛德般偏执残忍，他便会随之覆灭，而你若如爱斯梅拉达般真诚善良，他便会闪烁出耀眼的光辉。巴黎圣母院的命运就掌握在市民的手中，巴黎市民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巴黎圣母院》拯救了巴黎圣母院，小说面世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使圣母院蒙上了一层烂漫主义的色彩，人们通过这部小说重新审视了巴黎圣母院的价值，希望修缮这座残旧不堪的大教堂，并发起了募捐活动。

很多地方说雨果写《巴黎圣母院》是为了抵制“奥斯曼巴黎城市规划”，但这个说法有明显的错误，《巴黎圣母院》出版于1831年，比“奥斯曼巴黎城市规划”早了将近20年。《巴黎圣母院》的诞生背景是拿破仑战争（1803年-1815年）后教堂的年久失修，然而虽然小说唤起了公众的保护意识，教堂却在小说出版同年遭到了反正统主义者的破坏，圣器室被洗劫，彩色玻璃窗被打碎，这就使教堂的修护工程一直被耽搁了下来。虽然《巴黎圣母院》的问世和奥斯曼无关，但雨果之前的努力确实让巴黎圣母院在之后的巴黎大改造中幸免于难。

奇幻怪物走廊

1844年，国王路易·菲利普（Louis Philippe）下令修复教堂，由青年建筑师Jean-Baptiste Lassus和EugèneViollet-le-Duc负责，工程持续了20余年，修缮了尖顶和圣器堂，新添了奇幻怪物走廊（GaleriedesChimères）上的神话怪物雕像，缔造了我们今天所见的巴黎圣母院的模样。所以也不用为这次巴黎圣母院大火过于难过，教堂历史上本来就经过多次重建，而每一次重建都是一次新生。

The Cathedral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restoration work, photo from 1847 by Hippolyte Bayard

奇幻怪物走廊连接着两座钟楼，建筑师在这添加了56个形态各异的怪物雕像，与教堂原有的滴水兽（Gargoyles）不同，这些雕像不是在教堂外墙凸起，而是坐在走廊的栏杆上眺望着巴黎全景，为教堂又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巴黎圣母院外墙上的滴水兽，是建筑输水管道喷口终端的一种雕饰。

The Vampire, Charles Nègre (1820-1880),32,5x23cm, 1853

Salted paper print from a dry waxed paper negative

Paris, Musée d'Orsay

Illustration from Victor Hugo et son temps (1881）

我很好奇奇幻怪物走廊中怪物们的来历，但没有查到对他们比较系统全面的研究，大概有些怪物是建筑师虚构的，有些是冷门神话传说，所以很难搞清他们的底细。

Cathédrale Notre-Dame de Paris, Gargouilles et chimères, ca 1890

珀利芬特与思提志

思提志（stryge）是走廊中最著名的怪物，她后背长着一对翅膀，双手托腮，吐着舌头，津津有味地靠在栏杆上看巴黎的尘世变迁。这只鸟由一个叫珀利芬特（Polyphonte）的女人变形而成，代表着噩耗，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希腊神话人物，几乎查不到有关她的艺术作品。

A stryge on west facade of Notre-Dame de Paris

Charles Meryon, Le Stryge, 1853; Paris, France, 16.8 x 13.8 cm

Harvard Art Museums, Cambridge, MA, US

珀利芬特（Polyphonte）的故事最早被记录在古希腊学者Antoninus Liberalis的《变形记》（Metamorphoses）中，这本书记录了希腊神话中因冒犯神灵被变形为动植物等形态的男男女女。

珀利芬特的父亲是Hipponous，母亲是Thrassa，母亲一脉的著名亲属有战神阿瑞斯（Ares）和河神斯特律蒙（Strymon）。珀利芬特想要保持处女之身，大概为了避免被催婚，她逃到了山林间，追随三处女女神中的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Artemis，罗马神话中对应狄安娜）。

想要保持独身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在上期大熊座仙女卡利斯托（←戳）的故事中，我们可以得知希腊神话中的女子很容易被侵犯并意外怀孕，而三处女女神之所以能保持贞洁是因为她们有凌驾于男人之上的战斗力或地位，她们有能力驱赶或逃避多情的追（骚）求（扰）者们。

我们故事的主人公珀利芬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她当然没有能力随心而活，而她遭遇的不是渣男，而是同为女性的阿芙洛狄忒（Aphrodite，罗马神话中对应维纳斯）。阿芙洛狄忒是大名鼎鼎的爱与美之神，她不能忍受有人不陷入爱情，她认为珀利芬特不生育就是没有尽到女人的职责，于是决定惩罚珀利芬特，让珀利芬特发疯并和一只熊发生了关系。

如此有违伦常的行为让月亮女神大为震惊，立马把珀利芬特赶出了山林。无处可去的珀利芬特只能回到父母身边，一到家就生下了两个半人半熊的熊孩子，分别是Agrius 和Oreius。双胞胎兄弟长大后变成了拥有怪力的巨人，也许是因为血液中的兽性，他们既不尊重人类，也不敬畏神灵，经常攻击路上的陌生人，甚至会吃人。

宙斯厌恶这对为非作歹的熊孩子，派众神的使者赫尔墨斯（Hermes）去惩罚他们，要不是战神阿瑞斯出手阻挠，两兄弟差点就被砍断了手脚。阿瑞斯是双胞胎的外公，他说服赫尔墨斯减刑，用另一种方式惩罚他们，把双胞胎兄弟、珀利芬特和家中的女仆都变成鸟。

珀利芬特最后变成了一只叫思提志的大头鸟，外形像猫头鹰或蝙蝠，她倒挂着，晚上不吃不喝哭个不停，是人类战争和内乱的预言者。熊孩子Oreius变成了一只叫“lagōs”的大雕，代表着凶兆，另一个熊孩子Agrius变成遭人嫌弃的食腐鸟秃鹰。而念在女仆没有参与作恶和祷告虔诚的份上，阿瑞斯和赫尔墨斯没有把女仆变成恶鸟，而把她变成了一只在狩猎中象征好运的啄木鸟。

明明作恶的是双胞胎，怎么珀利芬特和女仆也跟着遭殃呢？其中最倒霉的还是珀利芬特，只是因为想保持贞洁就遭遇了一系列厄运，最后变成思提志还被造谣，在民间传说中渐渐被误传成了一只吃婴儿内脏和血肉的邪恶之鸟。

思提志的前世今生真是充满坎坷，现在能在巴黎圣母院安家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上天大概也不忍心对她更残忍，让她逃过了这次大火，现在依然在这安然地俯瞰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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