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的演出就拜托你了，早川大人！｜Figure
这是 Figure 的第 112 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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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川绫子，42岁，日本灯光师。在中国从事灯光舞美工作超过15年，与李志多次合作演出。
如果要把所有的工作按照危险程度分类的话，搞民谣演出理应和做会计，当推销员等被归为最安全的一类职业。
但在李志的叁叁肆巡演云南曲靖站，就在演出当晚的几个小时前，职业灯光师小吴却从舞台的桁架上摔了下去，当场腿部骨折。
为此，日本灯光师早川绫子不得不从北京飞去云南救场。
下午4点半，早川绫子出现在机场的时候，等了半个多小时的李志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天是周二，接机的人并不多。李志径直走到早川的跟前，俏皮地用韩语跟她打招呼：「啊你还塞哟！」顺手递过早已经为她准备好的咖啡，并且抢着给她拿行李。为了接到这位「救火队员」，李志甚至亲自开了车。随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人来头不小。
早川绫子身高不到一米六，脸很圆很白，偏男性化的刘海，灰色的毛纺外套里是一件同色的日式格子衬衫，干净利落。她抽烟，动作看起来也像是海外广告公司职员的标配。
很多人可以一眼看出她的国籍，但却猜不透她的职业。她既不是漫画家，也不是艺术家。她是一位灯光师，每天扛着线缆和灯具生活在一起。算起来，她在中国工作已经超过了15年。
接受李志的邀请来到云南救场，对于早川绫子来说，轻车熟路。他们曾经在李志的跨年演唱会，以及叁叁肆计划安徽的巡演中多次合作过。
当时演出的其中一站蚌埠，给早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对于在日本长大的早川来说，巡演应该是以镇为单位的。她没想到一个地方有那么多的高楼，那么大的商场，还有那么多的人，几乎和北京也没有什么区别。她心想：如果真要去334个这样城市，那可真是太远了。「要知道，日本可一共也只有47个这样的城市。」她说。
早川关于城市巡演最早的印象，是她的高中时代。那时候她还是个摇滚少女，为了去看日本摇滚乐队X-JAPAN的演出，她会提前好几个月买票。那个时候没有互联网，只有电话，10点开票，她就会在9点58不停地打电话防止被占线。连续很多次之后，一旦电话接通，她的手就会开始发抖，无比紧张。
因此她特别迷恋现场音乐。在日本工作的8年里，早川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名演唱会灯光师。但是在日本的舞美行业，层级和年龄的等级制度格外明显，早川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在40岁之前，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演唱会灯光师。这让她萌生了离开日本，去国外试试的想法。
2003年早川离开日本，来到中国，却发现这里的日子其实并不比日本好过。
她的一个同乡跟她说，北京有个演出需要她画一张灯光图。结果等她到了北京，演出方就跟她说这场演唱会缺灯光师，你干脆直接来试试。但由于现场演出经验的缺乏，被赶鸭子上架的早川既不会用中国的控制台，也不熟悉中国演唱会的超大规模。当晚，她就以一人之力把演出灯光全部搞砸了。
演出结束之后，她坐在那里哇哇哭。她自己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把灯光搞得实在太难看了。演出方在演出结束之后按规矩给她送了份DVD，她一次也没有看过。
虽然平时一直期待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演唱会现场灯光师，但真正的实操让她一下子心灰意冷。她开始质疑自己：「之前对自己的日本公司有很多意见，不想做这个不想做那个。那行，现在你要的东西都拿到了，虽然说条件不一样，拿到了之后你做不了，做得那么差，这个你怎么解释。」
第一场做完以后，早川彻底对自己失望了，她当时想立刻就回日本。「那个时候想过之后不做灯光了，我真的没有资格做灯光。」但和她在一起的日本同乡，居然帮她又接了第二场。
给早川安排的那个日本人比她大，日本的上下关也系比较严格，所以她不得不又去了。据说又是一场惨败。
后来，经过15年对中国音乐现场的研究，早川绫子已经出落成为一名非常著名的灯光师。这些惨痛的经历也早已成为了早川的谈资。她说她之所以没有在那两次失败后放弃，是因为觉得当时如果立刻回去，一定是特别的灰色记忆，她并不想让灯光师这个她毕生的梦想因为两次失败就彻底破灭。
2015年，早川通过电话第一次认识李志。有人给早川介绍，说有个歌手要找她做灯光师。当时她在北京，李志在南京。一般来说，这种接活的模式是，早川给李志看她之前做过的灯光效果，看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喜欢就开始。
这种工作对早川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因为她是日本人，很多演出方为了让演出清单显得高级，为了能在工作人员里面放一个日本人的名字，就会慕名去找她。「我知道有很多人因为这个理由来找我。」
但李志执意说非要见一面。
「为什么非得见面呢？」早川心里嘀咕，「他必须要见面，对灯光的风格灯光的颜色肯定有很多要求吧。」
谁知真正见面的时候，李志说：「我看不懂，我也没要求。」
李志又说：「我对工作的态度有我的想法。交给你之后，你要负责你的工作。」「你要的东西都可以给你。但是做完之后有失败，有什么做不到的，别（说）因为什么什么没有，别用这个当借口就行。」
当时早川已经在中国工作了12年，每天听到的、面对的都是「差不多就行了」，她甚至已经有些腻了。但她却从未见过李志这样的人，她觉得这个人真诚，有点儿意思。
李志的要求给了早川信心。在那一年，他们第一次合作彩排的时候，早川问李志要了一份交响乐总乐谱。李志和他团队的所有人当时就吓坏了。「国内的很多灯光师连五线谱都不认识。」
但早川说，那只是为了工作方便。
李志在一个音乐节空档的时候，向早川提起了叁叁肆巡演的想法。他问早川，如果想自带灯光，需要配多少器材，带几个人？早川很惊讶李志居然要干这么大的事儿。即使作为一个以认真和行动力著称的日本人，她都觉得这几乎不可能实现。「叁叁肆，绝对赚不了钱，而且付出那么多。」
她反问李志，为什么要那么做？
李志跟她说，因为他想认真地过下一个12年。她和李志只差一岁，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下一个12年该怎么过。在这一刻她认为李志不是一个音乐人，而是一个社会活动家。
早川一下子就感动了，她用她的日本味儿普通话说：「我也不想马马虎虎地再过下去啦。」
当早川再次来到云南的和李志接头的时候，离叁叁肆的下一场演出，玉溪站的开场时间已经不到30个小时。
她去到现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场地上的桁架。早川发现场地上的架子承重有问题，不是很牢靠，而且比一般的规格长，灯根本挂不上去。所以她决定重新搭架子。
除了架子，灯光器材也出了一些问题。直到半夜1点，所有的器材才全部运到。这时候，早川的工作才能正式开始。
这种通宵工作对于早川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一直做这个行业，就是通宵的，出差的，然后我自己也没有什么爱好。就喝酒、抽烟。」
早川有时候也会抱怨说：「灯光的工作那么倒霉，每次都这样想，太累了。」「但每一次都想换工作，但是自己想着能做什么，不行吧现在。」「我除了工作什么都不会做。」
但现场演出一旦开始，早川就会用她自己特有的方式——工作，来变得兴奋起来。「演出就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那个时候感觉挺爽，还是特别喜欢。」
三月七号晚上10点，在早川来到云南救场的第30个小时，李志的又一场演出在返场声中落下帷幕。早川很开心她的灯光没有出任何岔子。她对「不出任何岔子」的定义就是，没有任何观众会意识到她打的灯光好不好。也就是说，她的灯光没有出戏。
她不允许自己出戏，或者去做一场无意义的灯光秀，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只是在演出者需要热闹的时候给一下热闹的感觉。叁叁肆的演出还会有很多场，但她的工作和李志，或者其他演出者的风格水平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回到若干年前，为她喜欢的X-Japan做一场灯光，早川也会同样做一个毫不起眼的服务者。
对于灯光师早川来说，这正是20年来她恪守的，独一无二的职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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