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 | 《第二性》出版时,给郑克鲁先生做的一则小报道
为《第二性》的译者郑克鲁先生
做过的一则小报道
《希区柯克与特吕弗对话录》、《母亲,我的千思百虑》等新译著于2007年先后出版后,法语翻译家郑克鲁把法国作家西蒙娜·德·波伏瓦的代表作《第二性》摆上了案头。这部20世纪女性主义的奠基之作,就此终于有了一个完全由原文直译的、货真价实的“全译本”。
今年是法国人的“波伏瓦年”,不久前,几位法国人叩响了郑克鲁的大门:他们正在制作一期关于《第二性》在世界各国的影响的纪录片,听说郑克鲁正在翻译这部书,便把“《第二性》在东方”的一节做到了他家里。
已经年过古稀的郑克鲁,依然神清气爽,思维活跃。上世纪六十年代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跟随作家、文学翻译家李健吾读完硕士,“我从李先生这里获得的最大的财富,就是从扎扎实实的材料中求取真知。所以我特别注重搜集材料。”读书时他的主要爱好是巴尔扎克、斯丹达尔等古典作家。40多年过去,郑克鲁的文字和学术生涯覆盖小说翻译、诗歌翻译、文学史写作、教程编纂等多个领域,涉及对象也延伸到了加缪、波伏瓦这些20世纪的法国文学大家。“翻译《第二性》让我更了解女人了。”郑克鲁说。这位涉猎广博而多产的学者,总是有兴趣挑战新领域。
郑克鲁有个特别之处,让众多同辈的同行称羡不已:他是使用电脑比较早的人。很多翻译家一辈子手写,有些人还发动老伴一起参与创作,有做事认真谨慎的,一部《巴黎圣母院》前后修改、誊抄三四遍。对此,郑克鲁有些自得:“我用电脑,比很多人都早。”
《蒂博一家》是193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罗歇·马丹·杜·伽尔一生心血的结晶,近一百万字的七卷本长河小说。对于经常需要涂涂改改的翻译工作而言,那些浩瀚的大部头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郑克鲁对此轻描淡写:“我嘛,我很少修改,都是深思熟虑、打好腹稿以后直接写下来的。”
他由此博得了“快手”之名。《蒂博一家》第一本分成四册,郑克鲁于1981年前完成第一册的翻译,两年后出版,五年内出齐四卷,全部一次完工,没有重复誊写过一遍。这部一路写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现实主义巨著作为左派“进步作品”,在法国直到六七十年代还有许多人推崇,苏联也曾全文翻译出版,故而被“文革”刚结束时的国内学界认为是最重要的外国文学作品之一,然而郑克鲁开始翻译之时,它的声誉却已经衰落。故而读完过全文的中国人,数量远不如篇幅相当的《静静的顿河》和《约翰·克里斯朵夫》。
“这部书的前面几卷还是很出色的,而当作者写到一战时,开始出现了现代派写法,我就不很喜欢了。”郑克鲁承认,他更习惯稍传统一些的文学写法,而且他也说,尽管看起来一气呵成,“但这本大书,仍然耗掉了我五六年的工夫,很累。”
郑克鲁翻译了《蒂博一家》,夫人朱碧恒则翻译了另一部现实主义巨作:挪威作家温赛特的《“克里斯汀”三部曲》。夫妇俩的作品都收入了影响巨大的“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第一辑。郑克鲁感慨说,这套丛书“是我最活跃的时候做的事情。”
“春风译丛”和“漓江译丛”是七八十年代之交影响巨大的丛书。谈到那段时间,郑克鲁的自豪神情溢于言表。“文革”结束后,郑克鲁干劲异常之足,连续翻译了许多法国短篇小说。春风文艺社便把他请到了沈阳,他说:“我来给你们编一辑外国文学专刊吧。”话音落下没多久,他又说:“干脆,我给你们主持一套外国文学丛刊吧。”于是,“春风译丛”宣告问世,他一个人“包揽了每本40多万字的内容”,还发动社科院外文所的同事一起干,还有许多读者自发的翻译来稿,一年出三辑。
“春风译丛”也于不久后面世,在那百废待兴的几年里,这两套译丛满足了众多读者的求知欲。郑克鲁一人管两边,忙而乐在其中,他坦言:“我是为了好玩才想干这个的。”1980年,漓江出版社的刘硕良邀郑克鲁夫妇到桂林,一起策划一个更大的工程,这就是后来的“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郑克鲁很快敲定了第一辑十本篇目,找好了译者。他和夫人各挑了一份重担,很快,《蒂博一家》第一册的翻译便告完竣。
“‘诺奖丛书’每一辑十本,第一辑的稿子基本都由我负责。”谈起这些往事,郑克鲁至今感到欣慰。不久后,川端康成卷《雪国·古都·千鹤》、显克维奇卷《第三个女人》等纷纷交稿,丛书规模初显。然而这时,外文所派郑克鲁去法国担任访问学者。两年之后,郑克鲁回国,1985年转到武汉大学任教,此时他发现,他已无法继续这几件一度挚爱的出版工作了。“在北京,在社科院,我的资源丰富,而到了武汉,客观条件确实不允许我再接着主持下去了。”两套译丛寿终正寝,而“诺奖丛书”此后则由刘硕良一路主编下去。
告别“译丛”与“诺奖”,年过半百的郑克鲁依然有新的追求。“在我们外国文学翻译界,好的译家非常多,不过像我这样翻译、科研、教学一起搞的,还是很少的。”留学法国期间,他不像有些同行那样热衷拜访国外作家名流,出席各种文化招待会,而是倾心于收集法语资料,寻找自己最感兴趣的东西。回国时,他带回的众多书籍中包含了一大批诗歌作品,译诗成了他的新爱好。
“我始终认为,法国诗歌是最优秀的。自从波德莱尔、兰波之后,法国诗歌长期执世界诗歌之牛耳。而且,法国诗歌对中国现代诗人的影响最大,比如阿波利奈尔、瓦雷里、魏尔伦的作品,三四十年代中国诗人都特别喜欢。”郑克鲁说。他在武汉大学执教期间完成《蒂博一家》全部翻译后,1987年回到故土上海,进入上海师范大学任教,从此开始有计划地翻译法语诗歌。
于是,在四年前出版的布面精装三卷本《法国诗选》中,读者可以读到郑克鲁翻译的从中世纪普罗旺斯抒情诗到20世纪超现实主义流派的许多重要诗人的作品。他承认译诗太难。“书中收录的20世纪诗歌比较少,因为越到后面,现代派的东西越难理解。谁也不能说自己一定能理解瓦雷里了。而像19世纪的波德莱尔,我也不敢说我翻译得最好。钱春绮老先生的译本,郭宏安的译本,亚丁的译本,谁也不能说谁的最好,只能说有的人的翻译思路跟我比较接近。只有个别的译本,比如古尔蒙的《雪》,我敢说我比戴望舒译得好。”
“但我后来觉得,我的知名度,很大程度上还是来自文学史教材。”现在的郑克鲁早已是不折不扣的“著作等身”。在上海师范大学漫长的教学生涯中,他陆续完成了《外国文学史》(主编)、《法国文学史》(独著)等文学史著作。这些作品大多在五六十万字以上。《外国文学史》更被国家教委推广作为高校教材,每年有八万以上的新生要读此书,哪怕是最不用功的学生也熟悉了这套书主编的名字:“郑克鲁”。“我编写文学史,编纂教材,自己都要实打实地写上十几万字,几十万字。”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郑编《外国文学史》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被公认为同类作品中水平最高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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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一财经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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