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 衣米妮子

衣米妮子，写诗。著有诗集《时光中静坐》。

衣米妮子的诗

◎接纳

你接纳一条河流的方向

接纳她的悲伤

也接纳她的喜悦

你接纳她涨潮 落潮

也接纳她干涸

甚至大雨倾盆的泛滥

你接纳她自始自终的爱

给树木 给青草 也给花朵和秧苗

你接纳她高潮时的呻吟

也接纳她低潮时的落寞

仿佛一个美丽的女人

你接纳她年轻也接纳她老去

接纳她的身体被无数泥沙洗濯

接纳她破碎

也接纳她完整

接纳她的纯洁也接纳她滚烫的灌注

接纳她反反复复进入你

像一个痴情的人

永不厌倦地流淌 徜徉

贯穿你的命运

◎我需要明亮的光线

我想扯下一块透明的天空

覆盖我

它明亮的部分 正好

是我需要的

我全身的暗流 淤泥

沟壑和泥潭

常年被大雪淹没

现在 那些暗淡的

混乱的

沼泽般的疤痕

和碎片 正慢慢

浸出冰面

是的 我只需要一部分

明亮的光线 穿透我

我甚至需要

另一场大雪 把我洗净

我会不知羞耻地

向你们敞开

我的黑斑 褶皱

我疼痛的智齿 乳腺

和子宫

那些弯曲的

倔强的 不被人知的漏洞

◎她对自己说抱歉

夜晚的面孔 是苍白的

在黑色绝望里

她是有罪的 她要对自己说抱歉

对无辜的星星说抱歉

冬天的树看上去那么寒冷

她向那棵树道歉 向最后一片还未落下的树叶道歉

她忘记了花开 忘记了黑色的情欲

她向一朵花的初心道歉

她尽情流泪 整夜整夜地流

她向夜晚道歉 向夜晚的一场大雨道歉

一把花伞 变得湿淋淋的

“我已经死过了

像在绝望的刀刃上爱”

她对月亮说了很多心里话 她向月亮道歉

她把一些生硬的词 比如痛苦 绝望 悲伤

残忍 无情 冷酷

又重复了一遍

为此 她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标签

噬痛者 隐痛者 神经分裂者

她用力掏出扭曲的心脏

从偏旁到部首 不断滋生出另一个词

亲爱的 亲爱的

注：引号部分摘自马雁诗歌

◎等风来

我在十字路口等风来

风很大

风一吹 我就会飞起来

风想把我吹到哪里 就吹到哪里

或许 我会被吹到一棵树上

树上的乌鸦 立刻被吓跑了

远远地望过去 我的红围巾

仿佛开在树上的雪莲

那瞬间的气象 真是美极了

或许我还会被吹到一堵墙上

只听砰的一声 我就从墙上掉下来

头破血流 浑身泥泞

我有些不甘心 又立刻爬起来

我还想被风吹得更高一些

更漂亮一点

我可以飞过高楼大厦 缤纷花海

像一只大鸟

随心所欲地翱翔

我请求风再大些 把我的痛苦和悲伤一起吹跑吧

我的爱情以及死亡

我请求风把我吹得更远些 当我听到花开的声音

我就静止了 风也静止了

◎像植物那样生活

夏日盛大。万物值得炫耀

直到太阳升起 才会拥有时间 雨水

和芳香的树脂

我臀部的小麦已经成熟

黎明的大地 开出金色之花

噢，爱人

请允许我像植物那样生活

叶片茂盛 花朵芬芳

绿色的根须长出甜蜜的果实

潮湿的热流一浪高过一浪

如月亮的祈祷 如群星的叹息

噢，我想像植物那样生活

内心怀着翠绿的念头

被缠绕 被浇灌 被一次次剪掉枝桠

之后又复苏 繁茂 坠落

像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无声地悲喜

风一吹来 树叶簌簌作响

仿佛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梦乡

回到了母亲的身旁

葡萄熟透了

石榴熟透了

像一个美丽的女人

突然间就拥有了整个天空

◎我们不做爱很久了

天黑之后

所有的灯光都亮了

我们待在各自的房间里

显得那么空旷

夜晚的光线格外单调

我们默不作声

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花草把房间装满了

我们的床还是空的

枕头旁边 空着另一个枕头

我们的身体也是空的

越来越瘦 越来越冷

蜷缩在黑暗里

床单包裹一切孤单

我们的右手用来关闭台灯

左手抚摸自己的下体

◎空房间

风声很大 摇晃着黑夜

每个房间里都塞满失眠的空瓶子

每个窗户的缝隙

都隐藏一朵虚无的花

仿佛一种凋零

空空的 我必须大哭一场

仿佛雨水 淋湿了桃花

也淋湿了樱花

一阵风狠狠地吹了过来

又轻轻吹过去了

我们的肉体在空房间里

爱得那么深

深得毫无波澜

◎人间烟火

那么多的花香

那么多的草木情深

那么多春天的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

长出绿耳朵

如果有一场雨

发育大海

我就会对着天空

动情 尖叫

如果我遇见你

是一种命运

我会用力在沙滩上写诗

一圈又一圈

我手中紧握的波浪

有一种味道 像你腹部的汗液

很有人情味

◎春行纪

流水沉甸甸的
打落了桃花 杏花 樱花和梨花
早餐的时候
我在宽大的衬衫里
摸到了一枚熟透的老浆果
红乳头冒着热气
清脆的鸟鸣 草地上的甜味
奶油 柠檬茶 蛋卷 
小蜗牛 大犀牛
栀子花很香了
我已经洗净流过血的皮肤
窗外的树叶又绿了很多
似乎那膨胀的绿一直没有消失
它悄悄从我的身体里 长出
茂密的叶子和雨水
天一黑 我们就种花 在湿淋淋的瓶子里

◎老树

我看到了一颗老树 每年绿一次

绿的缓慢 绿的漫不经心

它的茂盛 足以让其他的树矮下去

如今 我身上的老树皮也在脱落

一层又一层

那些花斑 就在我眼前 越来越多

像一面镜子 让我无法避开的慌乱

我幻想着我的臀部依然肥美

还有可以生育的乳房 如果我愿意 我可以

像母狗那样怀春 日复一日地叫下去

我不喜欢有疤痕

我喜欢我的小腹平坦 像少女那样光滑

◎向道者

心中的鼓音 熄灭了
湖水寂静
一池睡莲 被风吹落了花瓣
雨声回荡天地
青衫上的露珠 不懂你的孤独

我在娑婆中看到了悲凉
一颗心向往觉知
像一枚叶子 带着巨大的苦难
飘飘落落

我们的悲喜 一如这清凉的湖面
被晨钟敲开寒意

◎那时我还会悲伤

我在诗里 写出白花花的槐花

也写出白花花的乳房

风拂面。粉红的桃花 和杏花

都会落下来

像一个美丽的词

被深爱的人记住

甚至告别时不必流泪

仿佛熟悉的亲人

一不小心 流落到人间

鲜红的胎记就会印在嘴唇上

那时我还会悲伤

还会读经

会伏在你的肩头喋喋不休

也会执着一个该死的念头

痴痴不放

我多么爱你啊

可是我不能说出来

◎颐和园

雨很大。我在这里等你

雨越来越大

夏天又来了
有一种味道湿湿的
在不可企及的云上

窗外的枣树更绿了
很多很多雨水
很多孤独

被我深深爱过

很多雨声
让我失去甜蜜的语言

很多风声

从我的身体里升起

很多荒凉的梦 在肉体的夜间

迟迟不归

◎小令

太阳还没有离开
那冷淡的麦田 平滑 空旷
有着深度的歉意
仿佛轻蔑
不再需要恐慌
无需靠近

这就意味着
轻盈的步态不会看到悲喜
仿佛擦肩而过的火车
周围的肉体
与植物显得那么一致

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他们并不孤单 他们以身相许
像秋天的植物

◎莲

湖里的睡莲频频盛开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
雨水落下来
会繁殖各种生物 植物
有可能是蕨类
或者鸟类
有可能皮肤黑色
眼睛蓝色   牙齿白色
也有可能头发卷卷的
屁股翘翘的
有可能有相 无相
或众生相
有可能四大皆空
空空如也
她试图更深地打开自己
菩萨般若境

◎生命之轻

他制造了山峦 瀑布 堤坝
安排好装死的坟墓
他的生平过于简陋缺乏赞美
仿佛遗失的身世
一望无际的地平面更加可信

现在当他写出墓志铭
一对情侣正好从窗前经过
于是他写道：
“世事很重 夜也重
千万颗星也照不亮一张床”

夏日空寂
记忆只停留在笔直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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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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