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凯诗选 || 我为什么突然这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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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凯，1963年3月出生，甘肃合水人。现为甘肃省文学院院长、甘肃省作协副主席，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1994年出席《诗刊》第十二届青春诗会。出版《高凯的诗》《心灵的乡村》《纸茫茫》《乡愁时代》《高凯诗选》等8部诗集和《童年书》《高小宝的熊时代》《拔河兮》《战石油》等绘本、随笔和非虚构作品多部。诗歌作品曾获第五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首届闻一多诗歌大奖、第六届敦煌文艺奖、第四届博鳌国际诗歌奖及《飞天》《作品》《芳草》《大河》和《莽原》等刊物年度诗歌奖。

| 约稿、排版：罗永鸿

     高凯诗选    
       我为什么突然这么悲伤      

我为什么突然这么悲伤

不止一次了
没有让我悲伤的事
没有让我悲伤的人
我为什么突然这么悲伤
想哭又哭不出来
哭出来之后
有声无泪
狗日的人世间
究竟谁的悲伤这么深沉这么巨大
无缘无故地让我突然失控
突然独自放声嚎叫
像一个孩子

深更半夜独自睡醒之后

一片死寂
刚才不在人世间
我没有磨牙放屁打呼噜
甚至没有与任何人同床共枕
没有一句呓语

让我不明白的
不是半夜怎么就突然睡醒了
而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又是如何睡着的
是床扳倒了我
还是我倒在了床上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且醒着时我都能看见自己
睡着后我谁也看不见了
而又有谁看见了我
哪怕在梦里

睡着不是活着
深更半夜独自睡醒之后
我发现自己保持着一种死的姿势
死在曾经活着的时候
睡在死亡之中

观兵马俑

历史的每一次启幕
都是如此——

有人定然会给赴汤蹈火的兵马
提前挖一个大坑

历史的每一次落幕
都是如此——

鲜活的血肉之躯失去灵魂
然后从泥土中苏醒

历史舞台历来如此——
往往就在眼前上演历史悲剧

而舞台下面无人悲戚
也无人心疼



闪电

一闪即逝
天幕上终于划出了一道缝隙

也就是高处的一道口子而已
里面没有什么天机

甚或是一次痉挛
一阵抽搐

大地上的悲恸不过如此
闷雷随之跟来

昨夜的残梦

一地碎片
已经无法复原

找周公解梦也没有给一个解释
我梦了一个世上没有的梦

究竟梦到了什么
梦境已经散失在黎明之前

做梦是一个人睡着才有的自由
今夜再去追寻吧

——昨夜的
那个虚幻的真实



我住的楼顶上长满了野草

黄土在城市坚硬的缝隙里栖身
而且已覆盖我的头顶

我住的楼顶上长满了野草
像一个人长出了头发

我住的楼里住了很多的人
野草一岁一枯荣

楼顶上的草籽与城里人的乡愁有关
野草在人们的头顶潜滋暗长

甚至我发现在整栋大楼里
我的头发最为潦草

致诗人马永波

因为不屑一顾
你转过身去

因为要直面余生
你转过身来

诗人一转身满头都是白发
旭日一转身临近黄昏

夜幕里你还会转身的
归宿灯火珊阑

我们这种年纪的苦行僧
转身而不变脸



一对马蹄铁

看上去
是一匹马失去了蹄铁

其实是蹄铁失去了一匹马儿
失去了马背上的扎西
蹄铁失去了原野
失去了蹄印
和蹄声

而且是铁失去了蹄儿
失去了奔腾

鱼儿的眼泪我们谁也看不见
 
鱼儿不是没有悲伤
鱼儿的眼泪我们谁也看不见
 
鱼儿在江河湖海中哭泣
江河湖海奔流着鱼儿苦咸的泪水
鱼儿在鱼缸里默默落泪
鱼缸才浑浊不堪
 
鱼儿的眼泪我们谁也看不见
那是因为江河湖海只相信一点——
 
甚至包括浅浅的鱼缸
也深信不疑——
没有哪一个鱼儿敢跑到人世间
给我们泪流满面

一群牛在看宰一头牛

一头牛首身异处
浴血躺在自己的那件皮袄上

我看见了一头牛被杀
紧接着又在附近看见了一群牛

有人杀死一头牛给一群牛看
让我也偶尔看见了

一群牛和平时一样
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我还看见：被剥得一丝不剩的牛
独自死得那么舒服

现场的悲哀是这样的——
一群牛只看见同伴被脱掉了皮袄
没看见同伴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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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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