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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的基本思想(一)

2016-11-01 第一哲学家
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的基本思想
郑 湧
这篇文章和《Hermeneutik的中译问题》、《M.海德格尔对解释学的哲学贡献》,本是我同一篇论文的三个部分,原题为《解释学的哲学走向》;原文经H.-G.伽达默尔于1988年批改过。后来,由于内容的增补,篇幅增多了不少,因而就一分为三,分成了独立的三篇:前一篇主要讲哲学解释学的中译,第二篇讲M.海德格尔对解释学的哲学贡献,这一篇则着重讲H.-G.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的基本思想。事实上,M.海德格尔和H.-G.伽达默尔两个人在解释学方面的突出贡献,即便分别以独立的篇章来讲,仍然不可能讲全、讲够的。 
在《Hermeneutik的中译问题》里,我主要讲了:作为一个中国的解释学哲学工作者,除了对Hermeneutik的原义和相应的中文词的追寻之外,还应该着重加强Hermeneutik的实践并走向现实的实际生活,把“读法”融入“活法”;从而,使Hermeneutik成为一种以实际行动为主的生命践履,并在此基础上,形成相应的哲学形态。 
而在《M.海德格尔对解释学的哲学贡献》中,我把M.海德格尔作为一位欧洲现代解释学在哲学上的开创者,讲他把解释学引进现象学之后所得出的一些重要哲学成果。与此同时,我也讲到了H.-G.伽达默尔,涉及到他的某些不同于M.海德格尔的地方,为我的讲述向H.-G.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的过渡做了铺垫。 
现在,我就来讲讲H.-G.伽达默尔,讲H.-G.伽达默尔的基本哲学思想,我打算分成三个部分:第一,从辩证法回到对话;第二,艺术的真理和艺术的经验;第三,历史作用的原则和视野的交融。需要向读者说明的是,这三个问题并不是H.-G.伽达默尔的基本哲学思想的全部,还应该包括现实性、文学和阅读等问题;现实性是和真理问题根本不同的。限于篇幅,本文只讲这三个问题。 
在讲这三个问题之前,我想先对H.-G.伽达默尔和E.胡塞尔、M.海德格尔在哲学上的渊源关系,做一点简单的介绍: 
一 H.-G.伽达默尔哲学的起步处 
我在讲M.海德格尔的时候,讲到了他小时候的教堂生活,他所受的宗教的教育,以及从思辨神学中所学到的思想方式和解释学特性;这些,都对他的哲学思想的形成与发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与他不同,H.-G.伽达默尔出身于书香门第,他本人则是一个古典语言的专家,研究古希腊的语言和著作,特别是柏拉图的著作与诗歌。在H.-G.伽达默尔的自述中,可以看出,P.纳托尔普对他似乎一直格外开恩,经常给他“开小灶”,特别是让他看一些E.胡塞尔或M.海德格尔寄来的私人信件和未发表稿,其中有他们的最新甚至可以说最重要的哲学想法和提法,这使得H.-G.伽达默尔深受其益。H.-G.伽达默尔在上大学的时候,并没有选修古典语言学,而后来所发生的这个转变,我总觉得和他看那些信件和未发表稿有关。在这个过程中,他把哲学和语言问题密切地结合起来,首先是与古希腊语言问题的结合。这就形成了一条古典语言专家的哲学之路;对H.-G.伽达默尔来说,这也是一条最便捷、最佳而又最有特色的哲学路径。“古典语言专家的哲学之路”,是一条具有浓厚解释学意味的哲学之路。解释学的哲学,之所以由H.-G.伽达默尔来完成,也是因为:他既有古典语言专家的学术素养,又有读E.胡塞尔和M.海德格尔那些尚未发表文稿、接触他们思想最隐密、最关键处的机缘,站在哲学巨人的肩膀上,使他得以继往开来,登临绝顶而“一览众山小”。 
除此以外,现象学的另一个重要发展,就是提出了向“生活世界”的哲学转向。这个转向,是从E.胡塞尔与M.舍勒开始的。H.-G.伽达默尔重视并接受了这样一种哲学转向,并且是既接受了E.胡塞尔的、又接受了M.舍勒的;与此同时,H.-G.伽达默尔以其作为“古典语言专家”的对“语言”的特有敏感,意识到:哲学倾向的转变,必然要引起并落实于哲学“语言”的变革。对于哲学变革中的“语言”的必要性、重要性,H.-G.伽达默尔有其特别的敏锐的感觉,并在此基础上把其中的基本问题哲学地进行概念的梳理,使其成为以“语言”为基本哲学问题和主要哲学概念的哲学解释学的真正奠基者。 
站在这样一个角度,回过头来再看E.胡塞尔等人,H.-G.伽达默尔发现,E.胡塞尔他们并没有把“语言”放到一个重要的位置,他们的哲学转向并没有顾及到“语言”。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他们“遗忘”了“语言”,可以称之为是一种:“语言的遗忘”。 
M.海德格尔的“存在的遗忘”的哲学基本问题,被H.-G.伽达默尔改换成了:“语言的遗忘”。这就意味着,哲学的重点从“存在”的问题真正地转移为“语言”的问题。如果,人们并不打算把欧洲现代“哲学的转变”,仅仅停留在E.胡塞尔哲学的阶段;那么,就需要经M.海德格尔继续推进,从“生活世界”进一步导向“语言”。这不仅仅是哲学基本问题、哲学主题乃至哲学的主要语词的变换;除了这些具体的哲学问题,我们还应该从这里面看到“哲学活动”本身的前进和发展。 
永远前进,没有终点,这就是“哲学活动”本身。相比较于这样一种“哲学活动本身”,其它哲学的具体问题之类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这样一种的“哲学活动本身”,往往却被许多哲学家所“轻视”、“遗忘”;他们都过于注重哲学的具体问题。然而,任何一个哲学家,尽管其各自的具体哲学问题不同、解决这些问题的路径也迥然有异;但是,都不可避免地遵循这样一种的“哲学活动本身”。 
“哲学活动本身”的永远前进、没有终点,即便就H.-G.伽达默尔本人而言,也不能例外。倘若,有人注意到了,H.-G.伽达默尔建立了一种“语言”的哲学;那么,他就必须同时要看到,H.-G.伽达默尔随即又把这种“语言”的哲学置于了自己的身后。 
“语言”问题,就H.-G.伽达默尔来说,就是“对话”问题(包括诗歌的接受与解释的对话关系)。应该说,M.海德格尔注意到了H.-G.伽达默尔的“存在与意识之间的辩证法”这个说法,而M.海德格尔本人也正是把他自己的哲学建立在一种“存在与意识之间的辩证”关系上的;但是,H.-G.伽达默尔本人回忆说,M.海德格尔从没有认真地对待过H.-G.伽达默尔的“从辩证法回到对话”,尽管H.-G.伽达默尔在他们俩的谈话中一再地提到这个问题。而在事实上,H.-G.伽达默尔本人视这个“从辩证法回到对话”,为对M.海德格尔语言问题的一个重要发展。按照H.-G.伽达默尔的说法,这是一种从“独白”向“对话”的发展。M.海德格尔曾试图借助于F.荷尔德林的诗的语言的帮助,用那种半概念、半诗的语言来取代形而上学的语言;然而,他的语言仍然是“独白”的,并没有因此而能够完成对形而上学语言的改造。因此,H.-G.伽达默尔试图借助于“对话”,来实现对形而上学语言的根本性超越。 
而这样一种的超越,不仅仅是语言方面的,而且也是一种哲学境界、思路等方面的超越。可以说,以往的欧洲哲学往往偏重乃至偏执一个方面,或存在或认识,或主体或客体,或西方或东方,以至于它们处在一种“对抗”的状态;而H.-G.伽达默尔“对话”哲学的出现,使得哲学的基本倾向由“对抗”转向“对话”。这是欧洲哲学中的一个重大“转折”。 
我们就从这个地方开始,来理解和解释H.-G.伽达默尔的哲学思想要点。 
二 从辩证法回到对话 
以往的哲学,在自然和历史中,去发现作为理性的“逻各斯(λóγοs)”,被当作是它们的主要任务;这样一种逻各斯,被看作为“逻辑”。 
“逻各斯”,就是“逻辑”吗?这样一个许多哲学家从来不认为是问题的问题,被M.海德格尔、也被H.-G.伽达默尔当做了问题,而且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经过H.-G.伽达默尔的考察和解读,在古希腊的时候,“逻各斯”这个词的意思是“说话”。这样一来,哲学首先应该从“说话”、而不是从作为理性的“逻辑”出发,从中获取其概念。事实上,对理性的考察,并不能做到这一点;因此,必须在理性的考察之外,另辟蹊径。 
正是在这一点上,H.-G.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根本地和I.康德哲学、新康德主义也同胡塞尔[1]。 
1 用“对话”解读“思想” 
“语言”和“思想”,被作为人与其它动物区别的重要标志。人和其它动物,都是有生命之物;而人作为一种生命,与其他生命体不同的是,人有“语言”和“思想”。 
如果,再对“语言”和“思想”进行一个比较;那么,“语言”又是第一位的。因为,人只有借助于“语言”才能“思想”,人在“语言”中“思想”。在这一方面,作为一个“古典语言的专家”,H.-G.伽达默尔很容易在古希腊找到依据,特别是在柏拉图那里。正是柏拉图说过,“思想”是一种人与自己心灵的内在的“对话”。由此,H.-G.伽达默尔用“对话”来解读“思想”,并取代“思想”而成为哲学的主题。这样,H.-G.伽达默尔就确立了他的哲学的主导概念:“对话”。正是这样一个主导概念的确立,使他和以往的哲学家区别了开来。 
这是他在R.笛卡尔所确立的重“思想”的近代哲学的基础上,所做出的一个历史性转折;而且也与重“思想”的M.海德格尔区别了开来。同时,也是在I.康德所确立的重“理性”、重“逻辑”的德国古典哲学基础上,向“语言”特别是“对话”的一个重要转折。“对话”,成为哲学发展的一个新阶段的重要标志。 
H.-G.伽达默尔“对话”理论的提出,在“语言”问题上,不仅仅区别了其他一些现象学的、人文科学的哲学家;而且,也区别了依托自然科学的成果而产生的科学理论与方法。 
“语言”问题,成为了西方当代哲学的中枢;这样一种哲学,也被许多哲学家称之为“语言哲学”。不过,这种“语言哲学”究竟应该是什么?是怎样的?哲学应该怎样来对待“语言”?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众说纷纭、大相径庭的。 
其中,有的回答是根据科学技术的发展作出的。鉴于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远远超越了日常生活的领域,许多语言学家和哲学家都在谋求一种精确的语言。在他们看来,只有这样一种和日常生活语言区别开来的精确语言,才有可能满足表达自然科学经验的需要。 
但是,当这种努力被导致极端、并被看作是唯一和普遍有效的时候,错误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了。为了去揭示自然科学经验之所以可能的条件,I.康德构造了一种纯粹的概念系统和先验逻辑,或者更确切地说,构筑了他的认识论。然而,自然科学家则认为,我们从事物中先验地认识到的,只是那些我们自己放到事物中的东西。这种由模仿自然科学家而成的方法的弱点,也已经存在于I.康德的哲学之中,首先是在《纯粹理性批判》之中,然后又在《实践理性批判》和《判断力批判》之中。而就他的第二和第三个批判来说,这种弱点尤为严重;因为,艺术和道德的经验根本不同于自然科学的经验。不过,对于科学理论,第二和第三批判至今仍有其影响,而且也能够由此看出对它们的重视。 
在20世纪,对科学的迷信倾向,被新康德主义和新实证主义进一步发展了,并导致了现代语言研究和语言哲学的逻辑至上主义。这种逻辑至上主义把数理逻辑奉为典范,它不断地走向极端,甚至于失去了和现代数学的一致性。因此,在数学领域里,奥地利的著名数学家K.哥德尔(Kurt Goedel)给了这种逻辑至上主义以致命的一击;并因此,而使得数学的继续发展成为可能。 
与此相反,别的一些哲学则批评语言哲学中的逻辑主义倾向。它们以这种批评为出发点,例如维特根斯坦。H.-G.伽达默尔特别重视L.维特根斯坦的“让语言回到生活实践的语境”,强调要到日常生活中、在“母语”的诞生地去学习语言;并且认为,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真正学到语言。 
为此,而重新提起过去的形而上学语言。然而,事实上,这样一种形而上学的语言,既不能对逻辑至上主义进行到位的批评,又不能实现对现在哲学问题的思想预期。为了超越形而上学的语言,各种不同的途径都被探索过了。我们前面已经说到过,M.海德格尔曾借助于F.荷尔德林的诗的语言,形成了一种半诗半概念的哲学语言。不过,他的这样一种语言,对于非概念的理解和真理的直接获得,仍旧是不够的。 
2 对 话 与 回 转 
因此,H.-G.伽达默尔提出“从辩证法回到对话”、“回到母语”;或者说,让语言在“对话”中保持“开放”,让语言“回到”生活实践的语境,以此来使哲学的基本概念“回到”它们的最初的诞生地和摇篮,就像“回到”了它们自己的家一样。 
语言的那种真正的生活实践的语境、真正的诞生地和家,也是一个人的出生地。由这样一个人的出生地所学习得到的语言,往往被称之为“母语”。而作为一个民族来说,在其民族的发源地所说的语言,才是真正的“母语”。H.-G.伽达默尔曾对我说过,一个人在非洲法属殖民地所学到的法语,并不能算作是“母语”;法国民族的“母语”只能在法国本土才有可能学到。而一个人的语言素养、能力的学习和真正掌握,得在他出生、成长之地;他又是以自己从“母语”中习得的眼光、视野和境界,来看待其周围世界的。 
在这样一种的“母语”中,活跃着一个民族的伟大灵魂、强大的生命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哲学家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要使这一切在自己的语言中再次活跃起来。我认为,这是H.-G.伽达默尔提出“从辩证法回到对话”、“回到母语”的一个根本点。 
回到人们的以语言为媒介的世界经验,回到我们最初的世界经验在语言中的形成。这样一种“世界经验”在“语言”中的形成,也可以说是一种“世界经验”、“生活世界”的语言学构成。经验,是要靠积累的,是逐步形成的;在这种过程之中,会产生一些共同的经验,并对它们进行重新认识。并由此,而使那些被陌生化了的哲学基本概念,重新找回它们作为词的原有的最初意义。显然,这是一种“回转”。 
“回转(Kehre)”,这是一个M.海德格尔的概念,一条哲学思路。这就是说,按照M.海德格尔的思路,要从“此在的存在”出发来“思想”,而不是从“此在”(人的“在”“那儿”)或“意识”出发。与此相区别,E.胡塞尔可以被看作是从“意识”出发的。但是,H.-G.伽达默尔以口语为根据,试图在与M.海德格尔的同一个方向中,从对“此在的存在”理解出发,在“口语”中去说明“存在”和“无”。 
“回转”,看起来像是往回走,而事实上是永远往前的。例如,人迷了路,或者走进了死胡同;在这种时候,他就必须回头,以便找到一条出路。或者,在这个走回头路期间,也许他能够发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走错的,他又应该重新选取哪条新路。在这种意义上,借助于“回转”,M.海德格尔和H.-G.伽达默尔所谋求的,不在于否定科学和技术的成果,也不在于使人们复归到非科学的时代去;而是在于,找出并宣布一条与科学迷信的不同道路,以便有利于人类社会的健康发展。 
哲学解释学的注意力,正是放在了人类的未来,永远求新;哲学解释学认为,“对未来的了解和把握”,是人的“事情”;只有“永远求新”,才意味着生命长存。在哲学解释学中,有利于人们去“说”那些“新东西”;而这些新东西,恰恰是在认识论和科学理论或本体论和形而上学中所没有被说过的、“未说”的。 
3 “对话”:找到问题之所在 
从根本上来说,解释学是一种关于“理解”的学说。理解的形成或对误解的避免与克服,只有借助于“对话”才有可能成为现实。“对话理论”,是哲学解释学的基石。“哲学活动”,并不想和概念与逻辑打交道;“哲学活动”的继续发展,是由“问题的提出”与“回答”来揭示的。“哲学活动”是一种“思想”,这不庸置疑;而“思想”正是一种“对话”,就像柏拉图曾经告诉我们的那样。当M.海德格尔在把“思想”和“诗”联结在一起的时候,H.-G.伽达默尔则把“思想”看作是“对话”。尽管如此,对H.-G.伽达默尔来说,哲学的语言既是对话的,也是如诗的,也就是把诗作为对话来思考。 
对“对话”的探讨,也可以从对“无”的把握开始的。M.海德格尔说过,“无”,人们不可能在科学或科学理论之中碰到,但能够在“日常的话语”中遭遇;因此,“无”的哲学,应该借助于“日常生活语言”来建立。“无”这个词,对人而言,已经被置于摇篮里了。倘若,对此给予肯定的回答;那么,他就得承认,语言本是一种(给定的)事实(Gegebenheit)。对照“死亡”等等。 
然而,在H.-G.伽达默尔看来,词、共同的语言从来不是事先给定的,而是由对话者们找到和创建的。词,从根本上来说,起源于“沉默”和“不言”。假如,有人想说些什么;那么,他就得适时找出他必须找到的恰当的词来。如果,我们打算相互理解的话;那么,我们就得在我们之间创造出一种尚没有的共同语言来。这样,任何一个“本有的说话”,就是一个“语言事件的发生”。 
然而,“语言”又是怎样作为“事件”来“发生”的呢?“词”又是怎样“被找出”的呢?只有依靠“对话”,“对话”亦即“问题”的“提出”与“回答”。“对话”,取决于“问”。而解释学的一个根本点,就在于:找到问题之所在。解释学的关键是:找到、找准并提出问题。一个真正的问题本身,就是通向答案的桥梁;而正确的答案,则产生于真正的问题;真实的答案,又是一个未了的问题。答案,是一种反问,或许还是一种答辩。 
4 “对话”作为“逗留”和“反复” 
因此,这样一种答案,是新问题的起始。问与答,例如:一个问,另一个答,为我们提供了那种一来一往的模式。这样一种一来一往的模式,很像H.-G.伽达默尔所说的“拉锯”。两个人拉锯的时候,一个人在上,另一个人在下;一个人推,另一个人拉;用力越得当,配合得越默契,两个人就越省力,进展就越快。在那种有意味的“对话”中,一个人的话音刚落,另一个人就能接上话茬;旧的话题才止,新的话题又起;甚至于越谈越投机,敞开了的话匣子,或如奔腾的黄河长江,或如潺潺流淌的山间小溪。 
在时间乃至空间中,这样一种一来一往就是“逗留”和“反复”;正是由上述这些,构成了“自我运动”的特性。这种自我运动表明,它是自我产生、自我满足和自我展现的。正是作为这样一种“自我运动”,“对话”成为“语言事件的发生”。 
这也意味着,“对话”一再显现为一“来”一“往”,反复无常、无穷;而正是在这样的一种“来往”、“反复”中,它永远向前发展着。这正像人的生命现象,它在时间(包括空间)的视野中,就是:“逗留”。“逗留”,存在并且活动着,是存在的基本形式。在“口语”和“对话”之中,“存在”被作为“逗留”来揭示。 
由此可以看出,“对话”不仅仅可以解读“思想”,而且还可以解读“存在”。 
5 回 忆 与 真 理 
虽然如此,“对话”不仅仅找出了“词”和创造了“共同的语言”;对话还有一种巨大的作用,而这种作用总是“相互作用”。 
首先,“对话”把这样一种作用施加于对话参与者身上(如对他的情绪),以便去吸引和征服这个参与者,而使他不去应用概念和逻辑。“对话”,还对人的“感觉”产生影响;不过,这个“感觉”不是指外部的感官,而是指“内在的耳朵”。“内在的”耳朵,是就“阅读(Lesen)”和“理解”而言。 
对于H.-G.伽达默尔所强调的“阅读”与“内在的”耳朵的关系,我想再说几句。对于“诗”,对于那些“语言”+“艺术”(如“文学”)的作品,我们靠“听”;而这样一种“听”,就是在“阅读”中的通过“内在的耳朵”的“听”。H.-G.伽达默尔坚持认为,只有这样一种“阅读”,才是“艺术作品”所特有的“经验”方式,才是人与艺术的真正遭遇、碰撞的真正实现。“阅读”,应该被置于“解释学”的中心地位。他还把这样一种“阅读”,和舞台上的戏剧表演和音乐演奏明确地区别开来;舞台上的戏剧表演和音乐演奏,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上演”,并不是那种完全自由的创造,而且常常被变成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存在的物质形态的东西。 
通过这样一种对“内在的”耳朵的作用,“回忆”被唤醒,并在人的心灵中重新想起那人的心灵曾遭遇到过的“真理”。“回忆(Er-innerung)”这个词,十分清楚地指出,“记忆”是“内在的”,又是与“内在的”耳朵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当然,这样一种“内在的”不仅仅关系到“记忆”,而且关系到“思想”;这样的一种“思想”,也就是“内在的”与心灵的对话。 
“回忆”,是重新记起。人的心灵碰到世界“真理”的时候,仅仅是对真实的世界投去了瞬间即逝的一瞥;然后,就与这个真实的世界分开了。对于这个真实的世界,人们的心灵只保存着一种极其模糊的“记忆”。这些,都是柏拉图已经说过的。 
除此而外,借助于“内在的耳朵”或“内在的对话”,在词中,被“听”出了所存在的前规定性、前把握性和前创造性,这些都是和人的理解的前结构有关。重要的是,要学会与现实打交道;而这些现实,则与上述前规定性、前把握性和前结构性并不相符。 
这就是说,通过“内在之耳”,所听到的并不是那种真实地“出现在我们的感官之前”的外部现象。当然,如果人们仅仅谈论对心灵的影响,那也是不够的。对心灵的影响,不可避免地导致对个别的心灵的超越。只有当“对话”超越了个别说话者的意识,“对话”才有可能在事实上创造出“共同的语言”。存在于“对话”之中,总是意味着那种超越自己的存在。这是H.-G.伽达默尔的思想,这是H.-G.伽达默尔从柏拉图再走出的重要一步。 
“对话”所具有的“作用”的“直接性”,来源于“实践”。正是因为作为“实践”,“对话”才有可能对“内在的耳朵”产生“作用”。在这样的一种“作用”之下,去唤起“记忆”,唤醒人的心灵里的“真理”。只有当它们被说出和理解的时候,词和语言才具有一种特定的意味。哪些词应该在怎样特定的场合中使用,以致它们能够引起所期待的作用;词,是由此而选定的。这是在“对话”中的一个选择;“词”,是“对话”的选择与“实践”的结果,并通过“对话”而获得“生命”。在“对话”中,总有一些新的东西被说出;而当“对话”不再说出新东西的时候,那“对话”也就不能再前进一步了。 
6 沉默、无言 
在“沉默”和“无言”上,“对话”经验着“有限性”。作为一种实践,“对话”并没有可学性和可复制性;而这些可学性和可复制性,却是科学语言的必要前提。因此,就这样一种“对话”而言,认识论的研究法则和方法不再是有效的了;不仅如此,就“对话”而言,实践理性的批判,也只能被作为一种提示。 
“对话”探讨“提问”和“答复”。当有人想知道那些还不知道、尚未理解的东西的时候,那他就会提出问题,或者被问问题。换句话说,为了能够提出问题,他首先就得自己去弄明白:什么是他还不明白、还没理解的。因此,问题的提出,首先是对“无-知”的一种“知”,是对“未-理解”的一种“理解”。这种对“‘无-知’的‘知’”、对“‘未-理解’的‘理解’”,就在与科学的区别中,被看作是人的“智慧”。就这一点而言,“‘对话’的哲学”不是科学的哲学,而是“‘智慧’的哲学”,就像“‘无’的哲学”。 
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一种“智慧”,是被与“实践理性”区别开来的。基于H.-G.伽达默尔的“艺术经验”在其哲学解释学中的核心地位与作用,我们可以推断上述“智慧”与“经验”的密切关系,而与“理性”保持着“距离”。甚至于我们可以说,这种“智慧”是“经验”的。这与I.康德的崇尚“实践理性”而排斥“智慧”恰恰相反。我们可以由此而进一步来厘清H.-G.伽达默尔的哲学倾向,这是一种“重经验”的哲学倾向。 
哲学的解释学,作为一种解释学,仍然一如既往,是一种“理解”的学说;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种对“‘未-理解’的‘理解’”学说。那么,从根本上来说,什么是解释学?对解释学的“知”,也可以说是对“‘无-知’的‘知’”,如果应该对提问者说清楚解释学的话。看起来,这一点也很像奥古斯丁对“时间”问题的回答:“假如没有人问我,我知道;当有人问我而我应该向他说清楚的时候,我反而不知道了。”除此之外,在哲学中,并不像在科学中那样,不是我们提问,而是问题向我们提。 
“对话”以“沉默”、“无言”为依据,正如此在(人的生存本身)以“死亡”为依据,当然也像知以“无-知”、现在以“非-现在”为依据一样。 
“沉默”、“无言”以及它们的基础,可以从许多方面或者以不同的方式作出说明。例如,人们试图尽可能多地去说,他有什么样的(切身)经历,他想到了些什么;然而,他所说的,绝不是他所经历和所想的全部。那不能被说的东西,是“未-说”的;对此,人们不得不保持“沉默”。“沉默”,意味着:人不可能说一切;而被说出的,又从来不是一切。所以,“沉默”是一种对所谓的“一切”的“否定”。“沉默”,向我们显示出了语言和人的语言能力的“有限性”,正如“死亡”向我们所显示的此在(人的生存本身)的“有限性”。 
除此以外,人也可能被导致“沉默”,例如当他想说和能说的实在太多了,以至于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开始说和说些什么。 
有些时候,人们会因不期而至的遭遇,而“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因“惊讶”而引起的“沉默”。 
也有些斶候,“沉默”是出于政治的原因,例如人民群众在暴政之前的—沉默”。这也是一种“沉默”;在它面前,施暴者往往深感恐惧。这样一种“沉雘”,自然同时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对人们不能说的东西的“表达”。 
总起来看,“沉默”和“无言”(未-说,不-说)不是消极的,而是槯极的。它们意味着:说、对话没有结束, 是新的开始。因为,人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去开始说、对话;正因为此,他们努力去找到应该在什么地方开始,应该怎么样去说;以此,沉默最终被打断,未-说便成为被说。由此,人们可以说,那“未-说”的才成为“词”,而“词”则产生于“沉默”。在沉默和未-说中,人们“经验”到了语言的有限性和人的语言能力的有限性。只有当这样一种有限性出现的时候,才有必要和可能去克服这样一种有限性。对这样一种有限性的克服,正是人的“逗留”的方式。由此,“逗留”和“有限性”之间的联系就更加清楚了。 
一切理解都关系到语言。而“沉默”,也是“理解”,即便它只是一种“无声的理解”。“沉默”并不意味着,反对理解的语言性;而是意味着,把理解的语言性总是带向新的事物。作为一种“无声的理解”,“沉默”成为最密切的、最高级的理解方式。例如,一个人突然看到一个美丽的、富有魅力的自然景色,这种景色他在此之前从未看见过;或者,他听到了一段无比美妙的乐曲,他此时才第一次听见;而这样一种美,是以任何词汇都不能被描述的。对于这样一种美,一切词汇都是不适宜的、不充分的,甚至是有害的。没有词汇能够达到和表述这种美的直接性和完美性。在这种情况下,美的直接性与完美性的发生和对它们的表达,就不是在语言性的“说”之中,而是在语言之前或超越语言的“沉默”之中。这样一种沉默的意图,并不在于像人们通常说出些什么那样去说。如果人们了解“沉默”,那我们就会自问,一个人在“不知”的情况下,所“知”是什么。对“沉默”的、“未-知”的“知”,总是导向“把语言哲学置于身后和保持‘在路途中’”的新的事物[2]。 

对于“沉默”,正如“无”,更进一步的分析是十分必要的。而H.-G.伽达默尔认为,在H.-G.伽达默尔对口语的分析中,还没有充分地做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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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塞特:暴力是最后的理性

加塞特|大众时代的来临


奥尔特加-加塞特的“大众社会”理论刍议

加塞特:我很早就学会提防引用帕斯卡语录的人了

浅谈加塞特的艺术本质观

在《艺术的去人性化》一书中,西班牙哲学家加塞特在《天堂里的亚当》一文中从哲学上做了一定程度的回应

加塞特论新艺术之美:评《艺术的去人性化》

《重新发现社会》试读|爱国如何主义:加塞特的不安

论柏格森的时间与自由意志

柏格森的生命之流与直觉主义

柏格森生命哲学

时间、生命与直觉 ——论柏格森哲学的问题意识和“新”路向︱张庆熊

时间是绵延的洪流——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西方哲学名著品读系列】

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书评

柏格森“心理时间”的绵延


柏格森的生命哲学思想及影响

阿尔都塞: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研究笔记(1970)(一)

阿尔都塞: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研究笔记(1970)(二)

路易·阿尔都塞|关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说明

刘怀玉:论阿尔都塞的政治哲学及其幽灵

汪行福:意识形态辩证法的后阿尔都塞重构

阿尔都塞对意识形态理论的反思

阿尔都塞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论再生产》再版“序”)

意识形态理论——从马克思到阿尔都塞

强烈推荐!哲学入门必读书目大全

叔本华:你的人生越空虚,你就越烦恼

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生命反映出无限与有限,永恒与瞬间之张力

现代人的悲哀:居然没人知道什么是哲学!


谈信仰是不是故作高明(经典的中国式信仰怀疑论)

人类毁灭地球的小短片,引人深思!

刘小枫:施特劳斯的“路标” (一)(共4篇)

刘小枫:施特劳斯的“路标” (二)(共4篇)

刘小枫:施特劳斯的“路标” (三)(共4篇)

刘小枫:施特劳斯的“路标” (四)(共4篇)

哲人的德性 ——《施特劳斯与启蒙哲学》《学人的德性》读后

刘小枫 ▍施特劳斯与启蒙哲学(上)

刘小枫 ▍施特劳斯与启蒙哲学(下)


“批判”刘小枫及“施特劳斯主义”

德里达眼中的马克思与施蒂纳

邓晓芒评陈嘉映和赵汀阳│思想者的随笔性格

马克思与虚无主义:从马克思批判施蒂纳的角度看|刘森林

刘森林:为什么我们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研究中不重视施蒂纳?

马克思对施蒂纳“自由主义”批判的批判

马克思对施蒂纳“独自性”观点的批判

资本与虚无:马克思论虚无主义的塑造与超越|刘森林

“类哲学”人本逻辑的彻底颠覆——施蒂纳《唯一者及其所有物》读评


王路:涵义与意谓——理解弗雷格

弗雷格:逻辑作为真理理论|黄敏(一)

弗雷格:逻辑作为真理理论|黄敏(二)

黄敏:弗雷格的逻辑理念(一)

黄敏:弗雷格的逻辑理念(二)

哲学系的奇葩老师们

弗雷格:逻辑作为关于思想的理论|黄敏

做哲学:莱布尼兹-弗雷格-哥德尔纲领——兼评哲学中的所谓“自然主义”|张志林


黄敏:分析哲学的起源

分析哲学的动机(2015-研究生分析哲学)|黄敏

弗雷格:函项逻辑(2015-研究生分析哲学)|黄敏

黄敏:罗素哲学的逻辑基础

黄敏:构造主义分析(上)

黄敏:构造主义分析(下)

蒯因:外延主义分析|黄敏

约定论与形而上学|黄敏


从作品到文本|罗兰·巴特

论罗兰· 巴特的“作者之死”

南帆:身体的叙事

罗兰·巴特《写作的零度之一》(李幼蒸 译)

罗兰·巴特《写作的零度之二》(李幼蒸 译)

《恋人絮语》 罗兰·巴特(节选)

罗兰巴特论“神话学”

一个人的和所有人的北京


黄裕生:原罪与自由意志──论奥古斯丁的罪-责伦理学

希波的奥古斯丁· 原罪与自由意志

奥古斯丁的“原罪”理论

奥古斯丁小传(一)

奥古斯丁小传(二)

意志的创造与堕落 ——奥古斯丁《论自由决断》的内在统一|花威

从罪恶到自由意志----浅论奥古斯丁《论自由意志》

试论奥古斯丁著作中的意愿(voluntas)概念——以《论自由选择》和《忏悔录》为例


伏尔泰《哲学通信》读后

大哲学家 | 伏尔泰

伏尔泰故事:欧洲的良心

伏尔泰:如此世界

伏尔泰论中国

伏尔泰论思想的自由

伏尔泰:不会撒谎的哲学家不是好情人

启蒙时代的上帝观——洛克和伏尔泰之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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