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过六月的槐花丨诗脸谱:何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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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简介:
何小龙,甘肃作协会员,供职于平凉日报社,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林》《延河》《黄河诗报》《奔流》《厦门文学》《天津文学》《天津诗人》《海外诗刊》《山东文学》《飞天》《甘肃文艺》《北方作家》等刊物,出版个人作品集10部,其中三部书荣获甘肃黄河文学奖、平凉市崆峒文艺奖。多首诗歌荣获全国首届民间鲁迅短诗奖金奖、“白天鹅杯”全国诗歌大赛二等奖。
在诗人看来,家乡这种芬芳而又眷恋的特异的味道,早已超出了“物本”的概念范畴,已升华为西北黄土高原无比瑰丽的精神的诗魂。这种诗化的感觉,非一般于浮躁中攀比着时髦的追逐,在猎奇中呈示着先锋的亮相,从自说自话中穷尽着私欲的挖掘,以及欲望中暴露着感管的刺激等等浅薄的写手们所能及。当你稍稍检索一下何小龙的从文轨迹,揣摩一下他的诸多文字,你就会发现这一界定并不为过。多年来,他是以一个记者的执着、敏锐和真诚在履行着身份的使命,足迹遍布家乡的山山峁峁,叙说着父老乡亲的善良、智慧及生命的悲欢,聚焦着家乡古朴天伦的生存范式,留下了一首首,一篇篇清纯雅洁,质涵纯正的有效文字。
——宝鸡市文理学院教授、陕西文学研究所所长冯肖华
《葫芦河》
乘车出庄浪县城,向南
拐向天水市方向,就看到这条河流
缠绕山脚,伴随公路,由北向南流淌
它的发源地有一个明亮的、富有诗意的名字
——宁夏西吉县月亮山南麓
但它的水流并不像月光那般清澈
而是呈现泥色,让人一眼就能认出
这是来自黄土高原的河流
泥色,如同它的遗传基因
不会被岁月改变
因此,我无法把它想象成乳汁
更像是黄土高原用粘稠的血液
哺育着流域里众多的生灵
时值盛夏,在秦安境内
一片片桃林,一座座果园
已经硕果满枝,而流经桃林和果园的葫芦河
仍然黄得凝重,似乎
这片土地随季节不断更新的瑰丽画卷
不是用自己的心血绘就
它就像一位日渐衰老的母亲
生养出如花似玉的女儿,健壮如松的儿子
但她不事声张,衣着简朴
走在人群中,很容易被人忽略
《夏日早晨》
喜欢这夏日早晨:天色过早放亮
群燕啼鸣,天空湛蓝,空气清新
洗漱完毕,我静静坐在书桌前
读书,或者写作,内心澄澈
一如对面楼窗玻璃,反射着柔和的晨光
喧嚣涨潮,城市,乃至整个世界
开始安排它们新一天的运行步骤
我已经适应并习惯于:在撞击耳鼓的阵阵噪音里
聆听思想的动静,与灵魂密语
书写着宁静的诗句
这是最惬意的时刻,暂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
打扰我从六点开始独享的这段安静时光
我通过完成一首诗歌,把被坚硬生活磨损的灵性修复
为内心输入另一种氧,加强精神脉搏的跳动
而每天如此起跑,自信而充实地活着
还有什么不平,不可以原谅?
还有什么路障,不能从容跨越?
《蛙皮》
公路上,一只翠绿色青蛙
跳着跳着
“啪”一声,就变成一张皮
一张完整的皮
仍然保持着跳跃的姿态
如同一张平面照片
张贴在公路上
但没有哪只青蛙来认领它
公路边池塘里
青蛙们继续举办音乐会
歌声悠扬
像生活一样热闹
《开过六月的槐花》
在关梁,我看见开过六月的槐花
终于被风尘仆仆赶来的蜜蜂们追上
使滑落于悬崖边的美,因被爱情挽救
重新流光溢彩,仿佛
行将熄灭的灰烬,重燃璀璨的火焰
这是天作之合吗,连喜欢穿针引线的风都变得多余
每一朵槐花的裙边,粘着一只痴情的蜜蜂
槐林里织满甜蜜的呢喃
似乎从树缝照进的点点阳光
都是一滴滴金黄色的蜜,香甜了分分秒秒的时光
今夜,一对对情侣
定会把月光吟哦成流蜜的诗句
散布在草坡上的一座座木房子
胜过国王的宫殿
《斑鸠的叫声》
在陇东山野经常听到
似乎也只有这种听起来悠长、辽远的叫声
才与高天厚土相匹配
其他任何鸟的叫声,都缺少这个味
要么太过华丽,要么显得太短、浅薄
陇东人说的“旋黄旋割”鸟儿就是斑鸠吧
麦黄时节,它又用鼓点的节奏叫——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让人感觉到,漫山遍野的麦子
好像是被它叫黄的
它的叫声里仿佛长满了麦芒
让听到的人再也坐不住
让一把把镰刀,在家里再也呆不住
天苍苍,野茫茫
那在麦浪里沉浮的一只只草帽
有这祖先熟悉的鸟叫声相伴
就不会感到孤单
今晨,细雨霏霏
一只斑鸠,在小区迫切地叫
叫得人心慌,又让我感到亲切
如闻乡音,淋湿心情
《火车》
它按照规定时间,进站,发车
要是一个旅客来迟了,它根本不等
再怎么跑,怎么喊,也不等
哐当哐当地扬长而去
哐当哐当地,像铁锤一样砸在你心上
但此刻,我忽然原谅了火车的冷漠
长年累月,它被安排在一条固定线路
来回奔走,经常还要翻山越岭,过桥钻洞
累的时候,可以模仿老黄牛哧哧地喘几口粗气
但不允许它学习神话中的巨龙腾飞
烦的时候,可以在驶过旷野之际
呜呜地吼叫几声
但不允许它享受一次毛毛虫的自由和快乐
——在树上,抑或地面随意爬行
它真的很不容易,一直在隐忍中敬业
用忍耐压住冲撞胸腔的火,要不然
用那么多巨大的轮子反复磨擦铁轨
早会把铁轨像一根导火索点燃
放心,那嗖嗖腾起的一股股灰白色东西
是蒸汽,不是烟缕
所以,我对火车的要求很低
只要它不出轨就行
《听着唢呐声写诗》
死神在悲怆的唢呐声里走动
它叩击每一个人心灵的足音
我已经习惯于聆听
电脑前,我继续在写诗
而且键盘发出的哒哒声音更加紧促
写着写着,我感觉自己在和时间赛跑,和死神赛跑
就更不能慢下来,停下来,我要抓紧写——
在一棵草枯萎前,写出它为春天增添的一抹生机
也写出风配合它跳跃的舞姿
在一座花园被严寒封冻前
写出每一朵花不同的形态、色彩和香味
并要充满感激地写出蜜蜂们的忙碌
它们采撷花粉酿造的蜜,是对花们最好的缅怀与纪念
在群燕迁徙前,写出它们的歌声
留给寂寞的天空听
在一头牛被宰杀前,写出它耕种的艰辛、身上的鞭痕
写出深深犁沟里长出的收成,当然
最后我会写出人类的残酷和贪婪,写出忏悔
在一条河流干涸前,写出波浪起伏的形状
写出涛声和浪花,以证明大地母亲曾有过乳汁丰沛时期
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健在,她如一豆烛火在风中忽闪
我要写出火苗顽强的摇曳和她最后的亮光与温暖
我忽然明白:写作,原来是一种取暖方式
也是一种拯救生命的方式
我现在写下的诗歌,虽然会变成悼词
但它们肯定比刻在墓碑上的文字更有生命力
能够与岁月持久地抗衡
《失忆者》
我说的是芦苇荡
在泾河畔,它们从整体到局部
绿得整齐划一,每一株芦苇
从根部到茎干、叶子,根本找不到一丝
从冬季枯到春天的痕迹
也没有表现出那种大难过后要追赶时间的迫切
如同一群人,在一次意外事故中
头颅遭受重创,命捡回来了
却集体失忆,再也想不起那起事件发生过程
当然也想不起任何能够勾起痛苦回忆的细节
对于它们,返青,真的像是一次重生
古老的泾河是新鲜的
对面的北塬是新鲜的
年年迁徙而来的白鹭、苍鹭、赤麻鸭是新鲜的
蓝天白云是新鲜的
在风中,它们你追我赶跑来跑去
模仿大海掀起波浪,与同样扬起清波的泾河联欢
——而我,记忆包袱里塞满太多的往事
有时,在需要放松、快乐的时候
会因为想起一些刻骨经历,心里突然一沉
不能像芦苇,一节一节生长
又一节一节褪尽阅历痕迹
活得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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