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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 | 孟建平:饺子烙饼炸酱面,吃出了难舍的思念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4-0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作者青年时期
孟建平,少年学业止于1966年北京展览路小学五年级。15岁辞父母去江西“五七干校”劳动。16岁独往锦州空军三航校入伍,任机械员、机械师、分队长,修飞机12年。转业北京太阳能研究所任办公室主任。1983年考入北京师范学院成人教育政教系。1987年由中国康华实业公司派往深圳分公司任人事部经理。90年代初下云南瑞丽,边境两边边贸营商。如今养老于妻子家乡云南山村。

原题

三伏三篇



作者:孟建平


作者与四个哥哥


之一:饺 子
今天头伏第三天,北京老话儿“头伏饺子二伏面”。在彩云之南的小山村,准备下午和媳妇一起,包猪肉豇豆饺子吃。关于饺子还有不少俗语。老家表哥说:“饺子就酒,越吃越有!”每次吃饺子总喝两盅。二哥好开玩笑:“吃饺子不就酒,不如喂了狗。”我当兵时包饺子,是各分队派人到炊事班帮忙,东北兵边包边念叨:“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如倒着(干完活儿休息)”。我常挂嘴边儿的一句话:“第一爱吃饺子、第二馅儿饼、第三才是大龙虾!”
饺子对我来说,不只是回回儿解馋,那一个个冒着热气、鼓起肚儿的水饺,里面包着的还有美好的记忆与难舍的思念。
我模糊记得闹“文革”前,三年困难时期已过,我刚上小学。每到星期天,全家老小九口儿都凑齐了,聚在一堆儿包饺子。合作社(公家肉菜店)割来一块钱的肉,大白菜“铛铛铛”剁碎、挤干,小心倒入油、大把撒上盐,筷子用力搅拌成馅儿。那会儿没卖饺皮儿的,都是自家手擀。人多,擀和包都轮不上最小的我。我和四哥负责传递皮儿、抬开包好的饺子、拿来“盖帘儿”(放饺子的板)。
那个年代,曾被解放军缴获大量枪炮的蒋介石,被讽为“运输大队长”。常年忙于工作的爸爸,回到家不时说句笑话,管我和四哥称为“运输大队长”,一家人也都这么叫。那会儿人肚里没油水,爷爷、爸爸、三个大的哥哥每人能吃五十多个。

儿时的全家福

往后我们都成了家,但经常星期天和每个节日,还是凑到父母家一起包饺子。大年三十下午,和爸爸妈妈、姐姐姐夫、哥哥嫂子,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外面新闻、家长里短,包着过年饺子。要包上一个有“钢镚儿”(硬币)的,谁吃到它,有福气。吃完三十儿饺子,带着孩子们下楼放鞭炮。有这顿饺子,才有“年味儿”。
二十九年前,父亲重病住院已经不爱说话,可他跟家人或护士念叨:“出院回家(请你)吃饺子”。
爸爸妈妈相继离开了我们。我和几个哥哥常年在外奔波,各忙各的。我只要回京,在京的二哥就会打来电话:“明天来家吃饺子”。二哥二嫂最爱包猪肉韭菜三鲜馅儿的。买半斤活虾,剥去皮、挑出黑虾线,刀背剁细,与剁好的肉、切好的韭菜拌匀。煮熟的饺子,鲜香好吃。二哥有多年糖尿病,平时每顿主食不能超二两。但他有句“名言”:“这吃饺子还计什么数呀!”直到他重病住院前,还叫我去他家包饺子吃。那次他自己一个饺子也没吃下去。
三哥常年居住瑞丽,过去吃不上爱吃的家乡饺子。自打老家的侄子、侄女来了瑞丽,加上我也学会了包饺子,他不时能吃上北方饺子。他爱吃大个儿饺子,看到晚饭吃饺子,就眉飞色舞。瑞丽一家老村长酿的散装米酒,他最爱喝。倒满简易玻璃杯,狼吞虎咽吃几个饺子,就一口酒。热天吃的高兴,脱光膀子和同桌的员工碰杯,偶尔划俩当地拳。

三哥去年得了重病,回京治疗。做化疗,吃不下饭。胃口稍好时,我做过他爱吃的包子、烙饼,他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有朋友寄来的野生菌饺子、三嫂买的名牌“船歌鱼”水饺,我没有另给他包饺子。离京返瑞时跟他说:“等你病好回瑞丽,我给你做爱吃的面食”,遭疾病折磨的他点点头,没说啥。我心想的是,他回到瑞丽,我不再去施甸养老,在瑞丽陪他度过最后的日子。给他做爱吃的饺子、包子、馅饼、烙饼,还有北京芝麻烧饼……万没料到,我再也没能让他吃上我包的饺子——回到瑞丽的是三哥的骨灰……
小小的饺子,折射有我童年和成年的美好时光,包裹着我对逝去亲人的无穷思念。远去的爸爸、妈妈,二哥、三哥,愿你们在天国也能尝到最爱吃的饺子。
我想你们!
7月18日子夜
之二:吃面
这些天是二伏,一年最热的日子,适合吃清爽可口儿的,北方人爱吃面条儿,所以有句老话儿“头伏饺子二伏面”。其实不光二伏,哪个季节我都爱吃面。
小时候家里人口多,常吃“打卤面”。母亲买来“切面”,大铁锅倒入油,炒熟带皮的小肉片,切好的白菜或茄子下锅炒,加一大锅水,撒几勺盐——老家保定的打卤面。爸爸、妈妈、姐姐、我们哥儿五个,每人端碗浇上卤的面,呼噜呼噜吃得香。至今我还惦着这口儿。
这几年我学会手擀面,有嚼头、好吃。自打学会手擀,住小山村再没买过外面的挂面、压面。

夏天做芝麻酱凉面。翠绿的老品种黄瓜洗净、擦丝儿,调半碗北京“六必居”的“五五”芝麻酱。手擀的白面或荞麦面条儿煮熟、捞出,用村儿里的双龙泉水过三四道凉水,沥干、装盘儿。码黄瓜丝儿、浇芝麻酱、加油炸花椒酱油、滴镇江香醋,一拌,就两小瓣儿老品种紫皮儿蒜——每次吃得汁水不剩。
不分季节都爱吃的炸酱面。“六必居”甜面酱、黄酱按1比2调好,五花肉切骰子丁、煸炒,葱姜蒜爆香,下酱、少许冰糖,分次稍加热水,小火熬至油酱分离,关火前二次加葱。手擀面煮熟捞出,放勺炸好的酱、夹几大筷子黄瓜丝儿,拌匀,挑进嘴,吃着过瘾。
除了凉面、炸酱面,更常吃的是各种拌面。手擀面爱切粗条儿,口感像新疆拉条子。面煮熟,浇上新作或头天剩的各种炒菜,常吃不厌的有——鸡蛋酸茄(西红柿)拌面、茄丁儿拌面、豆角拌面、菜花拌面、鸡蛋韭菜拌面。
野生菌(蘑菇)下来,爱吃菌子拌面。和媳妇从山上找回菌子,择洗净、开水冒过。下锅煸炒,配辣椒、多放大蒜。可下饭、拌面,能吃出特有的菌子清香。
我住瑞丽公司时,公司来客多。三哥爱交朋友,上至国字号的老同学、著名央企老总,下至刚起步做木材、药材的边民、种植户的农民。他好客超乎常人,差不多隔一天就有朋友、客人来公司吃饭。
做饭的是保山蒲缥人“小田儿”。三哥待人宽厚,小田儿在公司做饭,一做就做了近三十年,小田儿早成了老田,可我们还是习惯的叫她“小田儿”。晚饭是正餐,有鸡鱼肉。午饭是便餐,她常常给大伙儿做面,先是只会做云南的汤面。吃饭的客人有南来的、北往的,教会了“田大厨”不少北方“厨艺”。其中就有芝麻酱凉面、炸酱面和豆角焖面。
芝麻酱凉面是三哥好友董良翮大哥教的。他身体不好,三哥邀他来瑞丽公司常住休养。良翮大哥爱吃面,他糖尿病不轻、要控制主食,可每回吃面都不止一大碗。他会调芝麻酱,诀窍是加几滴芥末油,好像还放点儿白糖,酱确实好吃。良翮大哥为瑞丽的山水、三哥的友情所吸引,生命最后的几年在公司、在瑞丽愉快地度过。他待人谦和、平易,一点儿看不出是前国家领导人之子。
还有个北京来的朋友,擅长打卤,做得正宗;有俩亲友会做炸酱,炸的倍儿香;忘了是谁焖出来的豆角焖面,能吃出北方家乡的味道……来客中露一手儿的人多了,慢慢地小田儿全学会了。
三哥也爱吃面。他打小到老,从不讲究吃、穿。衣服能穿出个洞,上衣不时穿反;饭菜做啥吃啥,从不挑食。哪顿菜没做好,没听他责怪过谁一句。本来话就不多,饭桌上唯一的褒贬就是:“不软,我咬不动”。而遇上爱吃的,也是喜上眉梢,其中就有各种面。炸酱面吃得急,每回都吃得满嘴角黄酱。豆角焖面一吃就两碗,超出糖尿病人限量。
公司的当地客人中午赶上吃面,三哥总是热心介绍:“这是北京什么什么面,尝尝。”有时亲自替客人挑面、夹菜码儿、舀酱,来客也会热情回应:“奥,这就是传说中的北京炸酱面!”大都学着三哥的示范,把菜码儿、酱和面条儿拌匀,吃完“传说中的”炸酱面。记得有两次,云南朋友实在吃不惯这北方吃食,又不好意思扫主人的兴,筷子把一碗面扒来扒去。三哥看到客人碗里面条越翻越多,才赶紧叫人换上碗白米饭。
我在瑞丽公司做过几回手擀面,都是汤面。三哥说:比买的面好吃、有嚼头儿。但还没轮着我在公司做别的面,三哥永远离我们而去……
之后我回到小山村,有好几次,吃着山泉水和的手擀面,和媳妇念叨:“可惜,三哥没吃上这么好吃的面”。
这也是媳妇儿和我、心里永远消散不去的遗憾……
7月28日夜
三哥率部参加中越边界老山战役

之三:烙饼
大后天进末伏,三伏天的第三伏。那句北方老话儿“头伏饺子二伏面”后头还有一句——“三伏烙饼摊鸡蛋”,说的就是第三伏。末伏在立秋后,白天热,早晚凉,俗称“秋老虎”。要“贴秋膘”、补营养。而过去的年代,鸡蛋和烙饼就算最好的吃食,所以留下了这句老话儿。
烙饼出现在我童年记忆,有两件事。头一件是五十五年前的严冬,那年北京的冬天特别寒冷。随着社会上“造反”“夺权”越闹越凶,父母单位也闹腾起来。我眼见妈妈游了街;爸爸也受到造反派冲击,每天离家穿得厚厚的,准备挨斗游街。有几次他回到家心情很差,妈妈就叫帮做饭的阿姨烙张家常饼,切一小块儿猪头肉。记得爸爸用烙饼就着一片片猪头肉,吃得香极了。那些日子常常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有了少有的笑意。记着那段日子,窗外西北风呜呜吼叫,常常吹得漫天黄沙。
另一件是同年夏天,我回妈妈的农村老家。清悠悠的唐河水,流过太行山麓小山村。曾经的抗日根据地,那时依然贫穷。姥姥家平时吃玉米面“拿糕”,浇上野菜或柳树叶泡成的酸菜。极少见荤腥儿和细粮(大米白面)。我住了半月,新麦下来,姥姥给我烙了两回没油的白面烙饼。没菜,抹上舅舅自己捂的面酱。那个解馋劲儿,至今难忘。
我也吃过母亲烙的饼、再往后姐姐姐夫烙的饼。热水和好软软的白面,先饧一会儿,然后擀开、抹油、撒盐、卷起,揪出一块儿块儿面剂,分别两头儿一拧、擀成饼。放入滴上油的黑色铁饼铛,大火、翻三翻,就烙好一张。烙出的饼,外边酥、里面一层层的,暄软好吃。
到了瑞丽那些年,吃不上家乡的烙饼。我和三哥都馋烙饼,见有饭馆儿卖“葱油饼”,买两张一吃,像油泡出来的,吃着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后来老家侄子、侄女儿来了瑞丽,三哥和我又不时吃上北方的家常饼。尤其是侄女秀青的烙饼,三哥吃一回夸一回。
开始,每逢公司吃烙饼,三哥就交代做饭的“小田儿”做韭菜炒鸡蛋、或是葱花炒鸡蛋。以后再不用三哥交代,只要侄子、侄女儿来烙饼,小田儿必准备好炒鸡蛋。公司三天两头有朋友或客人来吃饭,经常做烙饼。一摞摞切成三角儿状的烙饼端上大圆桌,三哥和客人碰了杯,一定会热情地向客人介绍或示范——他一手托一角儿烙饼,另只手夹一大筷子炒鸡蛋放在饼上、卷起,一大口咬下去——看他吃得那真叫香。南方的、北方的朋友或客人,都吃得交口称赞。

几年前,我跟侄女儿学会了烙饼。陪三哥在京治疗时,给他做过两回。虽然他正做化疗,胃口极差,但每回吃着我烙的饼,都说:“跟秀青做得一样好吃”。
现在最不敢想的是,盼三哥回瑞丽养病,再给他烙饼、擀面、蒸包子、包饺子,最终,却成了我永远无法实现的心愿……
不知为啥,老觉着爸爸、妈妈、二哥、尤其是刚刚离去的三哥,他们没有逝去,好像只是不在身边。奇怪的是,媳妇儿几次说出与我完全相同的心思——“怎么没觉着三哥走了,好像他还在瑞丽”。
三伏过后,秋天要来了。原本枝繁叶茂的大树,开始落叶、凋零。但人们不会忘记,它曾经为人遮风挡雨、带来过夏日清凉;它曾经扎根土壤、搏击雷电、挺立世间;它的枝叶并不完美,也有疤痕、蛀洞,但它长成的高度、是我与我们所永远难以企及……
怀念爸爸、妈妈、二哥建业,怀念三哥建新!
8月12日中元节月夜
于云南施甸县
桐溪村山麓农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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