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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彭剑斌:咸肉冬瓜

彭剑斌 黄灿然小站 2021-07-02


咸肉冬瓜

晚上,我还是在前两天吃的店里吃饭,点了个咸肉冬瓜。当时嘴里塞着好几片冬瓜,不知怎么的就产生了一个想法:

——我知道自己从来不期望成为鲁迅(虽然读《孔乙己》《社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时,我也希望这些作品是我写的),而只是希望成为鲁迅有可能在他散文中用寥寥几笔提及的某个青年,这个青年去拜见大名鼎鼎的鲁迅时,显得如何的紧张而又可爱,鲁迅当时可能什么也不说,待这青年离开后,就在文章中怀着一种怜悯、喜爱、悲哀的复杂感情给记上一笔,但即便如此,这个青年在此之后的日子里仍然是一望无际地默默无闻,丝毫没有可能到达鲁迅对他所期待的那种成熟的程度。我就希望自己是这样一个悲剧性的青年。


场 景

还是夏天时,在街边的屋檐下避雨时想象了一个场景,当时觉得很美,可是没有记下来。现在有些细节忘了,有可能忘掉的是关键部分。

他们在街上等车,这时下起了雨,他们没带伞。他们退回到屋檐下,远远地望着街上过往的车辆,他看不出那些驶过的出租车是否载了客,当他想从屋檐下冲出来时,车已经飞快地开走了。一些水珠滴落在她的头发上,屋檐很窄,她不断地用手去抹干头发。他穿过人行道,跑进街边的一棵大树底下,这里离那些驶过的出租车更近。树底下下着另一场雨,稀稀落落,但雨滴更大,而且总是从那几个相同的地方掉下来,掉在他衣服上和皮肤上。她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他身边。“快回去,”他说,“车来了我叫你。”“你可以用衣服给我挡雨。”她这样对他说。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大衣,虽然不是一件雨衣。他解开大衣的扣子,将她揽进怀里,用大衣把她裹在里面。她什么也淋不到了,甚至还非常暖和。她紧紧地抱着他,将脸埋在他胸前温暖的内衣上面。雨越下越大,从树叶上掉下来的水珠也越来越多,他的头发和脸全湿了,衣服也湿了不少。过了好几辆车,但都载着客。“快来一辆车吧,我们得尽快回去。”他说。她没说话,他则继续说:“因为我硬了。”她将脸从他的大衣里钻出来,刚好迎接了一颗水珠,她眨了眨眼,羞涩而又调皮地笑着:“这样也会硬?”“嗯,会的。”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上,贴了一会儿,又将她的脸按回大衣里面去了,同时,她的一只手溜进他的内裤里,那里容纳了它。


故 事

我想写的在我看来总显得可笑:一个女孩极不情愿地去男孩家里赴约,她半死不活的表情暴露出她对他全无好感,甚至在设想到他可能希望她爱上他的情况下,她心里自娱自乐地涌起一股夸大了一百倍的惊讶!这邪恶的惊讶,可以说,约等于鄙视。在男孩沮丧地送她离开时,一列火车从他们眼前经过,那列火车是很难描述的,特别是当你从正面看到它驶来时——它实际上没有想象的那么快,于是她第一次得知男孩原来住在铁路附近。正是这样——当然她自己死也不愿承认——她爱上了他。她不愿承认的不是自己爱上了他这个事实,而是不愿承认铁路和火车在这里面起到的重要作用,她认为这种爱毫不虚假,毫无借托,她爱的是他、他给的惊喜、他的迟到和慢。


母 亲

关于妈妈的墨镜。昨天妈妈给我发了几个短信,都是她自己用手机拍的照片,照片里她一律戴着过年时在深圳买的太阳镜。在这种时候,理解必须动用一生的回忆、体验和强烈的情感,但我不得不痛苦地说,理解仍然是有效的,而且是如此的有效,甚至胜过其他。我记得我还在读高中时,一个暑假,家庭的气氛被她那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正义和某种狭隘理想主义的高度纯粹性弄得异常紧张和沉重。在一个乏味至极的晚上,她刚骂完我(有时她一个笑容的凋敝,就让我感觉她是在骂我),提着一桶猪食一出门就惨叫一声,“哎哟嘀啊!!!”那声音就像要把上天的脑袋拧下来才解气,同时她给这一声呻吟赋予了一种怒愤而完整的语句的刚性,她想把它变成一句话,一句在紧急情况下也不失严谨和力度的话语。而这句向着话语延展变形的呻吟,让我立刻抛开了被她损害的感情,跑了出去,就着挂在柏树上的灯泡那微弱的光,我看到她半跪在侧门的门槛上,那显然是从跌倒的地上试着站起来的姿势,她的手按在膝盖上,猪食桶躺在地上,猪食撒了一地。膝盖上一块厚厚的皮掀了起来,她想把它按下去,又想把它捏起来,事情很明显,但我却问她:“怎么啦?”好像严格呆板地遵循着某种搭讪的程序。她没有理我,我不知为什么,反而感激她此刻的冷淡,好像若不是这样,那统一的世界就会发生可怕的裂变,以后再也无法恢复完整似的。我一转身跑进黑暗中,靠着心里的村庄地图飞一般地跑向奶奶家里,仿佛“摔”变成了一头闯进我们家的怪物,我在漆黑中勇敢地向它叫喊着:“来吧!来吧!”但是我并没有摔倒,我撞开奶奶家的门,奶奶站在屋子的正中央等着我似的,“干什么,跑得咚咚地响?”她用一种不以为然的情绪问我。我跟她说,我要红花油。


选自《不检点与倍缠绵书》,彭剑斌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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