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南:从谭其骧先生说“大学生看不懂古书”谈起
劉世南:從譚其驤先生說“大學生看不懂古書”談起
劉世南先生
譚其驤先生是中國歷史地理學界的權威。據說“文革”前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曾邀請他作學術講演,他對當時輕視基礎培養的學術風氣,“表示憤憤不然”。“他說現在的大學生看不懂古書,讀文言文斷不了句,這怎麼可以!因此他主張出版社出古書,多出沒有標點的影印本,即使排印也不要加標點,讓學生自己去斷句去標點,使他們得到鍛煉的機會”(錢伯城《問思集》,第292頁)。
譚其驤先生
但是,在我看來,譚先生這種“鍛煉”方法,是治標而非治本,即使出版社真照他說的去做,也達不到“基礎培養”的目的。只要看一看近年來整理古籍的現狀,就可證明。僅以我所見《明詩話全編》和《袁枚文集》的標點,就可以看出譚先生的方法是不能奏效的。因爲這些標點者,絕大多數正是選取沒有標點的古書加以標點的,結果錯誤百出。而少數照抄別人標點的(如《明詩話全編》選葉盛《水東日記》一節,此書有中華書局標點本),也以訛傳訛,跟著錯(中華標點“蘇文生吃菜羹”爲:蘇文生“吃菜羹”,不知此語出自陸遊《老學庵筆記》卷八:“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蘇,蘇軾)。這些標點古書的人,由於沒有扎實的國學基礎,所以再怎麼多次去標點古書,也仍然不可能提高。
但是,譚先生的“憤憤不然”,卻可以看出有識之士早已對這種狀況抱有深憂。奇怪的是,從1962年到現在,幾十年過去了,仍然沒有看見學術界討論和解決這一關鍵問題。我常奇怪,從電視上可以看到體育界培養運動員,京劇界培養演員、琴師,都是從基本功抓起,苦學苦練,所謂“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怎麼人文社會科學界卻對長期輕視基礎培養的狀況漠然置之?
自1979年以來,我寫過幾十篇這方面的文章,希望引起學術界的注意,似乎應者寥寥。大概是教育體制關係。現在,我想再一次通過一個實例,來說明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然後提出我的解決方案,供大家參考、研究。
最近,我看到一本名爲《近代的初曙》的書。由於作者對國學的經典著作不熟悉,以致在引用古籍時,標點符號錯了很多,而引用後偶一發揮,便成爲“郢書燕說”,加上作者古書接觸得少,更不明古文章法,所以斷句多誤。這裏分爲三項,舉例說明。
甲、經典不明致誤的。例如,“有顧氏之書,然後三代之文可讀,《雅》、《頌》之音各得其所語聲形者,自漢晉以來未之有也。”(第26頁)按:應爲“《雅》、《頌》之音,各得其所。”此用《論語·子罕》:“《雅》、《頌》各得其所。”
乙、不明古義致誤的。例如,“(袁枚等人)僅僅局限於對男性情欲的滿足,而對女性的‘無曠’、‘無怨’不予重視”。(第154頁)按:《孟子·梁惠王下》:“當是時也,內無怨女,外無曠夫。”達到婚齡而無偶的女子叫“怨女”,同樣的男子叫“曠夫”,故女性不能稱“無曠”。
丙、不明文意致誤的。例如,“(顧炎武)孤僻負氣,譏呵古今,人必刺切,徑情傷物。”(第25頁)按:應爲“……譏呵古今人必刺切,徑情傷物”。刺,指責。切,嚴厲。此言顧氏批評古人或同時代人,總是嚴厲地指責。
綜合上述三項,可知從事中國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首先必須把國學(經、史、子、集,尤其是“四書五經”)的基礎打得結結實實。而且要多讀古書,透徹理解其字、詞、句的意義和用法。……
我寫此文,正是“心所謂危,不敢不告”。現在有些中青年學人,心態非常浮躁,總巴不得早日著書立說,成名成家。其實不揣其本,結果必定事與願違,著書而不能立說,徒成文化泡沫與垃圾,以訛傳訛,貽誤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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