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学者说文献学丨036北京大学沙志利
青年学者说文献学
——036北京大学沙志利
编者按:2019年《文献》杂志第3期推出“文献学青年谈”专栏(文献学青年谈[一]文献学青年谈[二]),广受学界关注;11月23-24日,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召开了“2019年中国古典文献学新生代研讨会”,海内外数十位青年学者汇聚一堂,回顾“文献学”历史,畅谈现状,展望前景,碰撞出很多有益的学术火花。为了让更多的读者尤其是在校年轻学生了解“文献学”,借鉴前人读书治学方法,甚或主动地报考学习“文献学”专业,“书目文献”公众号推出“青年学者说文献学”专栏。此次参与采访调查的青年学者有数十位之多,主要来自高校、古籍收藏机构和相关出版社及期刊编辑部,他们或讲学于各大高校文献学课堂,或终日摩挲古籍,或矻矻于古籍整理出版和最新研究成果的揭示,均是从自身角度深入浅出地讲述他们眼中的“文献学”。所设问题仅为框架,有些阐述在框架之外,受访者根据心得梳理逻辑层次。本号推送时不作结构调整,仅对明显错误进行订正。感谢在百忙之中支持本次“专栏”的各位老师!
记得关注“书目文献”,陆续推送的青年学者中,或许就有你现在或未来的导师哦!
前期框架设计和邀约人员,得到石祥、董岑仕等老师的具体帮助!特此说明。
南江涛谨按
2020-4-23
个人介绍
沙志利,1977年生,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博士。2005年起供职于北京大学《儒藏》编纂与研究中心,从事《儒藏》的编纂工作,现为副研究员。古籍整理作品有《论语注疏》(与陈新合作)、《春秋左传读》(与田访、吴冰妮合作)、《重镌心斋王先生全集》,都收在《儒藏》精华编中。业余从事一点有关章太炎的研究。
1. 文献学是一个冷门学科,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这门学问的?是主动报考还是调剂?谈一谈您对“文献学”的最初印象,现在的理解有没有变化?
首先感谢南江涛兄的抬爱,提供这个机会让我稍抒愚见!但同时也心感惶愧,愧的是,已年过不惑,还忝列于青年学者群中,但后来查得世界卫生组织已把青年的上限提到44岁,遂稍感宽慰;惶的是,学术上碌碌无成,恐怕提供不了什么洞见。但既然已经硬着头皮答应了,也就姑妄言之了。
我高中分在理科班,因为数理化一直是我的强项,还因为在我们县一中,学理科的话,考上大学的把握更大,目测很多县城中学都这样。后来考上了山东大学,念的是生物系。虽然是理科背景,但身在曹营心在汉,对文史之学一直抱有浓厚的兴趣。大三的时候开始认真考虑将来的出路,下决心借考研的契机来转行,所谓“学书不成去学剑”,于是报考了山大古籍所。之所以没考中文系,是因为他们开列的备考书目太炫目了,半路出家的和尚哪能念得了那么多经?而古文献的专业科目只考“古代文学”和“古汉语”两门,需要看的书很少,很适合我,所以我是投机取巧地主动报考的。没想到竟然考上了,于是1999年夏正式拜入刘晓东先生的门墙。跟着刘老师,得睹宗庙之美、百官之富,从此对古文献死心塌地,再无贰心,因为它范围足够深广,容得下我可劲儿折腾。
回到提问上,入古籍所前,我对“文献学”说不上有什么清晰的理解,感觉学这个专业肯定能读点古书。考研前,承蒙李士彪老师开导,命读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作为敲门砖。研一时,杜泽逊老师给我们开了文献学的课(后来讲义出版了,就是《文献学概要》),同时王承略、杜泽逊、刘心明三位老师共同开了一门“目录版本校勘学”的课,导师刘老师和刘心明老师则开了“汉语史”的课,讲授“音韵文字训诂学”的知识。可以说,我对“文献学”的整体认知就来自这几门课。到现在为止,对文献学的理解应该说深入了一些,但整体框架没什么变化,至少应该包括目录、版本、校勘、音韵、文字、训诂六大块。这些门学问是研究古代文献的基础,是古文献宝库的正确打开方式,是进一步深入下去的正途,是捷径。
2. 毕业后又从事文献学研究和教学,您觉得涉古专业本科生学习“文献学”课程的必要性是什么?
凡是涉古专业都要面对古代文献资料,凡是阅读、使用古文献就应该有一定的古文献学修养,古文献学课程就是培养学生的这种文献学意识和操作能力,所以不言而喻是必要的。老一辈的文史专家大都没有修过现在意义上的古文献学课程,但他们或是有耳濡目染的童子功阶段,或是后来通过的广泛阅读和摸索具备了一定的旧学基础。这种旧学基础就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文献学,只不过没有被这样提炼过或理论化过。现在的教育体系,中小学阶段很难接受这种训练,一般要到硕士研究生阶段的古文献专业里才有较为系统的训练(少量高校在本科阶段就开设文献学课程),而各一级学科(文学、史学、哲学等)在本学科的课程设置里一般也没有文献学课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当然,这是目前的系科划分与传统的知识分类系统不兼容所产生的漏洞,而古文献专业的设立弥补了这一漏洞,涉古专业的学生都应该有意识地补充一些古文献学的知识。
3. 您的研究方向是偏向历史文献学还是文学文献学?又或者说偏重目录、校雠和版本的哪个具体方面?请重点谈一下您在这个领域的治学心得?
我日常所从事的工作就是编纂《儒藏》,除了参与过几本书的校点,更多的是审稿工作。《儒藏》是儒家典籍的整理汇刊,从这个角度看,应该算哲学文献吧。审稿工作的性质很像出版社编辑,内容则涉及稿子的各个方面,从底本、校本的选择是否得当,到标点是否准确,校勘记是否精当,都需要检核。这些工作对于课堂上学到的古文献学知识来说,就像是一次次考试,会经常暴露自己的短板,逼自己充电。理论化的文献学知识更多地是归纳了古文献中的通例,但真正接触一本本生动具体的文献,需要解决一个个鲜活的具体问题时,就会发现到处都有特例,每本书都有个性,都有棘手的问题需要解决。具体到我个人,因为审稿有工作量和时间的压力,基本不允许有从容的时间去做长线的研究,审稿过程中当然可以发现、弥补一些校点稿的缺陷,但更多的时候,面对大家均感棘手的问题时,也会采取权宜之计把问题放过去。根据这一点,我觉得可以提供给初学者一点建议:如果你不知道研究什么课题,就挑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最好是某一学科的要籍),从各种版本摸起,考察版本源流,做版本对校,标点,写校记,甚至是做注释、做疏证,不要想着发表,只是一种锻炼。这样,即使有别的整理本在前,当你自己重做一遍整理工作时,往往就会发现有很多难题摆在你面前,前人的整理本也不那么完美了。那时候,伤脑筋的就不是研究什么问题,而是怎么解决问题了。
4. 有人说“文献学”是个基本工具,算不上单独的“学科”,对这个问题您怎么看?如果是“工具”,是否应该有更广泛的应用?是“学科”,主要研究对象是什么?是否有瓶颈和走出困境的思路?
我觉得“基本工具”和“学科”这两个概念并不矛盾。
“学科”不过是对于知识的分类,分类的角度不同,所分的类别就不同。也就是说,学科分类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不是天然的,而是人为划分的。目前我们的系科划分与西方传统靠拢,古代学问被肢解。按照现在的学科分类,不管是文学、史学、哲学,甚至艺术、经济、法律等等学科之中,凡是需要以古代文献作为研究对象或者资料来源的专业,其材料都需要文献学的相关研究先行。如果材料没有经过文献学上的整理和批判,又或使用者不具备一定的文献学知识(包括古文献阅读能力),被分散在新体系中的各部分古代学问的运转也会吃力,所以才会设立古文献学。古文献学的设立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这是一个学科,再加上上述的理由,它还是个不可或缺的学科。
文献学既然是深入研究古代文献的基础,它当然是工具。和“工具”相对的概念应该是“目的”吧。我觉得,文献学也是“目的”。古文献自身有一些规律性的东西:相对于现代汉语文献来说,古汉语文献本身有共性;古文献中,时代相近的有共性,论域相近的有共性。不仅是语言文字本身有共性,文献载体也是如此。这些共性的归纳与理论化,以及运用这些理论再深入到每一种文献,都应该是文献学研究需要承担的任务。这些方面好的成果多了,文献学自身就更强大了。
古文献学各分支领域,目录学与现代系科中的信息管理搭界,文字音韵训诂与古代汉语搭界,文献研究要走向纵深的话,又不得不与古代文学、历史、哲学搭界,所以导致古文献学在目前的学科体系中位置貌似很尴尬,好像有些研究无法与其他学科割席(其实细说的话,互相搭界的学科也都有较大的区别,如文献学中的小学部分更多地为解读古书服务,而古汉语专业则以阐释语言文字现象为极则),形成自己的专属领地。我不知这是否就是提问中所说的“困境”和“瓶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大可不必忧心。学科的设置只是人为的分类,而个人知识的增长,或者说学问的构成,不应该受到学科分类的限制。具备了古文献知识,相当于打开了通向多个学科的大门,多好的学科啊!至于当古文献专业毕业的学生写出了诸如“司马迁和莎士比亚的美学思想比较研究”之类的论文之后是不是加强了文献学本身的学科建设,或者是到底该归属哪个学科,这些问题还是留给后世的目录学家们去伤脑筋吧。
如果非要纠结于古文献学的学科建设,我觉得前段时间于亭教授在学礼堂访谈中所论古典学的建设是个非常好的设想。
5. 结合自身的求学和教学,“文献学”的研究生培养上与其他学科有何不同,一般做些什么具体学术训练?他们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基本素质?您对学生们有何期待?
我对其他学科的情况不甚了了,多为耳食。但大概说来,文献学的实操性比较强,以一本书为单位进行研究的比较多,先从各种版本摸起,自己做标点、校勘,或者更一步做注释、疏证,尽量熟悉这本书的方方面面。当然,不是说读每一本书都要这么做,但每个文献学专业的学生应该都有一本书或至少一卷书的整理训练吧。这种训练对于自身文献学知识的巩固和扩容,非常必要。
文献学专业毕业的研究生在从事古代文史的研究时,应该有较强的文献学意识,能够敏锐地提出文献学问题,并会用各种工具书解决问题。
我没学生,就不期待了吧。
6. “文献学”专业的学生就业情况如何?论文发表难度?主要的就业方向是什么?
就业情况不太了解,我身边的朋友似乎以就职于高校、科研院所和出版社的居多。论文发表难度也不太清楚。我自己经常苦恼的是写不出好文章。我觉得真有学术价值的文章应该好发吧,因为经常听一些刊物编辑说缺少好的稿源。如果大家都投C刊的话,肯定难发,不光文献学,据说哪个学科都不好发。如果有志于自觉抵制C刊制度又有好文章的话,可以试着投我们单位办的《儒家典籍与思想研究》,每年一期。
7. 请您谈一谈对文献学前景的展望,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哪些方面会引起更多关注?
文献学专业的学者不能自我拘囿,除了做目录、版本、校勘、辑佚等无可争议地属于古文献学领地的学问以外,应该就自己感兴趣的方向深入开拓,不要怕越界。我看目前的古代文学、史学领域研究的文章,从版本源流、材料来源解析等角度入手的佳作越来越多,可见一般的文史研究对文献学越来越重视,与文献学的融合度也越来越高,这似乎是一种趋势。在经过较深程度的文献学批判之后,我们对很多古籍的认识会更加深入,发现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例如面对《五经正义》,比较表面的看法认为它是孔颖达的一家之言,现在大家普遍意识到它是对六朝经学的集成和总结。再如对于《左传》,很多学者愿意从史源的角度去解构它,也超越了左丘明一家之言的看法。我觉得这一类型的研究很适合文献学背景的学者参与,也很有意义。文献学背景的学者对于文史要籍的研究应该积极投身,主动参与,不要考虑学科界限,再说,那么多好东西如果落到不懂文献学的人手里,咱也不放心啊。成果多了,大家对文献学范围和效用的认识也必然会改观。
8. 请您推荐一种“文献学”的必读书,简要地介绍一下内容及您的阅读体会。
必读书的话,文献学每个分支领域都有若干种吧,比如文字音韵训诂得读《说文》《广韵》《尔雅》,目录版本校勘得读《四库提要》《中国版刻图录》《校勘学释例》。我还是推荐一种适合初学者的入门书,也就是杜泽逊老师的《文献学概要》。这本书内容全面,实例生动,说理明白透彻,非常适合初学。我觉得概论性质的书,细读一遍,在心中搭建一个框架后,就可以暂时放手了,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读原典。但当你遇到具体问题时,再回头来选读相关内容,带着实际问题来重温书中的知识,印证书中的观点,加深理解,常读常新,效果应该更好。
专栏往期回顾
注:本文为书目文献公众号原创,转载请后台留言或发消息获取白名单。纸媒刊载,请直接联系作者。感谢沙志利老师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